就算他们俩彼此相爱,小韬也没必要为她做这些。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她会感激他,今晚她做的一切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但他不要那堆狗屁不值钱的感动。
小韬站起身,第一次感觉忧伤。
“我到寨子去了,你好好睡吧!”
当她开始决定要把整个人和整颗心交给他,为什么他要躲开?霁莲呆呆地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终于采取了行动。
她跟着半赤裸的他走进雨势渐渐加大的风雨中。
“你在干什么?笨女人!淋雨会生病的。”听到后面的声响,小韬皱起眉,却没回头。
“有个笨男人想要放弃我,我不甘心。”她大声地说。
小韬霍然回身,宁愿相信自己是听错了。
“我不要你愚蠢的感激,没意义,听到没有?”
“我也不要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她大声吼回去。
“我不会上当的,女人。”他咕哝一声,转身离开。
霁莲再也忍不住,跑到他跟前,当着他的面抽走纸伞。
“是你要我为自己好好活着,为什么你不许我替自个儿找个好男人?如果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们就这么耗上了。我是大夫,我会替自己治病,可是万一你要是病了,谁来帮我把小荷带回来?小荷喊你爹,你忘了吗?她虽然发音不标准,可是她第一个叫你爹?”
哗声大作的雨忽然小了,仿佛全世界静得只有方才那几句话如春雷般一声又一声地敲着,小韬凝视着她,深深地望着她湿淋淋的头发和脸庞。
“你生病了,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他望着她沾湿的睫毛,忍着想吻去那些雨水的冲动。
他转个方向,又要离开。
霁莲再度挡住他。
“你是我梦寐以求的男人,陈小韬。”
“你真的病了!”他温柔地摇头,然后笑了。
“我没有病,也没有疯!你记得吗?小荷叫你爹,她叫你这个笨男人做爹啊!”咽下一口雨水,霁莲柔柔地说完,眼泪开始不争气地流下。
“无庸置疑,她叫你爹!小孩子不会说谎……”
他恍然回神,缓缓有了动作,轻轻柔柔地拭去自她眼角遗下的水珠。
“难道要我求你吗?你这个没有恻隐之心的笨蛋!”她咬着唇,抽噎了。“是你我为自己好好活着,为什么你不许我替自个儿找个好男人?我错了,其实对他们眼里的暖暖昧昧,我很喜欢。”
他轻轻抚摸她细滑如丝的脸庞,颤抖着声音问:“你确定吗?不要因为小荷叫我爹,也不要因为别人的暧昧,我要你真心真意。”
“再确定也不过,谁说――谁说寡妇不能再嫁?”她打个嗝,捂着嘴,流着泪盈盈笑了。
他突然紧紧地拥住她,炽热的嘴唇发狂地在他日夜悬念的一张脸上洒下吻雨。
“当然可以……”他喃喃地说。
他笨拙地吸吮她,揉擦着她,燃烧着在彼此间早就深植下的感情。
霁莲几乎为这种深情停止心跳,她昏昏然,只能用力攀附着他,像是在水中窒息的人,潜意识里仍使尽全部的力量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他是她的男人,她要他当她的男人,终其一生,她绝不,绝不让他走!
霁莲闭上眼,一切都会好转,她相信,小荷会平安回来,他也会平安回来。
“雨停了,星星也出来了。”好一会儿她喘息着,羞着脸,轻柔地娇笑。
“你真的愿意当我的妻子吗?不是因为感激。”
“笨男人,我不是早说了。”她轻捶着他,人朝他怀里钻去。
“你不会真的拿自己跟他换吧?贺家的人……我实在无法相信。”霁莲担忧地问。
“唔――”他沉思着自己的计划,下意识地轻抚着她的手臂。
“小韬,你要和小荷一道回来,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她慎重地说。
“……”
“你听到没有?小韬!”
“嗯!还没有娶到你,我才不舍得死掉!”他吻吻她的脸,为她话中的命令语气微笑。
如果他计算的没错,浣浣那边也不出问题,按照计划,浣浣会先偷出孩子,让刘大叔抱回,然后再由刘大叔夫妻俩连夜带着她们母女俩先回关外去。
至于他,则在干爹和其他人的接应下,直接在前往牧场路上与她会合。
* * *
两天后。
夜色深深,风寒露重,刘大娘早早便收拾一切,卜山寨子再度成了空寂的村落,除了她和霁莲,侯老爹早在几天前就送到牧场去了,而其他的人全部跟着卜老虎去接应被官兵层层羁押的小韬。
刘大娘来回对着山口翘望着,一边还要安抚焦虑不安的霁莲。
近午夜时分,依计行事,蒙着脸顺利抱回小荷的刘文奔向她们,霁莲朝他冲去,一接下哭闹不休的女儿,她激动地朝刘文跪了下来。
“要谢就等小韬那孩子回来再说吧!”他摆摆手,淡淡地说完后,便坐上了马车头。
“老头子――别这样。”刘大娘皱着眉头,对刘文的态度很不以为然。
“没关系的,大娘。对了,韬哥呢?”霁莲不介意刘文拿这么冷漠的表情对她,她心之所悬,全是另一个男人。
“霁莲,你先跟着咱们走,那孩子跟着大当家会随后跟上,快上车吧!夜里风大,孩子要是着凉,那可就坏了。”刘大娘推着她,急忙说着。
“还有浣浣呢?”
“她已经回到王府了,你放心,凭九王爷疼她娘的那股劲儿,贺家就算认出她是偷孩子的人,也不敢对她怎么样!丫头会平安无事的,回关外跟咱们碰头只是迟早的事。”
“可是……”她下意识地拍哄着孩子,却迟迟不肯进房里,只是朝着山外一片不见底的漆黑频频回首。
“霁莲,有大当家在,小韬没事的;说不定这会儿,他们人已经上路了。咱们的马车比不过一人一骑,你别瞎操心,明儿个一早赶到梁家渡口,你就可以见着他们了。”
她苦恼地咬着唇,上心下心不安地上了车。
那一整夜她几乎没睡多少,当天光渐白,马车一在梁家渡口停下,远远地,她就看见了那团火光附近有十来只或睡或趴的邓群,在那之中,她发疯地搜寻着一匹通体纯黑的高大骏马“追风”――那匹只有陈小韬才能驾驭的黑马!
吊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松下来,她没留意自己的指甲早因为紧张而全部陷进肉里,掐出一条一条的痕迹,她迫不及待下车想去拥抱她的深爱的那个男人。
担着裙摆,她朝火堆的人群快速奔去。
“小韬――”她欢喜地大喊。
回答她的是寒意重重的冷清与沉默,没人回答她,也没人拉住她。
她转了一圈,找不到小韬,却发现全部的人都在刻意躲她。
“韬哥呢?”
她拉住阿狗温柔带笑地问,但阿狗只是含泪看了她一眼,忽然发狠地扯开她,摇头大步走进林子暗处。
她呆愕地其他人,但他们和阿狗的表情相同。
每个人的脸上全是哀戚,接着走来的刘文眼眶忽然变得红肿,脸上也没有一贯待她的排斥之色。
霁莲眼前一暗,有几秒钟,她甚至以为自己死了,然而在惊喘了一声后,她仍武装着自己,脚步蹒跚地走到卜老虎身前。
“韬哥呢?卜老爹,大娘说您会平安把他带回来,还是吗?”
“他死了,霁莲。”
她脑子轰然一声大响,眨眨眼,霁莲仍定定地望着卜老虎。
“韬哥呢?”
她相信刚才听到那句话一定是幻觉,霁莲微笑着,期待地看着卜老虎。
不愿再面对这几乎会让人心碎的眼神,卜老虎想转头,却被霁莲快速地揪住袖子。
“不要这样,不要告诉我他没有回来,不会这样的,他答应我会平平安安地回来。“她温柔地说着,拒绝相信爱人已死的消息,但身子却不由自主踉跄地朝来时方向扑去。
“拦着她,老刘。”卜老虎的泪水滚进浓密的胡子里。
“不!不!你怎么可以这样?小韬,你答应我要回来的……放开我!刘大叔,他没有死,我知道,韬哥没有死,我要去找他!”
“是真的,舒姑娘,他们都亲眼瞧见小韬和姓贺的奴才一起跌到山崖下去了,你要相信哪!再怎么哭、怎么骂、怎么把嗓子喊哑了都没有用,小韬死了,你要认命!”刘文哽咽地喊。
她一边听着,却不是一个儿劲地猛摇头,两眼的瞳仁闪亮得像火花。
“不――”她忽然笑出声。“刘大叔,不会的!”
认命哪――霁莲!
不!她不认,她再也不要认,她这辈子的命够苦了,肩上的包袱这么多,她来不及丢的,没能丢的,小韬通通替她扛了。她发过誓,等他回来,她将不再流任何一滴泪,不再有任何包袱。上天乞怜,因为她是这么样地爱那个男人!
不!她不认,说什么她都不要认!
“霁莲,老刘说的是真的,他死了,和姓贺的一块摔下山,我不会拿我儿子的生死大事跟你开玩笑,你要相信。”
“不――是――真――的!”她哆嗦着嘴唇大喊,开始凄厉地又摇首又惨笑。“请让我去找,我一定一定找得到。小韬也许是捉弄我的,你们晓得他最爱骗我了,让我去!求求你们!”她跪在地上,语无论次,只是一个劲地又叩又拜的。“是他带我到这儿来的,他不可以把我一个人丢下来,我要找到他,他是我的男人。”说完,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又往前冲。
卜老虎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他快速旋身,在众人下信任的目光下,含泪一掌切向吵闹不休的霁莲,将揭斯底里的她打昏后,才拦腰抱住她。
“大当家的……”刘大娘流着泪不敢说话,只是把怀中的小女娃儿抱得更紧。
“咱们走,一刻也不许停,贺龙震那厮带头的被小韬杀了,官家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咱们,大伙辛苦一点,把东西收拾干净,咱们再三就动身赶到关外去!
* * *
夜里潇淅淅的细雨声反霁莲吵醒,睁着红肿的双眼,她想起小韬,忍不住又滑下泪水。怀里的小荷嘤咛一声,翻过身子,软软地趴在她胸口。
霁莲摸摸孩子的脸,悲痛地摇摇头。
她不能哭,大家都很辛苦地熬夜在赶这趟路,散布在马车两旁的,倒是保护着她和小荷的人。
她怎么能再用哭泣伤他们的心?这些人都在替死去的小韬守卫着她,然而闭上眼,她怎么也睡不下。
马车依然在行进中,她茫茫然呆躺着,幽幽远远的几声狼嗥凄厉绵长地叫着,周遭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小韬一个人躺在崖底下,会不会冷?
她呜咽着,咬着袖子不敢大哭出声。天哪!她竟然连他最后一面都没瞧见!
“大当家的,浣丫头从京里传来的消息。”忽有一个声音低语着。
卜老虎唔了一声,看看车厢里头仍合紧双眼的母女,才示意属下。
“说吧!”
“……”来人不敢吭声。
“别支支吾吾的,她们俩都累了,不会听到的。”
“京里把二当家的死亡传得很难听,却对贺龙震为了缉凶,英勇殉职的行为称好不已,瞎了眼的皇帝老子还为那奴才追封了一堆破烂谥号……”
怒火把悲痛的泪水全浇掉了,霁莲张开眼,眼前冒起了红雾,连同三年前的那场大火终于沸腾了她的忿怒,在棉被底下,她死命地捏紧拳头。
不!她也许救不了小韬,但她至少要为他做一件事,霁莲不会放任贺家这么卑劣的谎言撒得漫天乱飞!
翌日清晨,刘大娘走到马车边,正想唤醒母女俩,却只看到一封信端端正正地放在仍熟睡的小女娃身旁,她捂住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大――当――家――的!”好一会儿,她凄惨地大叫起来,吓得瘫坐在地上。
* * *
一道黑影在后面她趋散了几个紧跟不舍的人影,而霁莲浑然不觉,拖着沉重的身子,她茫然走进客栈。
明天就要进京了,张扬和贺斐意会怎么对付她?整个京城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她此举无疑是送死。
也许今晚就是她人生的最后一夜了,想起了小荷,她心头一阵纠痛。
对不起!孩子,娘只是做娘该做的事,有一天等你长大了,卜山的叔叔伯伯们会让你明白的,世界上并不是每件事都是公平的,天理,就是最容易被遮蔽的一件事。
不过,都没有关系了,只是去做一件她早该进行的事。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往事一一袭上心头,被小韬拖到夔州,还有在卜山上为他治伤的回忆没来由地竟特别清晰;反而是过去曾经以为该一生一世的夫婿,那张斯文俊朗的五官再也不复记忆。即使勉强想起来,也纷纷化为小韬不苟言笑,却不时会逗弄她的若嘲若喻。
失去世界的心情不过如此,她再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霁莲伸手拭去眼角溢出的泪。她翻过身,望向床外,却在纸窗上看见一道魁梧的影子映着幽幽的烛火徐徐朝她房里移来,霁莲吓得坐起身,缩在床角动也不敢动。
那黑影就在房门外,停了下来,不再有动静。
就这样过了好久,霁莲首先沉不住气,她伏低身子蹑足悄悄下了床,摸至门口,随手抓起几上小盆栽。
门被缓缓推开,她跳起来,一口气欲将手中花盆朝来人狠狠砸下。
一只厚茧的温热大手却先准确地扣住她手腕,然后在她来不及出声前掩住她的呼救。
要是一年前的她,铁定吓得深身瘫软,但在卜山的日子,她学会不再坐以待毙,虽被抓得牢牢的,但她仍镇静地抬起脚 无声地朝后死命踹去,在狠狠蹬了男人一脚之后,她欣喜发听见后头这个笨贼低低闷叫了一声,然后她又趁着他稍稍松手的空档,张开嘴发狠地一口咬下。
“穿得一身男人样,打架却像个泼妇!是卜山里哪个王八蛋教你这种乱踢、乱咬打人法?”
被她咬住手掌的小韬,痛得把手缩回一阵猛甩,低下头一阵诅咒。
“小……小韬?”她傻眼了,猛然转头,撞上他结实的胸膛。
又是一阵呻吟,这次是霁莲,她被小韬坚如石块的肌肉撞得七荤八素。
还有谁会这样对她说话,她的心脏噗咚噗咚地大响之际,却没忘要擦亮火石,当烛光亮起,那张日夜思念的脸映入眼帘。
“你没死?”霁莲心一酸,搁下蜡烛,再也忍不住,泪汪汪地埋进他怀里痛哭出声。
小韬则是一脸的恼怒,什么死呀死的,这女人老是这么想不开!现在她哭成这个样,要不是他感觉胸前已经湿了一片,他真的会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地府。
“女人,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想把这客栈里的人统统吵醒是不是?”拥着仍抽泣不已的她,小韬快速地来到床边,把枕头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