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彧的情况他早有所耳闻,解除了婚约却怀了孩子,若没有个正式的名分,对她、对孩子将是无止境的伤害,世俗的眼光容不得女人未婚生子。
可预想他们母子未来的路会走得多艰辛,众人鄙夷的目光,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简大夫……”沅彧震惊不已。
竟然有人肯要她?
“你不用急着回答,仔细考虑后再答复我。”他一脸真挚地微笑着,“我先开帖安胎养气的方子,等会拿给阿茂抓。”
沅彧愣愣地看着简行磊提笔写下药方,心中的震撼无法平抚。
他是这样好的人,不在乎她这人见人厌的容貌,也不介意她怀着别人的孩子说要娶她……不,她不能拖他蹚这浑水。
简行磊吹干墨汁才将药方递给她,“两碗水煎成一碗,早晚服用。”
“简大夫,你人太好了,可我这张招惹闲言闲语的脸,必会为你惹来无谓的麻烦,我不能拖你下水。”
“我不怕。”
外人看见的只是她丑陋的外表,可他不同,他看见的是她的美好,她孝顺、温雅、真诚待人。娶妻当娶贤,除去所谓的妇容,她是好妻子的人选,而他也不在意她的面貌。
“谢谢你,可我……却不能这么自私。”
——〉※〈——
沅彧披上披风,推开门走到沐浴在月色下的院子里。
她爱夜的静谧,爱月的迷离,比起夏月,她更爱孤清的冬月。
以往她总是喜欢走到映着月光的庭院,寻求慰藉,心想孤独的她还有明月做伴。
如今,她不再是孤独一人。
轻抚腹部,她感到幸福而满足。
老天够眷顾她了!
带走了娘,赐给她孩子。
孩子,我们找个地方,过着平静无忧的日子。
她曾对自己的容貌感到失望,从不以为会有识情的可能,而今心版上烙印下一个人,一个不是她能拥有的人。
她亦不强求,但必须为未来打算。
“等我吗?”低柔的嗓音传来的同时,一条粗壮的手臂已缠绕在她腰间。沅彧也不挣扎,是该说她放弃挣扎了。
“是。”她不否认。
他的付出终于有收获,他好感动呢。
不枉他每晚来陪她,宋尔儒乘胜追击要套出沅彧对他的心,温热的唇贴住她圆润的耳轻问:“想我吗?”
酥麻的感觉迅速地传遍全身,教她浑身一颤,“没有……”
她的话教他愣了下,好没感情的答案喔。
“那你在想谁?”他走到她面前,正视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
那么幸福的表情!他吃味。
“我有谁可想?”她反问。
宋尔儒笑嘻嘻地指指自己,“我啊!”
不知谦虚的家伙。
沅彧白了他一眼,切入正题。“我有个久未联络的表姨娘,来信要我去陪陪她。”
这就是她的计划,假借探亲的名目,先离开一阵子,等生下孩子后再回来,到时孩子的身世便可任由她编造。
不告知事实是因怕他为难,或许她还有些害怕和自私,怕他只要孩子不要她,而她能拥有的也只有孩子。
“你什么时候多了个表姨娘?”
“我是不是该拿出家谱一一为你介绍?”沅彧没好气地回了句。
他点点头,很认真地回答:“是有这个必要。”
反正他早有了和沅彧相伴一生的决定。
宋尔儒握住她的小手,“怎么这样冰?”他将她搂人怀里,“这样会温暖多。”
沅彧为他贴心的举动感到窒息,几乎快无法呼吸。“我天生体质寒,常会手脚冰冷。”心沉重了下来,她有些舍不得离开,只因贪图他的温柔。
只是她很明了他这样的贵公子不可能属于自己,即使他近来言行举止看似有些在意着她。
“改天要厨子熬点补汤替你补补身子,老金的手艺可是城里数一数二的。”
沅彧光想到那股药味,眉头就不禁深锁,小时候为了解毒她吃药吃怕了。“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女孩子有肉才好,你太瘦了,多吃一点长些肉,身体也比较健康呀。”况且他抱起来才舒服嘛。
“真的不必了。”见他要再开口,她赶紧道:“过几天我就要起程去拜访表姨娘了。”
“那表姨娘住哪?”
他叫得很顺口,沅彧也懒得纠正,免得话题又扯起了。“泉州。”
“这么远啊……”他咕哝,从这到泉州要月余的路程耶。“不好,我不放心,我陪你一起去,顺便认识一下表姨娘。”嗯,好办法。
“我不要。”
“为什么?有我陪你不好吗?我不放心你一人上路。”有他的陪伴不好吗?就这样直接地拒绝,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讨人厌了?
“我没财也没色,会有什么危险?”
难保不会有人像他有如此特别的眼光啊,可沅彧那极不赞同的神色让他说不出口,只好改口问:“那你会去多久?”
“不一定。”
“那就是有可能一个月,也有可以一两年啰。不行,让我陪你去,要不,你写信请表姨娘过来好了。”
“表姨娘年岁大不宜奔波劳累,我最多去八个月。”她会在父母祭日前赶回来。
“相思煎熬,很难受的。”宋尔儒很委屈、很可怜地说。
“家业不好置之不理。”她相信过不了几天,不缺女伴的他便会将她遗忘。
“有姑姑和水漓在,我想表姨娘会欢迎我的。”
“我不欢迎,别逼我。”
沅彧的固执他领教过,她决定的事没人说服得了,那牛脾气一上来,十个人也拉她不动。宋尔儒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要补偿,以慰藉相思之苦。”
不等沅彧反应,他已吻上她的唇索讨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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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尔儒穿过“羿陵园”的拱门,通过一片桂竹林,顺着小径走到宽敞的庭园中。
“凛!”宋尔儒在石椅上坐下,跷起二郎腿,扬声叫唤:“凛!凛!凛!凛——”
“你叫鬼啊!”夜凛不耐烦地从房里步出。
“你承认自己是恶鬼,我是不会反对。”
“去!”夜凛没好气地啐了声,“你才是鬼,粘人鬼。”
昔无初跟在夜凛之后出现,温雅地朝宋尔儒打了声招呼,“宋大哥,你来了。我去替你们准备酒菜,让你们好好聊聊。”接着,她转头交代夫婿,“我会吩咐人送酒菜过来,我就不打扰你们,我去小屋看飞龙他们。”
“嗯,等我打发走那家伙就去找你。”夜凛语气温柔的说。
待妻子离去后,回头面对宋尔儒则换成凶神恶煞的表情。“你又来干什么?”
“凛,不好喔。常生气容易长皱纹,恐会有秋扇见捐之虑,小心小初把你踢到一旁。”宋尔儒很好心地提醒他。
夜凛扯了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我们夫妻的事,不劳阁下来烦恼。”原本可以与爱妻甜蜜恩爱一番,却杀出个不识相的人,任谁也没有那般的好度量。
“凛,你好过分,我是好言相劝,何况你们夫妻俩可是因为我才会重逢,算来我可是你的贵人啊。”
老咬着这点对他予取予求,他总有一天会回以颜色的。
“你怎么不去找你那群莺莺燕燕?”宋尔儒这家伙数月来,三天两头往这跑,剥夺他和无初相处的时光,再不想个法子不行。
“我提不起劲去嘛。”他也很无奈。
自从沅彧离开后,他的心好像缺了一角,无论是开怀时,或是烦躁时,他总希望回头会有个熟悉的人儿在那。
这时,仆人送来了精致小菜及香醇美酒。
夜凛品尝了下醇酒,“看来蓝沅彧对你的影响颇大。”
“嗯。”直到她离去,他才知自己放了多少真心,超乎他的想象啊。
当初避之惟恐不及的人,如今竟思思念念起来,惟一可以解释这种反复无常的心情,只有——
“你爱上她了。”
“我想是的,我是爱上她。”他是栽了,栽得挺窝囊的。
她丑,他知道;她固执,他了解;她没情趣,他也明白——但他还是老话一句,就是心甘情愿啊。
夜凛眸中精光一闪而逝。“我们来打赌。”
“怎样赌法?”
“拼酒,你若输了,没先预约不准来这里。”
“凛,你这摆明了想整我嘛。”
“没错。”语音方落,一只茶杯朝他飞来,夜凛轻易闪过,继续道:“我输的话,帮你做一件事。”
“成交。”
可惜两人喝到最后谁也不肯认输,干脆让拳头来论输赢。
第八章
清晨,雾未散。
又是一日的开始,她离开繁华的城镇来到这也有半年了,她极喜爱这儿的生活,远离尘嚣,清静自在。
沅彧推开门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气提振精神,她踏出脚步,却踢到东西险些绊倒。
是个人!
有个人趴倒在她家门口。
沅彧蹲下身想探探那人的呼吸,伸手将那人翻个身,仔细一瞧,登时瞠大了眼,但接着便拧起双眉。
怎么会是他?
最爱漂亮的他,竟然浑身酒味、狼狈不堪地昏倒在这儿,脸上还挂了彩,他醒来铁定会气疯的。想到这,沅彧不禁露出一抹笑容。
笑过后,她觉得头疼了,总不能一直让他躺在这,看来只好把他抬进去。
怎么他看来精瘦却如此的重?光是搀起他已是一身汗,沅彧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扶进屋里躺在床上。
她喘着气擦擦额上的汗,想抽回手时,那不省人事的人却拉住了她。
“嗯……别走……”好怀念的香味。
“好好睡,别吵。”她看了眼孩子,幸好没让他给吵醒。
“喔……那你别走……”
他没醒呀!为什么有说有答?沅彧不禁失笑。
倏地,她吃惊地发现,自己的情绪轻易随着他起落,这不是好现象。
离开他这些日子以来,说不想他是假,原以为时间可以冲淡对他的思念,可在见着他的刹那,心底的激动与欣喜是骗不了人的。
沅彧伸手撩开他凌乱的发丝,见他睡得安稳,轻轻地扳开他的手。
意识到她的挣脱,他抓得更紧了。“别走……”
她忍不住轻叹一声,“不走我怎么端水来为你净脸上药呢?”
“喔……好……”他这才放开手。
一切顺其自然吧,她能做的都做了,其他的事不是她所能掌控的。
——〉※〈——
他全身又酸又痛!
唔,还有他的脸也好痛。
臭凛!烂凛!什么地方不好打,偏偏往他漂亮的眼睛打下去,肯定黑了一圈。不过他也还了凛一拳,算扯平了。
宋尔儒闷哼了声,撑开沉重的眼皮,映人眼帘的是间破旧的小木屋,原来他是睡在硬硬的木床上,难怪会浑身酸痛不堪。
他转动眼珠,发现窗边站了个人,手里还抱了个东西,背光让他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是他的身影好像一个人,一个他日思夜念的人儿。
“你醒了。”他睡了一整天。
连天籁般的声音都好像!
突然,那人怀里的东西发出嘤嘤哭声。
他确定不是了,因为他的沅彧没有孩子。
“印儿,别哭。”沅彧连忙探视孩子是怎么了,“原来是尿布湿了。”
她转身走到床边为孩子换尿布。
宋尔儒倏地精神抖擞地跳了起来,神情中尽是喜悦及不敢置信。“真的是你,沅彧!”他好想给她一个大拥抱。
“我现在没空跟你相认。”
闻言,宋尔儒不禁语塞。
他的沅彧好冷淡、好没良心喔!
还有……床上那个跟他同性别的小娃儿是谁?
他整个人僵住了,没办法接受眼前的情况。
沅彧为孩子换上千爽的尿布后,转头看着一脸大受惊吓的宋尔儒,“你饿了吧,帮我看着孩子,我到外头帮你弄些吃的。”
茫然的他终于有反应了,急忙出声叫住她,“沅彧!”
沅彧回头以眼神询问。
他声音颤抖地问:“你……嫁人了?”这会是他苦苦等候的结果吗?
沅彧瞅着他看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点头。
宋尔儒跌坐回床上,沅彧的答案仿若青天霹雳,他的脑袋轰隆轰隆作响,一时之间,他做不出任何反应。
片刻后,他才勉勉强强地找回声音,“那……你丈夫呢?”
“死了。”她淡淡地回答。
宋尔儒微微一愣。
“还有问题吗?”
“没有。”此刻他脑袋里是一团混乱,他需要时间来厘清。
沅彧感到隐隐的失落,合上门涩然一笑。她在期待什么?期待他会吼她为什么嫁人,期待他是在乎她的吗?
——〉※〈——
不对!
非常不对!
沅彧离开也不过半年的时间,怎么可能嫁人又生下孩子了?
以时间推算,莫非……孩子是他的?
虽然算起来不到十个月,若是这孩子早产也不无可能啊,况且,沅彧的初次是给了他。
绝不会有错,这孩子是他和沅彧共有的结晶。
宋尔儒兴奋地跳了起来,伸手抱起孩子端详,怀中的孩子也张着大大的眼睛盯着他瞧,这孩子像他,尤其那一双褐色的眼珠,和他一样的迷人。
他胸臆间涨满了浓浓的满足感。
好想给沅彧一个大大的拥抱,她欠了他两个拥抱。
他飞快地往外冲,来到外头简陋搭成的厨房。
“沅彧!”他有满腔的热情需要发泄。
“这里烟多,别抱孩子过来。”沅彧急忙阻止他。
宋尔儒的脚硬生生地打住。
沅彧好杀风景!
他的沅彧还是没变,总是懂得如何泼他冷水,又叫他发作不得。
“孩子叫什么名字?”
那头答非所问:“风大,把孩子抱进去。”
“沅彧……”
“孩子身体不好,进去!”沅彧低喝。
为了孩子,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进屋。
一刻钟过后。
小印儿在摇篮里睡得香甜,沅彧忙着替他盛饭。
感觉到一道想忽视也忽视不了的炽热视线,她狐疑地抬起头来,瞧见宋尔儒直勾勾地望着她,而且傻笑不已。
“笑什么?”
“我好幸福喔。”宋尔儒的嘴简直快咧到耳后去了。他好喜欢沅彧为他洗手做羹汤的感觉,让他有身为丈夫的骄傲。
她当没听见,微微地撇开脸,转移话题地问:
“你怎么会醉倒在这?”
“跟凛打架醒来就在这了。”
“凛?”
“对喔,你不知道谁是凛,他是我的朋友,叫夜凛,改天介绍给你认识。”说起来他还要感谢夜凛,要不是夜凛,他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见到沅彧。
他说要介绍他的朋友给她认识,沅彧微微震动。
“不管如何,我们一家能团圆最重要。”宋尔儒将她抱个满怀,这回他是真实抱着了,感觉真好。“何况你还为我生了个宝宝。”
他知道了!
瞅见她满是诧异的脸,他不禁笑了。“我是一时惊吓过度,才会被你给骗过了。”他是玩世不恭,不喜计较,但并不表示他好骗,有些事明知道他也不会去说破给人难堪。
“小骗子,该罚!”话一说完,趁她还来不及反应他话中的含意时,宋尔儒的唇已覆上她的。
他很满意地看着沅彧酡红着脸,“我们的小宝贝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