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关紧要。’侯浣浣摇头。‘我只是来看看娘过得好不好!现在,我该走了。’
‘清黎,岚儿真的很想你。这些年来,她坚信你和你爹没有死,她一直没有放弃找你们父女俩!你不应该这样对她。’王爷在她身后开口,想留住她。
侯浣浣依旧一睑漠然。‘九王爷,您叫错了,民女叫浣浣,不是清黎。’
九王爷僵住了。他瞪着她,差点没被这句话给气死。
把名字叫对,对她而言,好像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一向高高在上的九王爷面对这个不按常理的场面,向来轻易就能掌控场面的他也乱了阵脚。
‘好吧!’虽不情愿,但他只能暂时妥协,浣浣就浣浣吧!不过是个名字嘛!
但,不管是浣浣,还是清黎,他在心里早下决定,这女孩注定是走不掉的。为了岚儿、为了弥补当年的错,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留下她!
* * *
原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和‘官’字结缘,没想到回狄家堡的第八个月,一个旧有的承诺让狄无尘再度回到了朝廷。
事有凑巧,狄家堡内祖传镇堡之物——七采石遭人盗走,他同武天豪和冯即安追捕嫌犯。一位侍事于狄家堡半年多的女婢李茗烟在失石那晚,她人也失踪了,加上有人指认,所有疑点都指向她。追赶了几天,他们三人才找出一丝线索,未料一张自狄家堡追上来的传书,截断他欲追下去的念头。
‘老大,无谦在笺上说了什么?’三人停下,闲不住的冯即安首先出声。
狄无尘没有回答。传书是狄无谦写来的,说是九王爷的心腹李仁专程上狄家堡访他。
李仁是九王爷最倚重的人之一,他千里迢迢来找他,绝不单单是为了叙旧。
当年他曾受过九王爷的提携,也下过承诺,只要王爷有用上他的一天,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是,眼前七采石的遗失已有蛛丝马迹,他又不能放开……
‘去追李茗烟,记得,务必拿回七采石。’未了,他决定由武天豪去追人,而他和冯即安去见李仁,分手前,他慎重吩咐了武天豪。
从共事到结义,狄无尘最放心的就是武天豪。在个性上,他没有冯即安的活跃浮动;在行事上,他多了一分令人放心的沉着和稳重;七采石交给他,狄无尘再安心不过。
武天豪心里却另有一番计划,接令之后,他并不多问。
‘那——大哥、三弟,保重!’
‘你也是!’狄无尘点头。
武天豪走后,狄无尘便看见冯即安对自己望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这么古古怪怪地瞧着人。’
冯即安立刻不怀好意地哼出声:‘我在想那承诺!哼!九王爷有权有势,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他的本事,还能有什么大事要找老大你帮忙,除非……’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话说一半,他邪邪笑出声。
狄无尘两端浓眉,同时掀了起来。
‘敢情是要老大您以身相许?’真是不知死活,冯即安居然愈笑愈开心。
‘什么以身相许?把话说清楚!’狄无尘的语气充满警告。
见情形不对,冯即安摊开手,一脸无辜地耸耸肩。
‘我是说,也许九王爷在京里找不到人能管束他那个比孔雀还高傲的小女儿,所以干脆脑筋动到你头上。’
‘老三,如果说起当驸马爷,我认为你那张三寸不烂之舌,要比大哥我合适多了。’无尘面无表情地说。
‘得了!咱家一个人多自在!除非我是万念俱灰,要不然,我绝不会去找女人来拴住我。’冯即安收起笑,一副不敢领教的害怕神情。
狄无尘捏皱那张纸,心里却有一半被冯即安的玩笑话给说得毛毛的。他讨厌女人,尤其是那些官家小姐,不是平板得可以持刀雕绘,就是刁蛮任性到没有分寸。
虽说他当年曾经对九王爷许过一个承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九王爷要求,不管上刀山、下油锅,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去做;不过,婚姻这档事,他摇摇头,不干!死都不干!管她什么珠圆玉润、财大势大,他压根儿也没放在心上,反正、反正,他就是不想身边多个麻烦!
三十年来,他一个人自在得很,别说要他娶个郡主,就算是公主,他都不要!
想到这儿,狄无尘像想逃开什么似的,朝自家马场奋力驰骋而去。
* * *
这是什么烂差事!
听到李仁的话,狄无尘脸都绿了,只差没撇开自制,揪着李仁的衣襟破口大骂。
而那李仁,不愧为王爷府的冷面总管,平板的脸上连肌肉都没有颤动一下。他望着狄无尘铁青的脸,仅仅停了两秒钟,不给狄无尘一丝喘息的机会,又接着继续把话说下去。
‘清黎郡主自小便被坏人掳去,所以行为举止都异乎一般女子。王爷吩咐,狄公子若是找到她后,一路上要是给公子添了什么麻烦,还请多多包容——’
‘够了!’狄无尘低吼,捏紧拳头,吸气,再吸气,而后,慢慢地转过身。
没想到真给老三那张扫把嘴给说中了!九王爷居然把他的承诺浪费在一个没脑袋的女人身上,而且,他还得为此丢开手边最重要的事。狄无尘用力地深吸一口气,把欲咆哮的冲动忍下。而冯即安,从门外见到他极为忍耐的表情,早识相地进门拖着李仁,到一旁避难去了。
‘冯公子这是做什么?’没头没脑地被拖开,李仁甩开冯即安的手,对此举显得不解。
‘哎呀!李总管,机灵点好不好?天空已经变色了,咱们不避开!一会儿就要五雷轰顶啦!’朝狄无尘的方向努努嘴,冯即安放低音量。‘除了胡子部分咱们瞧不见外,其它的全绿了。九王爷真的招亲来啦?是不是呀?’夸张地把话说完,冯即安开始窃笑。
‘这没什么好笑的。’李仁怪异地瞪着他。
‘我没说成婚不是件好事!想想,老大要是成了九王爷的乘龙快婿,将来的官运可是飞黄腾达耶!他一人得道,我和天豪呢,则是鸡犬升天。以后,谁还敢对咱们兄弟颐指气使?’
‘这是冯公子的真心话?’李仁轻蔑地冷哼。
‘当然不是!事实上……’冯即安笑得贼兮兮的,在李仁耳边一阵衔衔喳喳:‘我是中意老大在狄家堡内末过门的妻子,你也见过那位玉如霞姑娘的,如果老大死会,说不定我就可以得标了!’
素闻冯即安的性子便是如此,说话一半儿真心一半儿假,教人无从捉摸;听他废言废语半天,李仁还是弄不清楚。
李仁摇摇头,懒得再跟冯即安扯下去,王爷交代之事已成,他还得赶着回去覆命呢!马蹄声再度响起,狄无尘和冯即安两人看着李仁飞也似的奔走了,而狄无尘仍旧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老大——’冯即安开口,却得到令人窒息的沉默。
‘看我被整,你很高兴?’方才冯即安跟李仁嘀嘀咕咕的情形全被他瞧见了,要不是一直知道冯即安个性如此,狄无尘老早就先将他按在地上痛打一顿。
‘这是实话嘛!’冯即安收住笑,咕哝一声。‘我说中了是不是,老大?你真要去娶那只孔雀?’他小心翼翼,和前一秒的吊儿哪当判若两人;这一回,他的口气充满了让狄无尘想掐死他的怜悯。
而狄无尘就是不吭声,只要一想到为个女人放弃追回七釆石,他就满心不乐意。
‘要骂就骂吧!老大,这么宠着会把人会宠坏的。’冯即安叹了口气。‘兄弟我保证,婚后那只孔雀要是敢折腾你,管她是什么狗屁郡主,我定会把她整治得死死的,当鳏夫可比受折磨开心多啦!’
‘不是她!是另外一只!’狄无尘慢吞吞地说。
‘咦?’冯即安呆住了。
狄无尘顿了顿,缓和自己随时可能爆发的怒气。
‘这……这麻烦不是朱乐姿?’冯即安的表情像傻子。‘那还有谁?九王爷不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没给人订下吗?老大,别净做闷葫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搔搔头,结束疯子般的自言自语后,对狄无尘大叫。
‘清黎郡主。’狄无尘淡淡说完,跃上马。
‘清黎郡主?’冯即安几个箭步,脚下不停,跟着上马,他的口气仍然充满困惑和不解。‘九王爷府的?不对呀!京城里从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他更迷惑了。
‘她是九王爷和兰夫人所生的女儿,打小和王爷失散,两个月前才被寻回。应王爷所请,皇上策封她‘清黎郡主’的名号。’
‘这丫头几岁啦?’冯即安懒洋洋地问。
‘将近二十,老女人一个。’狄无尘忍下住鄙视地回答。
‘不对!不对!兰夫人受宠还不过十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女儿?’冯即安狐疑。
‘人家的私事,管这么多?’他心浮气躁,不耐烦地瞪过冯即安。
‘只是好奇嘛!清黎郡主,噢,名字听来挺好,就是不晓得性情怎么样?嘿!
老大,说不定比朱乐姿好哟!’
‘这么想我成家?’狄无尘转头,才按熄的怒火又烧了起来。
‘我又没这么说!’冯即安撇撇嘴,理智提醒他现在不是逗狄无尘的好时机,再逗下去,他真会死无全尸!唉!想想那种结局,实在太凄惨了!
他还想留条小命回狄家堡看看玉如霞呢!
想到那羞怯可人、春花般的容颜,冯即安心情大好,他轻松地吹起口哨来。
狄无尘横睇他,没了火气,迳自在心里哀叹。
要不是老二在狄家授课时曾经跟李茗烟接触过,说什么他都不会这么安排,简直是给自己找麻烦!
唉!遇人不淑,当年八拜之交时就该先擦亮眼,不!先把耳朵掏干净的!
‘走吧!把人给找回来,我就不欠王爷任何事了。’他闷闷地说。
‘找?她不在王府里?’冯即安停住口哨声,好奇地问。
‘半个月前,她到香云寺上香时,被人绑走了。’
第二章
扬州城内,妓院里规模最大、姑娘最多、生意最好,且服务顶尖的风月楼。
侯浣浣躺在床上,一早到现在,就没停过哀声叹气。
想想她实在有够倒楣,或者在出卜山那天,她忘了翻黄历,才会弄得后头连一大堆不相干的事全揽上了身。那天见过兰岚之后,她原本拟定要离开,却没想到那个天杀的九王爷居然软禁了她;然后,硬报了她的假血统,又拿欺瞒皇上是死罪的借口,以数百口的性命软硬兼施地要她留下来配合这个谎言。说出去没人肯相信,简直是超级笑话,但她差点没给这种荒唐事气死!
谎言编得天衣无缝,她只有束手无策,如同王爷威胁的,如果她敢大吵大闹,把这件事抖出来,不单单只有她会被杀头,弄不好,连兰岚也会受到波及。
妈的!每回思及此事,侯浣浣总会气得一阵磨牙。在卜家,她可从没给人这样吃得死死的,还任人摆布,连大气不能吭一下,想起来,不由得她更怨更恨。
管他什么捞什子鬼郡主!她根本不稀罕当那没趣的郡主,成天像上了锁链似的,把蝴蝶当蚊子打,拿三从四德当圣旨供,没事还得听那个浑身带刺的朱乐姿左讥右嘲的,可恨哪!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想起造成她成今日惨状的那个笨蛋,侯浣浣无精打采地想,那笨家伙也不知是打哪儿找来的,一路把她从香云寺绑到这儿;结果,催马催得太急,她这个被缚了手脚的‘娇弱’人质摔进草丛里没事,那笨蛋却趺下来,脑袋撞上一颗凸出的尖石,就这么见阎王去了。
马儿跑得无影无踪,她努力了一晚上,两手两脚二十根指头,连着三十二颗牙齿,齐心合力,总算解开了绳索。
原本打算可以就此抛开王府的一切,回去卜家牧场,但是,却撞上了一票人,更槽糕的是,这票人专营无本钱的生意——掳人勒索。
从交谈中,她知道这些人是来接应把她掳走的男人,但是死无对证,为此地三缄其口,把所有可能暴露自己身分的信物全数藏起。暗地里,她却联络上卜家寨在江南布下的暗椿。三名卜家探子,以一个叫阿罗的疤面男子为首,当夜便混进了这票人里,暗暗随侍她。
同在屋檐底下,还有好几位跟她一样被掳来的姑娘。她们不是书香门第,就是京城著名的富豪之女;姿色才貌皆是中上之选,但比起她,又怎么都差了一截,那些女人几乎都哭哭啼啼地等家人送赎金来。
独独只有她,因为没任何背景,很快就被‘逼’进风月楼,下海卖笑接客。
说是逼,倒不如说她自愿还适当些!反正卖笑不卖身,又对她的计划有利,何乐而不为?
回头想想,被抓走还是件好事呢!进到这个江南排名第一的妓院,凭她的姿色,加上那些年在卜山学来的手腕,没几天就与楼内所有的姑娘为敌,挂上了头牌;一位堂堂郡主,摇身变成扬州喊价最高的名妓,这种事还不是普通人碰得来的。
所以,侯浣浣终于明白红颜薄命这话的由来了,不过,她并不是轻易认命的角色。其实,耗在这儿,没事为几个有钱的老色鬼弹弹唱唱,也好过待在王府的枯闷无趣。
看在她能挣钱的分上,风月楼里谁都当她是天。心情好的时候赏个笑,财源便滚滚进帐来;心情不好的时发发小脾气,那些付钱的男人也哈着腰供她成宝;反正严正都没吭声,老鸨还敢说什么!
严正,便是这票人口贩子的头头。对他来说,这侯浣浣是历年来难得碰上的好货,王么么也检查过,这女孩儿身子干净得很,从没碰过任何男人,加上那张脸蛋,不否认他曾动过独占之心,但仔细估算过这女孩可能替风月楼带来的利益,严正向来聪明,他当然愿意选择后者。
而事实证明了,他的算盘并没打错,侯浣浣年纪虽大了些,但却是天生入这行的命;虽然偶尔使使小性子,大部分时间,她还算安分。
只等他拣个好日子,替她的初夜标个高档的好价钱,然后他就可以着手去跟京里那些一掷万金的富豪谈赎人的事了。
* * *
在这香喷喷的闺房里窝了一个多月——如果她还没把日子过糊涂的话,差不多,整整有一个多月了。
说实在,侯浣浣也烦了,要不是看在外头愈喊愈高的价钱上,她早就跟阿罗等人回关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