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江!”
听到那个名字,她变得很有精神,她充满精力,想一口气抓掉他的脸——他虚伪无耻的脸。
不!她凭什么说他虚伪,他从来就没承认他爱过她!陈珞江忽然低低惨惨地笑出声,笑得狄无谦一阵心惊。
“不!”她低吼着,失控的情绪开始流窜。“别用那名字叫我,请你永远不要!”
“我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她瞪视着他良久,久到狄无谦几乎要大吼,末了,她冷冷掀起嘴角,冷冷地一笑。“你说的好,随便你吧!反正我无所谓。”
就是这么一句话,戮痛了他的心,那层才覆好的表皮全被血淋淋地揭了去。
她总是什么都无所谓,连他也是可有可无,她不曾看重过他的感情。
握住她的手,后者却没挣脱,也不再出声喝止。只是疲乏地叹了口气,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说罢她闭上眼睛,认命地靠在窗边不再说话。
“天杀的!你这样子只怕根本撑不到曲家……”
“你在乎吗?”她睁开眼睛,原本无神的瞳孔再度爆出两簇火花。“告诉我,你的喋喋不休是因为在乎我吗?”她虽还是有气无力的,那神态却是字字逼人。
或者他还是关心自己的,对自己还是超越了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珞江喘息着,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跳动。
或者她没有给错人,狄无谦值得她爱,要怨,就只能怨他们无缘。
“不!”狄无谦猛然偏过头。她又在要求了,要求自己给予不可能的东西。
生命不能滞恋过去,亦无法回复过去,一旦经历之后,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但她偏要强求,强求这一切。
“你在乎的,我知道。”她点点头,苍白而虚弱的微笑。
“不是!”他想捏死她,恨她这么残忍,也想一掌劈死自己的懦弱无能。
“你为什么要骗你自己?”她不解,但还是一脸的笑。
“不!你少自作多情,我不过是不愿你死在狄家范围,我不再想跟该死的曲家有任何牵扯,你少不要脸!”无谦低吼出声。
听到他的吼叫,她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就因为我偷了一颗七采石?我在信上跟你解释过了……”定了定神,她疲累地问他。
“你杀了颖儿。”他想捏死她,捏死她的无情无义。
“我杀了……”她呆住了。“你说我杀了谁?”
“你拿走石子,我没话说。你骗取我的信任,我可以不怪你,这一切都怪我识人不真,但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
“我没有杀人!你当时已把石子交给我,我根本不需要……”
“够了!我看够了你那一套!你的一切一切,说什么都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她没有力气打掉他那可怕的言语,她累了,累得没有力气再去争辩任何事。
“我没有杀人……没有……我真的没有……”她喃喃地开口。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他掷出她的荷包,为她的死不承认感到作呕。
一样小东西轻轻地砸在她脸上,陈珞江承受那微小却有着巨大伤害的动作所带来的羞辱。当她看清楚那小小的东西竟是她遍寻不着的小荷包,悲痛浮上了眼眸。
阴谋、死亡,为什么她总是被迫地去经历这些?
“杀我吧!颖儿死无对证,我百口莫辩。你动手,别跟我NB462嗦一大堆!”
“我会的,但不是现在——”他咬牙切齿地别过脸。
她终于被打垮了,一串眼泪自她眼角无声滑落……他已经表明得再清楚不过了,此番离开,就是死也瞑目了。陈珞江提袖拭去了眼泪,凄凉地笑了。
这一刻,她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完全没有了!因为,她居然连他这样的嫌恶都不再有任何感觉。
“冲着您狄少爷这句话,我会活着回到曲家,如果可能,我还会活着嫁到樊家。我就算要死,也会死得跟狄家完全不相干,请你现在下车吧!我说到做到。”
车子,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然而陈珞江并不知,在重重楼阁外,狄无谦的心,其实也跟着她的人渐渐抽离了躯壳。
他终于明白,曾经相拥意爱观看着霜花微笑的日子很遥远了,关于他和珞江在月光下携手驻足过的霜林情深,是真正凋零了。
第九章
像小狗似被拎回狄家的刺客招认了主谋者;狄无谦这回不再忍耐,直接进朝霞阁揪出姜幼玉。
“谦哥,你要做什么?快松手!”狄家堡内一片紊乱,听到侍女来报,玉如霞冲进大厅,看到被捆绑的姜幼玉,僵冷地坐在地上。
“谁都不准动她!”狄无谦狂怒地大吼。
玉如霞这才发现,厅内每张大师椅前都站着一位长老,异于平日飞扬跋扈的神情。每个人全都战战兢兢,气氛死寂,就连狄傲然,也是一脸惨淡。
“发生什么事?”她问。却没有人出声,这些老人的嘴全给上了栓,怕一出声就要倒大楣!“你也跟着他们一起瞒我吗?”狄无谦阴沉地问。
“瞒你什么?”
姜幼玉突然抬起头,冰冷注视着狄无谦。
“那女人死有余辜!我解决她,也是希望你的心能定下来,好好待如霞。”
“我自己的事我自会处理,用不着你来多事!”要不是还顾着玉如霞的面子,狄无谦真想撕烂那张目中无人的傲慢嘴脸。
“我多事?我是狄家的一分子,我有权利这么做!长老们授权我做这一切事。”
狄无谦阴冷地盯着她,像是想起什么,慢慢地开口:
“也包括杀死我的前妻?”
“你不肯休掉她,长老们只有授权我这么做!”
狄无谦原来只是猜测地询问,没想到她却招认了一切。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没有这么决定!”庆倚令气得脸红脖子粗。
姜幼玉在玉如霞搀扶下站起来,和庆倚令忿怒地互相叫骂出声;过去那一派优雅全部消失,反正东窗事发,多拖个人陪死,也是好的。
“都给我闭嘴!”狄无谦大吼,一方面震愕,一方面心痛,他眼光扫过跟前每个人,锁定其中一个。
“如霞,颖儿是珞江杀的吗?”
“我……”每个人都在盯着她,如霞连连退步。
“是真的吗?你亲眼瞧见珞江杀了颖儿,是真的吗?”
“是真的,如霞,告诉无谦,这是真的!”姜幼玉扭曲着脸,尖锐地喊起来。
“你跟他们一起骗了我吗?为了跟我一起,你对我说谎吗?”狄无谦面无表情地问。
“如霞,你说!说珞江有多可恶,她杀死颖儿!包藏祸心,她跟那个刺客是一路的!”不等她喊完,杨炎大步上前,捂住她的嘴,一掌切向她后颈,姜幼玉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他妈的,你这臭三八,问个口供也可以吵翻天!”杨炎拖开她,喃喃骂道。
“你把我阿姨怎么了?”玉如霞哭着扑到姜幼玉身边。“谦哥,我求求你,别伤害阿姨,她都是为了我,你原谅她,如霞求你原谅她!”她匍匐在地,边哭边把事情全说了。
狄无谦一字一字听进去,一次一次想着陈珞江那百口难辩的神情,突然起身走出去。
身处之地原来是这么肮脏,连如霞都有一分,狄无谦忍不下这一切。
“你去哪?”狄傲然拦住他。“堡内不可一日无主,你莫要冲动,一切三思!”
“一日无主?”狄无谦悲凉地笑起来。“你们背着我做了这些事,还有当我是主吗?”
“想想狄家堡,你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一切……”水云生喊着。
“我是想,因为我想不出来,我还有什理由留在这里!”他甩开狄傲然的手,毫不留恋。
“杀了姜幼玉,就地正法,这样你满意了吗?”庆倚令在身后叫道。
“不!别杀她,我什么都说,以后什么都听,别杀我阿姨,谦哥,求求你!求求你!”
狄无谦扭过脸,玉如霞伏在地上,小小的身子瑟缩不已,对这一切,他突然觉得好悲哀。
“把她关起来吧!我走了。”
“堡主……”
“堡主……”
没有任何声音能留住他的人,就连无辜的玉如霞,也只能哭出他的抱歉,而哭不出原谅,狄无谦抱着女儿,当夜离开狄家。什么都不想,他只想去挽回那在谎言下被拆散的爱。
郢州,张灯结采的曲家。
杜秋娘正在为珞江绾发,金色灿灿的簪钗,置在桌上,再过个把月,她将正式嫁入樊家。
美丽的手指轻柔在陈珞江的发间穿梭;杜秋娘似乎并没察觉,从早上到现在,陈珞江一直是同个姿态,安静地坐着,然后望着镜子,像是个失去魂魄归依的躯壳。
杜秋娘也是一个样子,安静、专注地替陈珞江整理着一切,她的表情,没有昔日的忧邑,白漠漠地读不出半点凄清,却有种令人见了也要落泪的悲哀。
甄铭的死讯,把她生命里最后的零星火花浇熄了。
“你不再考虑了吗?趁现在还有时间,你有机会离开的。”
陈珞江直视镜中的新娘,眼前浮起了一个男人温柔的笑——
不止这辈子,还有来生,还有那无数个来生,我都要与你结发!
她捏住水蓝色绸衫下的香囊,木然摇头,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我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只要曲承恩把解药给你,就好了。”
“姨娘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更不在乎他拿我当人质。”杜秋娘淡淡地说,拈起一根缀满夜明珠的白玉簪,仔细别进陈珞江黑亮的发髻中。在她唇上原本所掩盖的那层紫色毒气已为解药消去大半,虽然如此,那雍容美貌并不因毒而减去半分。
“但至少……你该让你师兄知道这事……”
“何必呢?嫁进樊记有什么不好?人前人后,至少我还是个少奶奶,不是个不明不白的孩子,对吧?”陈珞江打断杜秋娘的话,却断不住突然哽咽的喉咙。
“珞江,你不是真心这样想的,你从来没有提过在狄家堡发生的……”
她突然站起身,眼神剔透得一如簪上明珠。
“姨娘,别说了,都过去了。一切一切……都过去了。”
“我懂了,一会儿,我让绢儿送茶过来,都要嫁人了,脸色得养得丰润些!”她轻声一叹,幽魂似的离了房间。
在铜镜之外,陈珞江叫住杜秋娘。
“姨娘。”
“嗯。”
“我一直没告诉您,有关师父的事。”
“我只想知道,他走得痛苦吗?”杜秋娘身子一僵,跨出门槛的动作慢下来。
“有点儿。”
杜秋娘想像着那样的情景。以甄铭的性子,临死前还面对这样的折磨,心里会有多少恨?“谢谢你告诉我,这样就够了。”杜秋娘垂下肩,安静地道谢。
“师父在痛到神志不清时,曾断断续续喊了几个字。”
陈珞江停下来,迟疑地看着杜秋娘瘦小的背影。
那应该是我恨你,杜秋娘,我到死都不会原谅你!倚在门边的女人想着,眼底泛起悲怆。
“对不起……秋儿,如果我没听错,师父是这样说的。”
时间如死去般孤寂,杜秋娘背脊挺得僵直,不发一语地站着。陈珞江看不到她的表情,无法猜测她在想什么。
蓦然,杜秋娘掩住脸,踉踉跄跄地冲出去。
陈珞江没有唤住她,只是再次盯着镜中人儿。
她不为杜秋娘哭,更不为自己哭;这一生,她再也不为任何人哭,纵有万千情爱,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找我来,就为这件事?”
“下个月等我按了凤冠,坐进轿子,就再也见不着你了。”她拈起茶壶,迳自替他斟满一盏小杯。
“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
巫青宇接过杯子,将之搁置桌面,眼神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发生什么事了?”
她没说话,替自己倒了一杯茶,而后喝干。
“我来找过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
“你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他视线转向手中卷轴,口气出现了莫名的焦躁。
“至少你可以回答我,你过得快乐吗?”
那似乎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陈珞江却没有犹豫太久,她慎重地点点头。
“是的,我很开心。”在巫青宇面前,她不需要隐瞒什么。他和无谦,都是她生命中最爱的人,但是,她却没把感情对他掏心挖肺过……
什么都没意义了,连她承认的快乐,背后都是虚假的。
杯子里的酒水在颤抖中洒出了一些些;陈珞江眨眨眼,事情过去八九天了,回郢州之后,她残余的勇气也在曲承恩拿杜秋娘的性命要挟中失去得干干净净,几乎没有再挣扎,她允了这场对她有如儿戏般的婚姻。
她心已麻痹,甚至不恨自己过去那错误的一段感情,或者是在因为师父和杜秋娘之间,她看清了。对与错已不重要,陈珞江只知道,她永远都不会爱上樊家的少爷。
这辈子,她注定是丰润不起来的,因为她是那白白净净的霜花,霜花落在繁华热闹的江南水烟,就算侥幸能成,又能得几日好光景?
当寒梅重雪的日子不再,她这株霜,只能一辈子化为幽冷凝露了。
“珞江。”巫青宇唤了她一声。女孩的挣扎,何尝不是他的挣扎?
“把东西交给他,我就没有遗憾了。”她说完,一口干尽杯中酒。
那液体才入喉,她蓦然睁大眼,酒杯自手中跌下,巫青宇在女孩瘫倒地上之前,接住她。
“珞江……”他凄厉地喊。
大门被踢开,狄无谦怒气冲冲的脸赫然出现眼前。巫青宇打横抱起珞江,警戒地退步。
狄无谦愕然地看着这位曾试图绑架过珞江的男子。
“我是珞江的师兄。”巫青宇报上自己的身分。低头点了陈珞江身上数个重要的大穴,一丝泛黑的暗红色液体,浓郁地流下女孩的唇角。
“她怎么了?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暴怒地问,上前一步前想索回陈珞江,巫青宇冷冷地摇摇头。
“她中了剧毒。你不要碰她!”
“谁下的手?”狄无谦口气掩不住痛恨。
巫青宇一语不发地走过他身边。“我会查清楚的。”
“放下她,我会想办法救她的。”
“用什么救?”巫青宇忍无可忍地偏过头。“你娶了玉如霞不是吗?我不问你为何在这儿,也不管你今天对她还存着什么心,今日你已是有妻室的人,别再招惹她了。”不等狄无谦辩驳,巫青宇带着陈珞江离开了。
“陈妈已经检查过,她早非完璧之身。这种别人穿过的破鞋嫁去樊家,也不过是辱我曲家门风!”曲承恩锐利的眼睛一闪,没什么感情地继续说下去:“抬个牌位过去,也好过让他们发现真相,咱们可都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大户大家,哪丢得起这种脸?”曲承恩拍拍衣衫,将他的对策说得振振有辞。
杜秋娘什么话都不多说,转过身,她想朝陈珞江的房里奔去,却猛然想起,那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前的事了。曲承恩存心要毒死的,怎么会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