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珞江摔了下去,再度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把褪了一半的衣衫解开,狄无谦转向房中另外一个人。
“她已经昏过去了,你不打算再继续?”
“不干!”
那一脸胡渣、怒发冲冠的中年男子,正捂着左眼,粗劣地低咆着。
“杨炎,只是个小丫头。”
“女人、丫头、老太婆都一样,他妈的,竟敢打老子!你就让她死好了,我告诉你,这事没得商量!”一挥手,杨炎又骂起粗话来。
“有点气度,别跟一个小丫头计较。”
“他妈的!就因为是个丫头,又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子才会这么忍耐!”杨炎的手放下,左眼正正一个瘀青的印记,在他那凶狠的表情上添了一丝滑稽的味道。他横过狄无谦一眼,不忘朝床铺上的女人恨恨地指去。“今天她要是个男人,老子早让她从半个死人变成彻头彻尾的死人!”
“杨炎!”狄无谦谴责地望了望他。
“难道老子说错话了?”杨炎给他这么一瞄,暴躁的脾气又发起来:“老子活了四十好几,就没见过这么凶悍泼辣的娘儿们!都只剩半条命,居然还打人!”
狄无谦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杨炎一定是气糊涂了,据他所知,提到凶悍泼辣这些特质,无人能出杨家嫂子其右,她那吼声一到,可是狄家堡众所皆知的。
“我相信她已经疼得神志不清了,加上我们又打算剥开她的衣服……”
“神志不清可以把人打成这样?!”杨炎气急败坏地指着自己黑了一圈的眼睛。“狄无谦,就当你眼睛没瞎,也别净把胳膊肘儿朝外伸成不成?早知道你这么维护她,这一拳就该换你来挨挨看,老子就不信你还能笑得出来。”歇了口气,又嘀咕出声:“干干扁扁的身材,女人该有的都没有,就算老子想对这丫头做什么,我家那恶婆娘也不会饶我!”
“你总算想到嫂子了,她最近还是这么身强体壮吗?”狄无谦嘲弄一笑。
“是呀!出拳那股劲才猛呢!”想起妻子那醋意一来的剽悍劲,杨炎的咕哝声更大,方才被珞江揍出的恼羞成怒全不见了,此刻唯唯诺诺像个小男人。
“你真的不帮她?”
“老子说不干就不干!”杨炎跳起来,很有气概地走出去。
“但她的伤只有你能……”
“伤口虽深,但很干净,流掉的血,多的是帖子药方可以补回来,反正这丫头既然还有体力可似揍人,她就绝对死不了,老子独门制的创伤药全在箱子里,你自己想办法!”
看来他是真动了气。要是平日,狄无谦干脆就算了,但珞江的生命要紧,他虽不擅长软言相求那一套,但为了救人,也顾不得形象了。
“杨大哥!”
“叫我杨叔叔、杨爷爷都没用,想拐老子再去挨揍,门儿都没有!”
“杨大……”原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好平息对方的怒火,但最后大力的关门声却代替杨炎回答了一切。
再一次,狄无谦皱着眉头望着因护主而重伤的女孩。
不怪杨炎的反应,今天要换成是他,可能也会气得跑掉,狄无谦看着珞江,闷闷忖道。但是……话又绕回来说,既然狄家堡的名医都说没问题了,那他也可以安心了。
染血的贴身小衣,此刻仍安稳地枕在玉臂上,狄无谦仔细地拉开衣裳一角,看见红肚兜儿上两条结至女孩颈后的细长带子。
狄无谦忽然迟疑了。
他并不担心自己能不能把持得住,事实上,要是一个小女孩也能引起他波澜不兴的欲望,那么,他这些年也算是白活了,他只是犹疑,这种行为,是不是做得太多了。
外头多的是等着他差遣调动的丫头,他可以选择轻易避开的。
然而,那些犹豫立刻就抛开了。想这么多!平常,他是从来不为这种小事考虑再三的,狄无谦为自己的不果决而愠怒,他是珞江的主人,就算今天这丫头不为他女儿做的,他也理当有责任照顾她。
狄无谦抱扶起她,合著眼的珞江,软绵绵地依偎着他,在血腥味扑鼻而来的同时,一股清雅的茉莉香轻轻散开。
狄无谦微愣,扣住那香味的来源,是一枚垂挂于女孩颈上的精巧香袋。
他脱去香囊,瞧见起伏极大,高凸在眼前的肩胛骨,又看着那结在颈后的肚兜小结,某种烦躁的心情突然席卷了整个人。
狄无谦从不曾对女人怜香惜玉过,他亦不放任自己轻易去同情任何人,就算对朱清黎,他所做的也只有单纯的宠爱和依恋,可是这其中,他并没有掺杂任何的怜悯和疼惜。
可眼前的女孩显然又让他破例……狄无谦咬咬牙,手指勾开了那个细结,珞江仅存的贴身小衣松开来,在两人之间滑落。
她发育还算完整,但胸脯底下两排贴着皮肤明显表露的肋骨却令他下意识拢起了眉心。这女孩比他想像中还要瘦,她真的已经十六了吗?狄无谦凝视着那血淋淋的伤口,纷乱的感觉无从说起。
他疼惜珞江?见鬼!珞江的瘦弱、珞江的无依、珞江泛流而出的鲜血,甚至在她手掌每一道伤疤和茧痕。
这一切一切,全都要归罪于她这一身傲骨;然而,偏偏连她的骄傲和自不量力,他都会心疼,都会不好过!
该死!他大了这女孩不下十多岁,居然在这当头会管不住自己!
狄无论扳过她的身子,细细拭净她胸下四处横溢的血迹。有段时间,他几乎因为受不了这种折磨而想夺门而出!狄家堡上上下下数百个丫头婢子,他可以随便叫个女人继续他这种“卑微”的工作,就算看在珞江不是个普通丫环,他尽可以唤玉如霞做,甚至更可以请朱清黎做,他只要退避一旁,眼不见为净。
然而,他总是忍下了,但心里却没意义地咒骂着;咒骂杨炎、咒骂那个企图想抓走他女儿的该死刺客、咒骂这个叫珞江的女孩为何要这样勇敢!她让他欠下这份还不起的人情,但花下他更多心思诅咒的,是他自己控不住的心。
他已经出轨一次了,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回复,但天杀的是为什么要发生这种事?
第二章
狄家堡今晚似乎透着怪异,气氛犹如弓上弦。
巫青宇策马移前两步,又退了一步,心里盘算着是极限了,再移过去一些些,他的行踪就完全暴露。
低头看着僵在他怀里睡得香甜的女孩。他俯下头,轻轻在她耳边轻喃。
“狄家堡到了。”
玉如霞昏昏然自睡梦中醒转,而那灼热的男人体香盈鼻而来;惊喘一声,她僵住了身子。
巍峨的堡门映入眼帘,她睁大双眸,眼底透着惶恐,因为她不敢相信,自己真让一个陌生男子送了一程。
要是让阿姨知道,会活活把她打死的!
“你不下马?”
她掩住嘴低低地尖叫一声,整个人完全清醒了。她快速移下马,朝入堡的方向走了几步,才敢回头。
风雨已经完全停了,她曾湿冷的身子变得温暖无比,但她无法忽略传遍身上的体温,那是属于另外一个男人的,也是她陌生的。
“你……你到底是谁?”她仍不敢正眼瞧他。
沉默——是巫青宇留给她的答案。
他不明白这女孩在恐惧什么?那怯弱的背影仿佛在担忧什么,好像他是洪水猛兽,随时会吞噬她似的。
这世上,大概除了曲珞江,所有女人都是奇怪的吧?!巫青宇在对方还没有回应之前,便策马先离开了。
一夜无眠的侍女颖儿接到消息便冲出来,抱着她又哭又笑地喊了起来。
“小姐,你吓坏我了!干叔找不到你,我差点没掐死他!要是你出了什么事,你要颖儿怎么跟姜夫人说?”
半天没回答,只看玉如霞站在那儿呆愣愣地不说话。
“小姐?小姐……”
玉如霞怔怔地回过神,对侍女勉强一笑。
“颖儿……我累了。今晚的事,拜托你别对阿姨说,我怕她会罚干叔。”
“嗯,小姐,你怎么回到这儿的?”
玉如霞倏然红了脸。她从来就不会撒谎,可是那些事,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我等风雨小了些……哈啾!下了车之后……下了车……哈啾!”
一见主子玉体违和,颖儿根本听不进她那结结巴巴的谎言,急急唤了几个下女,七手八脚地挽扶着玉如霞回朝霞阁去。
“我没事,你也别怪干叔,都是那场暴风雨……”
“我知道,只是堡内发生大事,我担心小姐——”
她停下脚步。“发生什么大事了?”
“小小姐差点让坏人给掳走了。还好老天保佑,一切都没事。”
“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只是……暴风雨的关系。”玉如霞喃喃细语。
暴风雨停了,那个不知名的男人也走了……
只是暴风雨的关系,等到明早太阳一出来,每件事都将会恢复原来的样子吧!
没有人该为这个意外负责,而且,只要她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一切都会不落痕迹地消失,就像……颖儿一会儿会把她身上这件脏衣裳送洗得干干净净。
有些不该有的记忆,只要她能够,是可以洗干净的。
大半夜里,曲珞江清醒了一次。在疼痛中艰难地睁开眼睑,有一段时间,她几乎以为自己是死了;但由腋下蔓延至全身的那股痛楚,却让她很清楚,她还活得好好的。
那是她第三次瞧见狄无谦,那男人就坐在她目光可及的对面,专注地翻阅着摊于桌面的书册。
即便是这么近的距离,但她却能确定,他的心并没放在书上,他那半合眼的神情也没有昏昏欲睡,反而有种专注,或者更贴切的说,该说那是一种思念。
那纸张该有半天不曾翻动了吧!她猜想。这样真心诚意思慕着某件事情,狄无谦在想什么?曲珞江眨眨眼,想把他的表情看得更清楚,但终究抵不过肉体的疲累,她垂下双睫。同一个角度让她的肌肉僵累不已,想换个姿势,未料另一只手却撞上了伤口。
那痛楚来得如此巨大而强烈,她死命地吸气、再吸气,缩着身子、再缩着身子……她渴望让自己消失、让自己昏眩,好避开这剧烈般的痛苦。
狄无谦跳起来,撞落了厚重的书册。他飞快地赶到她身旁,却对她的情况爱莫能助。
“珞江……”
她仍颤抖着,一次又一次地深吸气,紧合的双眸带来的黑暗并不能帮助她。此刻,曲珞江没办法回应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压抑着泪水的分泌;她不愿在外人面前哭出来,那是懦弱的行为表现,她痛恨用泪水来博得他人的同情。她不能哭,她不想哭,她也不要哭。
“珞江……”狄无谦不再避讳地握住她的手。十几个时辰前,他曾为她拭净胸前的血、为她裹伤、为她换上轻软的衣裳,如果不是她太疼,他会抱住她,就像刚才那样,他希望能给她一分安抚的力量。
而曲珞江却没有思考这样的行为,更没有为此而安静下来,她只是本能地用力甩开他的手,转而将握拳的两手紧紧抓着被子。她不需要任何人,因为,她从来就不需要。
狄无谦立在床边,他为珞江的行为错愕无比。
除了真正失去意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战斗;就连被疼痛淹覆的同时,她也要拒绝别人,就是不肯开口喊个“疼”字。狄无谦躁怒地踏上前,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她不肯让别人同情她,他偏要怜悯她!她不要接受别人的施舍,他偏要施舍;最重要的是——他的傲气,不许任何人抗拒他。
尤其是个女人,尤其是这个叫“珞江”的女孩。不是基于道义责任,而是他的好强,他就是不许她拒绝自己!
感觉肩膀被人轻易地施加压力,曲珞江想睁开眼。在这之前,狄无谦早封住了她身上的昏穴。
痛楚神奇地消失了,曲珞江昏睡了过去……
笼罩在外头的墨色更黝黑、更静谧,川风苑里的烛火仍持续着,无声地落着蜡泪……
很久之后,才有一页书的翻动声轻轻响起……
珞江完全把他弄糊涂了。从一大早,狄无谦的心头,就一直盘据着昨晚被严厉拒绝的那种奇异感觉。他真的不懂,生存对珞江而言,意义到底是什么?完全不仰仗任何人吗?
她让他想起了霜花,那种卓于寒中而不栗,举于风而不摇、不柔弱,也不取悦于人的花。
“堡主,北牧场的辛总管求见。”一名男仆恭敬地在外头传话。
“请他等一下。”
房间的另一头,何总管的眼神紧盯着狄无谦。
“继续念下去。”狄无谦示意。
“珞江,江南人氏,自幼父母双亡。”何总管道。
“她在哪儿长大的?”狄无谦支着额心,头痛加上一夜的无眠,似乎影响不了他处理事情的明快。
“道观。”
跟那天傍晚的回答一模一样,可是,看那锥子打进木窗里的深度,凶手应该会立刻要了她的命,但是花园里却有凌乱的打斗痕迹。但那一日,他明明试过她的功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堡主是否……”
“没什么。何总管,你对她有什么观感?”
“回堡主的话,珞江在矿区里,一直处事认真、克尽职守、缄静少言。”
缄静少言这一点已经领教过了,至于克尽职守,狄无谦闷闷地想着。唉!就是太克尽职守了,才差点到鬼门关报到去。
“你下去吧!”
“珞江的伤……”
“她没事,刺客呢?”
何总管愧疚地垂下头。“属下办事不力。”
“再去找,务求别再发生像李茗烟那种事情发生了。”想起七采石遭窃的那次,狄无谦心头便有火。一名丫头,居然能突破狄家的防线,把石子带到江南去;后来虽然石子被追回,但这件事却一直让他气闷许久。
晨光将一个女人的影子斜斜地拉直在门上,那梳得整齐清爽的发式、那站得朗朗如朝阳的姿态,狄无谦屏息以待。
“嫂子。”他极不自然地唤了一声。
“珞江没事吧?”朱清黎的声音带着关怀。
他隔了一会儿才摇摇头。
“如霞本来要跟我一道来的,可是雪阳似乎吓坏了,一直腻着她,所以没有过来。”
“我知道了。”
“呃……可以进来吗?”
“嫂子,对不住,怠慢你了!”他一怔,忙将门推开。
“不怪你。”朱清黎不引以为意,迳自笑了笑。
“今天早上,杨炎气虎虎地跑到西边牧场去,我们夫妻俩才晓得这件事。”
“尘哥呢?”
“在马房那儿。我是急性子,想先过来看看……呃……她好点了吗?”看到床上的珞江,憔悴的面容显然无法令朱清黎把许久前服侍她的婢女联想在一起。
“伤口处理好了,没什么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