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仍是简单的两个字。
“当真?”她正视着他,眼中浮现的浓浓杀意几乎可以令常人胆怯。
为此他更不能松手了,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唐璨毁灭自己。
如果让她这么做,那他也完了!点了点头,武天豪几乎是痛心地默认了自己的答案。
他不可能放开她的,因为他把感情都投注下去了;虽救不回陈阿文,但说什么他都要保住唐璨。
不光是在曲家对陈阿文许下的承诺,还有对自己,唐璨是他今生最美好的梦想,他不可能任由这个梦被打碎。
武天豪不打算让她知道,在此之前他们说好的,什么都不谈;或者,他悲哀地想,如果陈阿文不死,他有时间,有把握软化她对感情的强硬态度,但是现在……她定会拿这件事当笑话看。
见对方仍执拗地不肯放手,唐璨丢出一把薄刃匕首,“铿”地-声跌在地上。
武天豪难以置信地望着那把锋利小刀,又回头盯住她含恨的脸。
“你要是不放手,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把我变成个死人,像爹一样,死人不会给你找麻烦,也不会出言骂你满口假仁假义的可笑道德——”
“不!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这么做!”他嘶哑着嗓子,满眼痛楚之色。
“那就剩另一个选择了。马上放开我,让我去杀了那个下三滥!”
“璨璨!不要把事情逼到这步田地,你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转的,我会替你讨回你爹的血债,再试着相信我一次!璨璨,别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径瞪着陈阿文的尸身,好像在嘲笑他的保证是多么可笑。
武天豪的胸口一阵刺痛,颓丧地放下手。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她依然安静,小心揉着被他抓痛的手腕,飘然地拾起匕首,骄傲地走出去。
那句轻、静、如霜的宣言像永不翻转的誓言般,粉碎了武天豪的自制力;他扑向前,再度挟制了唐璨。
“我不让你走!我跟曲家对峙过,他们找了帮手!璨璨!要打,你是打不过他们的!”
“放手!”她开始拳打脚踢,甚至失去理智地抓着匕首朝他又砍又挥,武天豪一次又一次地闪开。
最后,他真的怕她伤了自己,索性寻个空隙,忍痛一招将她打昏。
唐璨软绵绵的身子瘫跌在他怀中时,武天豪才发现她的脸上都是湿答答的泪痕。
※ ※ ※
陈阿文的尸身被移开前,武天豪发现了陈阿丈身上那封要给唐璨的信。
原来陈阿丈早就没有活着的打算了,难怪那天在牢里,他会觉得不自在,毕竟那种态度很不寻常。武天豪还记得那慈祥男人和他讨论着璨璨的神情,陈阿文豁达地对他说笑着,告诉他许多璨璨的事,看起来仿佛是佛门中将悟道的和尚,只待把唐璨这最后的牵挂交绘他,从此对这世界不再有任何依恋。那时他还私心以为,是自己错看了。
看着在屋子一角昏睡的庸璨,武天豪把信收妥;然后就像那一次在狄家马房,他抽了汗巾,只是这回不再是因为受伤的李茗烟,他尽可能小心、轻柔地捆绑住唐璨的手脚。
为了你好,我只能这么做了!璨璨,他苦涩地轻抚着闭目中略带哀愁的睡颜。
外头,新渐有雨滴落在屋檐的轻微声响,一滴一落,一落一响,先是零零落落,而后潺潺晰浙,当一阵一阵渐渐加大的风势飞卷而过时,水气便完全浸住了废墟。
那晚的暴雨下得特别大,像极了某个春意融融的清冷午夜,没有缠绵,没有佳人倩笑,像要惩罚自己一般——武天豪走出屋子,在雨中开始奋力掘着坑,他没有拭去阻挡视线的雨水,只是用力地、发狠地朝下掘着挖着。
雨水把他淋得够湿了,灌得更彻底了,而在心底,武天豪流下的泪也够多了;但这些全都洗刷不去他对唐璨的愧疚!
废墟里,唐璨依旧沉沦在自己无止尽的恶梦里——
※ ※ ※
朱红的火光跳跃着,干爽的柴枝被烧得噼叭响,吵醒了缩在屋角睡得不安稳的唐璨。她头痛欲裂口干舌燥,眼眶因落泪过多而烧痛;最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的手脚竟然被人绑得牢牢的!
奋力咬着牙,她立刻吞咽下那股恼怒之至的恨意,冷静地用力坐起身。
他的人整个都是湿的,雨水在他身子的四周淹成一圈水渍;他似乎不觉,只是专注地盯着那飘摇不定的火势凝望。
有一股雨水的湿霉味正弥散开来,映着火,唐璨直视着他垂目对着火光思索的身子。
在他们之间,还放着那染着血,映着火光,晶亮璀璨的透明碎石片——假的七采石。
这一刻她心里完全雪亮了,到桐县的前一晚,她落马后拼着命带走的不是真的七采石,武天豪全都算计好了。
而她呢,就像个傻子!她的人,她的心,统统落到什么都没有的下场!
“这是什么意思?”她哑着嗓子,口气很冷静。
“你醒了。”他震动了一下,抬头对她温和笑着。
“什么意思?”可恨!他怎么敢用那种无动于衷的口气跟她打招呼、跟她说话!伸出被牢牢捆住的两只手,唐璨一脸兴师问罪状,眼里的恨意更甚!
“嗯……”他以手支着头,向来冷静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深刻的疲倦和忧伤。
看到他的表情,唐璨一瞬间忘了该怎么做,收回手,她放弃对他的质问,开始努力地想要解开这捆死她手脚的布条。
而良久之后,唐揉发觉到,她根本无能为力。
“武天豪!你最好别被我逮到,我会加倍还给你的!”她冷茗冰霜,不再有前一夜挥刀相向的怒气,只有手脚不停地又挣又拉又扯。
他用的布条很轻软,也刻意放宽捆绑的紧密度,但仍抵不过她狠力地乱拉乱动,她两道雪白的手腕上己出现层次分明的红色勒痕。
武天豪看着那些痕迹,忽然走过去,双掌合住她的手。
“别再动了,你会破皮流血的。”他口气中有一丝怒意,命令地说。
她漠然地撇过脸,在他厚大冰冷掌心间的手仍没有停止挣扎。
他朝掌心施压,把她温热的手安然无恙地合住。
她紧咬着唇,缄口不语。那神情比当日所扮演让他无计可施的李茗烟还要陌生可怕!
“除非你答应我不轻举妄动!”
唐璨霍然转头,拿眼死死瞪着他。
“休想!”她坚定地轻吐出两个音。
“那么我就这么绑着你、抓着你,我不会让你去杀人,也不让你伤害自己。”
“绑我多久?你能绑我一辈子?”唐璨连连冷笑,语气充满了轻蔑。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如果你不听话,是的,我会如你所说,绑你一辈子。”
唐璨被惹得再次发怒。
“你不成婚吗?你没别的事可做吗?你的荣华富贵呢?你的长乐郡主呢?你发什么疯!我跟你非亲非故,我唐璨爱死爱活干你武天豪什么事!你凭什么束缚我?”
“就凭我对你的感情!”
不要听!唐璨闭上眼,她不要听这些话!
我爱你,这个理由够不够一我爱你,这个理由够不够……这个理由够不够……
她摇头,心里咆哮着,不要听!她绝对绝对不要听!
“不用拿你的感情浪费在我身上!你的对象是朱乐姿,不是我这种人,武天豪,你听清楚没有!”她失控地怒吼。
朱乐姿?他悟然,不晓她如何得知长乐郡主的名字。
“被我说中了是不?”她冷笑。
武天豪双眸在她脸上流连许久,才慎重轻缓地摇头,“我早就成婚了,十天前,在庐陵,我和一名叫唐璨的女孩订下终身,她是我此生认定永不渝的妻子。”
心里的挣扎还没法控制,这句话再度令她如遭雷击般的僵在当场。
那刻意被掩埋的一缕柔情蜜意被赤裸裸地挑起,让她有一阵子地失神;但很快,庸璨又丢开了,坚决而彻底地丢开。她的眼神不复往日的沉静清朗,满腔欲报父仇的恨意,把她曾经柔软过的心磨得尖毒又锐利,在森冷的夜中发着寒光;她做到了!武天豪说了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也什么都听不见!
从陈阿丈在她怀中咽气的那一刻起,她只想手刃仇人,眼底只浮现着曲承恩血溅五步、横尸当场的惨状,她只要报仇!
是的,她只要报仇,只要能让她杀死曲承恩,她什么都可以不要!谁敢以身挡她,她就杀谁,包括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得到,反正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是个错误,无冀、无望,她己经不在乎了!
好久好久,她就这么陌生、冷然地坐着,武天豪注视着她,许久许久之后,他渐渐地松开手掌,在她的雪白皓臂上,他看到那一圈淡青色的抓痕。
这是昨夜,他试图拦住她所造成的吧?天!他用了多大的力量,瞪着那抓痕,他心里回荡着自己曾说过的话。
相信我,璨璨,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他眼角扫过唐璨,见她合掌迅速把那些透明石子碎片扫起来,墨色瞳子映着光采,变得诡漓、明亮。
“再也……不需要了,我再也不需要了,不需要你,不需要这些烂东西。……”她喃喃地在嘴里念着。
武天豪的视线呆滞地从那圈抓痕徐徐移到她两手中摊着的透明碎石上。
那句话仍在他心版上敲打着。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他有何资格约束她?他早就伤害她了!他一路追踪她、逼迫她,要她相信他开出的保证;但陈阿文却因他的保证而致死!昨天那两刀砍在陈阿文身上的时候,便把她的心砍成了两半!而他,居然傻得以为,仍可以力挽狂澜!
终于,他在那双黑黝不可测的瞳仁里证实了一切;终于,他看到他们之间没有结合的希望;终于,他也看到了自己的一厢情愿和她的无动于衷——
他们之间,就像这个假的七采石,如今,全都碎得干干净净了!
她再也不会相信他了!
“原来我们之间,对你一点意义都没有,是不是?”他哑声说着,“原来我们之间,根本比不过你的大仇大怨是不是?你认为你干爹的死,我要负起大半的责任是不是?是!我承认是我错估了曲承恩,错估了曲展同;但是唐璨,你却不知道,就算我们顺利地救出陈老伯,他也没有再活下去的念头了……”
要不是她的手还被绑得牢牢的,唐璨相信自己会举剑杀了他!他怎么敢……怎么敢这么说!
“住口!住口!你竟然敢推诱这个过失!我轻视你,我鄙视你!武天豪,我还以为你真的比我了不起,看来,你的良心也高尚不到哪里去!当然啦,死的是我爹,又不是你爹,你要怎么想是你的事;可是你该死的给我听好,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绝——对——不——会!”
她握紧石子,无视于石子碎片刺伤了她的手心,狠狠地,她用力朝他扔去。
“滚吧!走得远远的,我根本不需要你!以前不需要,现在更不需要!哼,武天豪,在我们之间,你赢了!我承认你比我厉害、比我行,甚至比我还狠,因为你比我还会演戏!为了什么?李茗烟吗?她要了你是吗?很好,你为我欺骗你所报复的手段已经成功了,现在谁都不欠谁了,去娶你的朱乐姿吧!去当九王爷的好女婿吧!去加宫晋爵,去飞黄腾达!你把我玩够了,我认栽,现在你可以放手了吗?武大爷!”
听到这些话,武天豪还真以为,唐璨亲手把匕首送进他的胸膛;不过,她的确是成功了。
没有开口再辩解任何一个字,缓慢地、专心地解开她手腕上及脚踝上的布条之后,他慢慢地站起身;唐璨则按揉着手腕内侧的红肿,朝屋里头缩了一下。
武天豪走出去,踏出门槛时,他停了一下,很平静地开口:
“如你所愿,我不会再缠着你,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废墟外,走进那寒冽无比的凄风冷雨中。
唐滦仍白漠着一张脸,冷冷瞥着他在熊熊火光中更显壮阔高大的背影,忽然胸口有种无形的悲苦压得她想唤住武天豪。她几乎受不了,她想伏在他怀里大哭出声,想说她不是故意的;然而……一如心中誓约,她再也挤不出半点眼泪。
很多事情,包括曾经有这么一场开始于风中的感情,注定也要在带着雨丝飘落的风中,就这么样结束了——
※ ※ ※
缚上白布,唐璨杀气腾腾地踏进曲家,她的心意绝冷,但动手的每一招却足以致人死地。
刀光剑影中,有一名黑衣蒙面的女子在场,她根本连曲承恩所住的内院都进不去,更何况是杀掉他!
更让人生气的是,所有的下人和护院都移开了,唐璨单打独斗地面对她,却处处被逼得手拙;但说也奇怪,这名比她瘦小的女子并无杀她之意,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格开她的攻击。
“我不想动手,唐璨,你没有胜算,还是快走吧!”
“你到底是谁?”唐璨咬牙切齿。
“你不必知道,还是听我一句劝,走吧!有我在这儿,你非但杀不了曲承恩,可能连命都会赔上!”
“我就是要杀他,替我爹报仇!”唐璨怒吼一声,拼着残佘的力量,又冲了上去。
听到陈阿文己死的消息,那黑衣女子忽然呆愣了一下;当唐璨又冲过来时,她亦因此被唐璨削去一截长发。
“别太过分!”那女子恼怒地喊,声音极为纤嫩,“就算你要报仇,凶手也是曲展同,不干我爹的事。”
“你们曲家的恶贼都一样。”唐璨挥剑又砍了过去。
闪开那一剑,曲珞江纵身一翻,被陈阿文死讯所刺疆的神智一时忽然清醒过来。
没错,杀陈阿文的凶手是曲展同,那个虽然精明刁练,见了刀剑却只会畏首畏尾的男人。哼!精明有什么用,师父说过的,他才是她要对付的重点。
在曲家,曲展同是你唯一的劲敌。
没错,师父早说了,为了拿下曲家,只要有必要,她连曲承恩都可以推下,何况乎只是有一半血缘的兄长?
杜秋娘她都没放在眼里了,曲家那些兄弟姊妹又算什么?
离了唐璨几步之遥,即使是动了杀机,曲珞江的眼神仍控制得很好。
“曲展同前几天就动身到京城去了,你在这儿大叫大闹也没有用,有本事,就拿他泄恨去!这些下人只是听命行事的奴才,你杀了这些傀儡有什么用?不过多具尸体,你也多负条罪名罢了!正主儿不去找,净为这些奴才费事,岂不浪费时间?”
唐璨收住搏命的招式,整个人喘吁吁,茗非亲耳听见,她难以置信这些话是出自眼前的女孩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