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韶光从容闪避,手仍紧紧握着楚薇枫的肩,没有放开。
“是我主动找上门的,与他何干?你要了结,就冲着我来!”楚薇枫挣开莫韶光,忍无可忍地开口。
仲卿气得连连打颤,若不是太在乎楚薇枫,他手里的剑此刻已经毁去她这张美丽的脸。
“走开!”
“你明知道我不会走。”她静静地说。“我也不会求你,但你很明白,杀死他的后果。”
两人僵硬地对峙着,楚薇枫坚定而无权,脸上有种视死如归的表情。方仲卿真恨她如此践踏自己的尊严。
他狠狠揪住楚薇枫,怒气冲冲地把她拖出了小屋。莫韶光很想阻止,明白自己无权,他只能紧紧握住拳头,看着她被拉走。
猛力上前,楚薇枫只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
那一眼,没有怨、没有恨,而是泪水满盈的苦。
她其实爱他一如往昔的深,就是因为这样,怨才相对地那么重。莫韶光闭上眼,是爱是怨又如何?他已经无法回应她的一切。属于他的泪,也早在放她离去时就流干了。
就算她对他还有爱,但这一次,他知道她一定会死心的。
莫韶光走出户外,人车已去,房舍回复了平日的寂静,只有一阵若有似无的淡淡微香,依旧在鼻间窜动。
他抱起少年,将他带到更远处,然后走回屋子里。
一会儿,那木造的房子里,突然冒出了火舌,接着一发不可收拾地熊熊烧了起来……
★ ★ ★
相国府。
楚薇枫粗鲁地拖进房里,对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全无惧意——
还有什么难堪,强得过在新婚之夜硬把自己给了不爱的人?
“我们之间还说着话,你便闯了进来,如果你要怀疑,未免可笑。”
“你背着丈夫;去找另一个男人,我不该怀疑吗?”见她无悔过之意,方仲卿不止一次气得想打她,可是,他就是狠不下心动手。
她的心已经离他很远了,他怕这一动手,会把她逼到更远的天涯海角。
“我人不舒服.找大夫看看,是很平常的事,你心里对他有偏见,我就是破了嘴,你还是不会相信,总之,我与他,什么事都没有!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
“你若真的清白,怎么没有以完璧之身嫁我。”
她脸色因极度的厌恶而显得苍白。这种羞辱话,对她真算不得伤害,是她心甘情愿的,何来悔意之有?她只恼恨方仲卿的无知。
“你娶我的时候就知道我不爱你,后果也应是你料想到的,一切都是你自己愿意的,我并没有求你什么。你既娶了我,心里放不开,总想着跟我翻那笔旧帐,这么做,不觉得可笑又幼稚吗?”
方仲卿扬起手,楚薇枫昂起头,不闪不避。
沈和颜突然在此时冲了进来,看到方仲卿的举动,她恐惧地摇着头。
“仲卿,不要这样!”
“出去!这是我和薇枫之间的事,你出去!出去!你听到没有!”方仲卿发疯似的将她赶了出去,任沈和颜在门外怎么哀求,都没有动摇。
“和颜姐姐没有错,你何必那么凶?你的怒气是针对我,又不是她!”
“你对她,倒比对我还好!”方仲卿瞪着她,怒极反笑,但眼神是受伤的。
不能打她,他转而揪住她的肩,开始猛力地摇晃。“该死!你就不怕这样做会逼疯我?”
她披摇得头好昏,楚薇枫又怒又急,也开始口不择言。
“逼疯你的人是你自己,不是我!你妒心这么重,就是把我锁在你身边,你也会一天到晚猜忌我心里在想谁!”
“我妒心这么重是为了谁?楚薇枫,你没有良心!你辜负我!”他甩开她。楚薇枫碰上门,她朝后移了几步,倚着桌直喘气。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她恼恨地说。
转身拉开门,想走出这个她厌倦的战场,但前脚还没踏出,就被方仲卿拉回。
“我的话还没问完!你敢走!”
“你弄痛我了!”她恼怒地挣开他。“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再问,我还是只有那些话。
我不舒服,我找他,只为看病!”
“方家难道连个大夫都请不起?”他强横地揪起她的手腕,面容扭曲地一笑。“换个理由吧,我不会相信的!那个莫韶光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贱奴出身,难不成真会抓药医病?还是你得的是心病,找他治相思之苦?”
“就是换了一百个理由,只要牵涉到莫韶光,你也会想办法推翻我!”她盯着他扭曲的脸。也罢,她已取得了药,拿胎的事迟早都会爆发,倒不如今日把一切都摊开了。“有件事你说对了,我的的确确得的是心病。当日,要非莫韶光剖开我的胸口,找出我心痛多年的病根,我根本不会站在这里看你发疯!现在你明白了,为什么我当初执意要跟他走,不只是因为我全心全意爱着他,而是他为我做的,是我这一生一世都还不清的!”
方仲卿愣望着她,完全不能领略她的神情,只盯着她的嘴,一句一句不停地说。
他俊雅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这个打击,比知道她不是以处子之身嫁他时,还要严重百倍!
当他终于吐出那口气,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然后冲上去撕开她的衣襟。
楚薇枫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她抡起拳头打他,想逼他放手,却拼不过他的力气。
他一直以为那是她在出世时就有的胎痕,多少夜里,他在那淡红的疤痕上,热情地烙下他炽烈的吻;他以为那是他独一无二拥有的,没想到,那竟出自莫韶光的手!
想像着莫韶光是如何解开妻子的衣服,在胸口划下那一刀,她的心头深处、她体内洁净的鲜血,曾经淹没莫韶光的手指,他们在当时是怎么赤诚地信任着对方,血肉与心灵的深深交融……血液冲上方仲卿的脑门,他眼前突然一暗。
莫怪他永远找不到她的心,原来,她的心早就被人刨走了!
他一起头就输了,那么,他永远也追不上的开始……方仲卿握拳,整个人几乎崩溃。
他突然揪住她的头发,逼她仰起头,然后俯下头狠狠咬住她的嘴,握住她下巴的手,转而握住她柔软的胸脯,粗暴地抓揉着。
楚薇枫觉得恐惧,她知道自己触怒了丈夫深藏在温文之下的兽性。虽然他忿怒,但贴着她的身体,却是完全亢奋的,在他的强悍之下,她根本逃不开。
眼泪不争气地滑下。这一次,不是为她自己,是为了孩子。她觉得心里好苦好苦。
与其让她动手扼杀腹中胎儿,倒不如就让孩子在自己亲生父亲的蛮力下结束吧。
“孩子胎动的那一刻,你就会明白,你有多在乎他!”
莫韶光的话犹言在耳,像飞石击中她的心,不需要等到胎动,她已经开始觉得不忍了。
韶光,你能预料这些,为什么就不能预料我所受的苦?她在心里哭喊着。
眼泪沾湿方仲卿的脸,他松开手,死瞪着她赤裸裸的身体。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你哭什么!你这个贱妇!你委屈什么!你这样羞辱、伤害我还嫌不够,还要拿眼泪逼我同情你!贱人!我要杀了你!”
他咆哮着,取下悬挂墙上的剑,不在乎此举是否会伤到自己,只是发疯似的抽剑乱砍。
楚薇枫抱着衣服,缩在房间一角,怔怔地看着他。
在心里的一部分,他仍是深爱她的,即使处于崩溃、剑锋乱挥,他仍旧理智地离她好一段距离,不敢伤她。
剑锋一转,他气喘吁吁地指向她,清亮的眼神布满血丝。
“我……我在你面前发誓,我要杀了莫韶光!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杀了他!我得不到你,也不会让你跟他走!”剑刃跌落在她脚边,方仲卿仍在咆哮:“别指望这样我就会放了你!今生今世,你是我的妻子,就是你不爱我,也休想我会放你走!今生今世,你跟那个贱奴,永远不会在一起!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吼完这些话,他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第九章
药汁早已煎好,从下午放到傍晚,丫环见她没喝,不敢询问,只是将药倒在杯里体贴地为她温了再温。
楚薇枫的心,就跟这碗浓稠的药汁一样,煎熬着。
她曾不止一次捧起药,想着只要自己狠下心,就够了,但不知怎地,药到嘴边,喉咙里像有什么在翻滚似的,开不了口,只有黯然放下。
喝一碗茶不该有那样天人交战的神情,平息了怒火,却不肯进房去的方仲卿站在窗外窥视着妻子,愈看心里愈狐疑。
见门被推开,楚薇枫瞪大眼,倏然捧起碗,欲把药汁一饮而尽。
仲卿早有准备,他劈手夺碗,看到一部分的暗色汁液洒于地上,而楚薇枫已经吞咽了一小口。
“这药哪来的?!”他又惊又怒。
楚薇枫不发一语,迅速地抓起碗,两步之隔,想把残存的半碗药汁吞下。
“药是莫韶光给的,是不是?你到底该死的吃了什么?!”
事情一与莫韶光扯上关系,方仲卿蓦然想起在小竹屋里她那视死如归的坚定神情,他的惊愕在一瞬间转变成更深的恐惧。
他扑上去,把楚薇枫按在床上,抠着她的喉咙,想逼她吐出东西,一面吼着下人:“找大夫来,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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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放下床帐,收了药箱,恭恭敬敬地走到方仲卿身边,再抬起头时,脸上充满了笑。
“恭喜方少爷,少夫人已有身孕,快三个月了。”
房间里的紧绷窒凝,不但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变得轻松喜悦,反而每个人都呆住了。
尤其方仲卿,他全然反应不过来,只是呆望着大夫。
“那么……她喝的这碗药……”
“不碍事的,她服的是安胎药,对身体不但无害,之于少夫人虚弱的体质,还有调理滋养之效。”大夫笑盈盈地答道。
“仲卿!”沈和颜想说些什么,在他严厉的眼神下噤声。
床上的楚薇枫,把医生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缩在被子下,背着所有人瑟瑟发着抖。断断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在她以为,莫韶光还在乎她的时候,他居然又背叛了她……
那个总让她轻易流泪的男子,为什么硬要把她推给别人?
她的心,在这一刻不再有痛的感觉,只依稀知道着,有什么东西,是一点点、一点点的死得干净了。
而她偏偏什么都不能做,连愤怒都不会了,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像瘫痪似的,空洞洞地呼吸着。
帐子被拉开,有人拉开她的被子。是谁的手,这么轻柔、这么暖?
“薇枫。”沈和颜轻喊。楚薇枫闭上眼,这个世上,难道真只有这个女子,才惹不起她心里的恨?
“你有身孕,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说一声?”
“这儿没有别人,仲卿送大夫出去了。”沈和颜扳过她的身子,看到她一脸都是湿的,泪水一大颗、一大颗,无声地横流下来。
莫韶光的背叛让她对一切的希望都绝了念头,除了心碎,还是心碎!
“妹妹,别哭。”沈和颜劝着,不知怎么鼻头也酸了。
偏偏她是局外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妹妹,你明知道你的情况,为什么不照实跟我说?”
沈和颜拉起楚薇枫,让她紧靠着自己,然后像对女儿那样,怜惜地拍抚着她。然而肩上迅速淌湿的一大片水渍,只令沈和颜愈来愈心慌。
“妹妹,别哭了!有什么怨、什么恨,都说出来吧!闷在心里,是很苦的。”
她苦劝安慰着,但楚薇枫仍像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只顾着流泪。
当沈和颜以为她不开口了,却听到她哽咽的泪音。
“当初,方、楚两家订亲时,你的心里,对方仲卿是什么想法?”
沈和颜一僵!方家从没有人问过她对这件事的感受,摒除心里那部分的黯然,她很快地就接受这个安排。
“我……我不知道。”
“你没感觉到……背叛?”
沈和颜苦恼楚地望着楚薇枫,然后又垂下眼。“有。但我又能如何?当我看见你的时候我不得不承认,我永远不可能赢过你。”
听到她的答案,楚薇枫突然勾起唇角,从冷冷微笑变成凄厉的大笑,才稍稍收歇的眼泪又纷纷滚落而下。
“妹妹!”沈和颜心慌地摇着她。“你有孕在身,不能激动呀!”
“姐姐,世上肯定有比容貌还重要的事,倘若,美貌真能在爱情里占尽了优势,韶光又为何执意不肯要我?”
沈和颜无言以对。
“我……原来是去找韶光想办法,替我拿掉这个孩子。”楚薇枫又说。
沈和颜如遭雷击,她拉开楚薇枫,震惊万分。
“你……你不是说真的!”
“我何必骗你呢?”她无神地望着沈和颜,垂下眼眸。那一排浓密睫毛落在脸上的暗影,令人看来觉来特别哀伤。
“他原来是不愿意的,是我拿话逼他,逼得他无法可想,才抓药给我的。当时我想,他心里还是有我的,只是……连我都料想不到,他竟然会背叛我!”说着说着,楚薇枫溃决了!她张嘴,痛恨地叫着。
沈和颜心惊地抱紧她,用身体挡去这些破碎的吼叫,只恐惧着方仲卿会听到这些话。
“我以为,只要全心全意、不顾一切地去爱;只要我坚持,我终会得到我想要的!可是,为什么?人世间居然没有这样的爱?!”她大哭大叫,整个人像发了疯似的。
“别说了!别说了!”沈和颜拍着她,声音也跟着哽咽。
“如果选择生下这孩子,我这一生,就再也……再也不能为韶光守洁了,我真的好爱……好爱韶光。可是,为什么他不能像我爱他这样爱我?”
楚薇枫挣开沈和颜,发疯似的捶着床,哭叫声回荡在房间四周。
“莫韶光!我当初为什么要让你救?让我死了,少受这种折磨,不是干净了?”
“妹妹!妹妹!你要认命呀!”
她发狂地播头。“不认不认不认!我宁愿死,都不要认这种命!”
沈和颜呆望着楚薇枫。渐渐的,终于明白她心里的苦处。
从前,她一直不能谅解,楚薇枫为什么不能放下身段去了解方仲卿,而选择用一次次的漠视来面对方仲卿的爱。看着梦寐以求的这分感情,在他人面前倔强糟蹋掉,她比谁都不能忍受。
世间事,当真如此不平?
方仲卿一次次地伤害她,她的无怨无尤,是因为爱,可是,她得不到他更深的尊重。
而楚薇枫能抗拒方仲卿所给予的感情,也是因为她对莫韶光的执着,但换来的又是什么?
这一刻,她不再这么想了,但除了陪她掉泪,沈和颜别无它法。
有谁能告诉她这些事的答案?沈和颜抱住楚薇枫,闭上眼,突然不能自己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