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欢可急了,猛力摇晃殷孜乔的身体。“快,快起来,去争取自己的幸运。”
殷孜乔被她推拉得没处躲,索性坐起来。
“争取什么呀?”她垂头丧气地说。
杜欢继续怂恿,“现在赶去婚礼现场还来得及,让莫雅各布知道他真正喜欢的人是殷孜乔,快去呀!”
“不行啦!”她这样没头没脑地出现算什么?
“还嘴硬!我告诉你,再不去可就要来不及了。”杜欢极力拉殷孜乔起身。
殷孜乔的屁股彷若黏着地板似的,任杜欢怎么拉也拉不起来。她仍一脸呆若木鸡。
杜欢放开手,站在她跟前,双手叉着腰,大喝:“殷──孜──乔!”
突然,套房的门开了,陆擎天赫然出现。
“孜乔,听杜欢的话。”
连陆擎天也来凑热闹?
殷孜乔站起身,“陆擎天,你……”
“雅各布今天不知为什么,突然更改婚礼场所,改在乌来山区的一间教堂举行,快开我的车去,否则就来不及了。”陆擎天拿出一张写着教堂地址的纸条和一把车钥匙,放在殷孜乔的手心。
殷孜乔望着手心中的两样东西发呆。她想起了前天莫雅各布说要去乌来造访好友的事,原来他是想请好友为他主婚。
杜欢一看到陆擎天,先是高兴地跑过去拉住他的手,“擎天,你来了!”声音娇媚极了。忽然察觉事态不对,“擎天,你怎么会有孜乔大门的钥匙?难道你们……”她故作伤心低头状。
陆擎天没空向杜欢解释,当初找到殷孜乔的住所后,曾请锁匠帮他闯空门,当时就顺便请锁匠打了一把钥匙放在身上。
“孜乔,如果雅各布和浣星结了婚,你们三个人都会痛苦,而这个错误竟然是我酿成的,都怪我太自私了,完全没顾虑到你们的感受,我该死!”陆擎天不断地责难自己。
杜欢在一旁勤加安慰,但并不能减少他内心的愧疚。
“好,我去!”殷孜乔望了陆擎天一眼后,飞奔出去。
“擎去,还是你的苦肉计有效。”杜欢笑着说。
陆擎天激动地说:“希望她赶得上婚礼!”
※ ※ ※
由于婚礼地点临时更改,因此前来观礼的亲朋好友并不多,除了陆放及他的亲信幕僚人员外,就只有莫雅各布、陆浣星及为他们主婚的神父──铁英,连阿文都不在场。
“雅各布,我们莫陆两家联姻,也算是商界的盛事,原本不是安排好在近西饭店举行婚礼,怎么突然改到这种荒郊野外来呀?”陆放老脸带笑地询问着,心里却打着金算盘,其实在哪儿结婚还不都一样,只要能尽快拿到钱就行了,只是跑到乌来山里也未免累坏了他这把老骨头。
莫雅各布当然听出陆放语气里夹带着一点抱怨的意味,于是他拉着铁英来到陆放面前。
“陆老,向你介绍一位我的好兄弟,铁英。铁英,这位是陆放先生。”莫雅各布冷然地为两人介绍。
陆放和身着神父装的铁英握手,脸上的表情是一冷一热,冷的是陆放,因为认识神父对他的事业没有任何的助益,所以他显得不太热中;铁英则一脸的和善,散发神圣的热力。
“铁哥,当年你若不金盆洗手遁入西洋人的空门,今天的金融界不管是台面上或台面下,哪敢不尊称你一声大哥。”莫雅各布看出势利眼的陆放狗眼看人低,于是故意说出一小段铁英的来头。
果然,陆放立即靠拢过去,再次握住铁英的手,脸上也绽放虚假巴结的笑容,追问铁英为何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而退出江湖,远避山林。
铁英谦逊地直摇头,“都是些年少轻狂的事,不值得一提。”
早年和莫雅各布在浪里来去的铁英,以他阅尽人间冷暖的感受力,早已看出陆放的心机。他可无意沾惹人间是非,遂又踱回主婚台上,与莫雅各布会心一笑。
“铁哥待我和雅凡如父如兄,所以我们两人不管谁结婚,他身兼证婚人和主婚人二职,一定得到场,但因为他已为化外人士,久不进城,但我可不会因为这样就放过他,所以我们来到这里。”莫雅各布看着铁英说着,两人流露出英雄惜英雄的真情。
铁英炯然的目光停驻在莫雅各布身上,“看来,我想赖都赖不掉啰!”铁英笑出无数条鱼尾纹。
陆放也跟着干笑。
枯坐一隅的陆浣星突然站起来,拉着一张长脸,使得她细致光彩的粉妆都垮了下来。
“雅各布,你到底在搞什么?突然更换地点也就罢了,现在又拖拖拉拉的,你到底在等什么呀?我真是搞不懂你!”她的口气厌烦急躁,和在场观礼的每个来宾一样的心情。
莫雅各布仍是好整以暇地望望小教堂的门口,阳光正好照在教堂里整齐排列的椅子上。
“我们在等阿文。”他神情自若地说着。
“等阿文?”陆浣星重复地说着,心里的问号更大了。“等他干嘛?他既不是主婚人,也不是证婚人,更不是要结婚的人,何必等他呢?”她像只被斗怒的火鸡,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
“等他来你就知道了。”莫雅各布的心事,别人永远无法猜测。
她摆着苦瓜脸,睨父亲一眼,斗大的眼睛盛满怒火。
陆放比了个手势,要她少安勿躁,他清楚莫雅各布神秘寡言的行事风格。
※ ※ ※
阿文驾着BMW跑车,穿梭在几乎到处施工的城市,可是一碰上塞车路段,即使是拥有超强马力、爆发力十足的名牌跑车,也只能在车阵中一喘一喘地挨候着。
跑车后座没有人,只有一张莫雅凡的相片,静谧的神韵,露出恬淡的笑意,好似相片中人知道自己正赶赴一场婚礼。
同一时刻,殷孜乔也开着陆擎天的座车,驰骋在城市的另一隅,脚下的油门从没放松过。手里紧紧地握着教堂的地址,像握住自己的终身幸福似的紧抓不放,深怕一不小心它就会溜走。
车子在疾速飞驰中离开了城市。一驶进山区,乌云遮住了阳光,没多久,雨滴自天而下,辟哩啪啦打在挡风玻璃上,车雨刷忙碌地来回晃动着,更扰乱了殷孜乔纷杂慌张的心。
一下起雨,就又开始塞车了,大排长龙的车子被堵在山区单线道的小路上。
殷孜乔不停地斜瞄手腕上的表,时间不多了,而她却还被堵在这儿动弹不得。
一想到婚礼最后,莫雅各布抬起陆浣星的下巴,他微低着头,两人四唇相吻的镜头,她几乎快心碎了。
霎时她将手中的方向盘一转,车子转出长龙之外,开到对面车道,疾速前进。而对面不断的来车,在雨雾氤氲中直直驶向心急如焚的殷孜乔。
仍在疾速前进的殷孜乔,因为雨天视线不佳,未曾察觉前有来车,总等到来车出现在雨刷刷过后的片刻清晰中,她才紧急地将方向盘一转,再度急转回原来的车道,有几回差点没位子可钻,险些酿成车祸。
后来她看到有个路牌指着乌来的方向,由于路况不熟,原本犹豫的她,见不远处有辆BMW跑车转进那条小路,她便也鼓起勇气跟进,驶离长长的车阵。
一路上只有两辆车,一前一后,但眼前的跑车风驰电掣的速度,可不是她所开的房车所能追得上的,两车的距离遂越拉越远。
殷孜乔又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时间已指在观礼的时刻了。她的脚往油门上一阵猛踩,车子飞奔而去,再度看到消逝不久的BMW跑车。
约在两车前方一公里处有一座产业火车经过的栅栏平交道,此时响起了叮咚叮咚的警示灯,告知来车停止行驶。
坐在BMW车内的阿文,不知董事长为何在半路上突然要他回家拿佛堂莫雅凡的相片,并且神情严肃地说:“我会等你和雅凡抵达后才进行婚礼。”阿文一想到董事长殷切的等待,忠心耿耿的他,虽然已看到栅栏放下来了,他仍面不改色地将油门踩到底,企图闯越平交道。
而紧跟在后的殷孜乔满脑子充斥着陆浣星得意的笑脸,刺得她妒火中烧。当然,她也听到平交道的警示警响。她揉揉眼,吃力地看清前方约一百公尺远的跑车,车速持续增加,似乎有意闯关。她心一横,油门也跟着踩到底。
前方的跑车轻而易举地闯关成功,条纹形状的栅栏在她眼前无声地断裂。
她直视着栅栏上的缺口,疾速往前冲。
叭──叭叭──叭叭叭,咻──火车出现在她眼前。
殷孜乔松了油门,用力紧踩煞车板,几乎将它踩断了,滋──滋滋──车子一路打滑,滑向自眼前行驶而来的火车,两车几乎快撞上了,叭──滋──殷孜乔的车子终于在离火车不到五十公分的距离外停住了。
她两手紧抓着方向盘,大而无神的眼珠映照着飞越而过的火车。踩着煞车板的脚几已麻木,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掉落在拉起的手煞车旁,静静地平躺着。
火车过了,被撞坏的栅栏也收起来了,雨仍持续地飘着。
许久之后,殷孜乔才从死亡的惊惧之中恢复过来,急促地喘息着。喘着喘着,泪也随着胸口一吸一呼地流满受惊过度的脸庞。
“天啊!我在做什么?!我到底在做什么!”她趴在方向盘上纵声大哭。
眼角余光瞄到那张静躺在手煞车旁的纸条,她愣愣地拾起它,凝视半晌,像在追寻火车驰来之前的记忆。
想起来了。她旋即转动钥匙。然而,彷佛连车子也吓坏了,发都发不动。
她走出车外,仰头向天,雨水、泪水交织在她那张苍白的脸上。
屏东乡下。
平静无扰的规律日子,是治疗心病的最佳药石。
每次在城市里受了创伤,殷孜乔总会回到乡下,陪爷爷、奶奶过一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宁静日子,美其名是返乡尽孝,实质上是为自己舔伤疗痛。
烈阳下,辛勤工作的农人们荷锄挺立在田野间,或弯或蹲地维护着农作物的每一寸成长的过程。
殷孜乔点缀在其间,手里的小锄头停在半空中,眼下望着一株杂草,发起呆来,良久,荷锄的手也不觉得酸,想得太入神了。
想到自己为了一个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而险些魂断平交道,便觉得疯狂且无药可救。就算她赶去了,那又如何呢?没用的,莫雅各布一心一意为复仇而结婚,所以他要的人是货真价实的陆浣星,即使她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她是鬼迷心窍了。
殷孜乔黯然失笑。
齐头并进铲除田中杂草的殷爷爷和殷奶奶,不时地回头望着远远落后的殷孜乔。
殷爷爷摇摇头,抹了把脸上的汗珠,“看孜乔这趟回来闷闷不乐的样子,成天失魂落魄的,好像失恋了呢。”
殷奶奶扭了扭佝偻的身子骨,气呼呼地回嘴,“呸呸呸,咱们孜乔亭亭玉立,天生丽质,城市里的女孩都没她标致,她怎么可能失恋?你这个糟老头别在这儿鬼扯淡,还是先回去煮饭吧!免得孜乔一会儿饿着了。”
“好、好,你们女人家比较知道女人家的心事,那你倒是说说看,咱们孜乔犯的是什么毛病?”殷爷爷也挺起身反问。
“嗯……”殷奶奶苦思半天,答辩不出半个字来。
“你说啊!”殷爷爷逼问着。
“我又不是医生,怎么会知道?”
“你的意思是,咱们应该带孜乔去看医生啰?”
“这个……”
两个老人家在田野里为了孙女的不平情绪吵起嘴来,引起殷孜乔的注意。
“爷爷、奶奶,你们在吵什么?”殷孜乔放下锄头,跑到他们身边。
两老互望了一眼,殷奶奶一副得理不饶人地别开脸,殷爷爷则好声好气的说:“没事啦,咱们是在商量晚餐该煮些什么菜。”
殷孜乔张着大眼,蹙着秀眉,“这种事也要吵啊!”
“孜乔,过来奶奶这里,别理那个糟老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就会欺负女生!”
殷孜乔突然落寞下来,望着北方的天空,想着莫雅各布的身影,为何还忘不了他呢?
殷奶奶摸了摸她的秀发,疼惜地说:“孜乔,难道你真的失恋了?”
“奶奶……”殷孜乔像个被揭穿心事的小女孩,抱着奶奶一阵泫然,她的强颜欢笑既已被视破,毋需再乔装了。
殷爷爷和殷奶奶四目相交,一时愕然,他们眼中向来独立自主的孙女竟然哭了,而且在忍了这么多天之后才宣泄出来,着实震惊了他们。
殷奶奶紧抱着她,不住地拍抚她的背及肩,脸上流露出怜爱不已的神情,一面又怒瞪着大眼,指着殷爷爷,“都是你们这些臭男人!”
殷爷爷一脸无辜,仰头干瞪眼,“关我什么事?”
“你们这些男人就只会伤我们女人的心,真该一个个抓来千刀万剐!”殷奶奶咒骂着。
殷孜乔的泪仍未止。
“你这个老太婆尽说些充满暴力的话,教坏小孩。孜乔,乖,告诉爷爷,是谁那么有眼无珠敢抛弃你,爷爷要教他绝子绝孙!”殷爷爷最后那两句话的口气,活像关云长怒闯敌营时的剽悍骁勇。
突然,田埂另一端跑过来一个小朋友,隔着田野,喊着尖锐的嗓音,“殷姊姊,有个大哥哥开着一辆大车子,说是从台北来找你的耶!”
殷孜乔从奶奶的肩上抬起了头,揩干泪水,望着那站在田埂上的小朋友,心里想着,大概是陆擎天吧,他上回来过的。
殷爷爷拿起大锄头,铁着一张脸,“孜乔,是不是那个家伙找上门来了?别怕,让爷爷去修理他。”
说完,殷爷爷转身就走,殷孜乔立刻加以拦阻。
“爷爷,不是的,你别动火气,我回去看看。”她又跟奶奶说了几句话,请他们别担心,转身走出田野。
殷孜乔走进村子口时,看到庙埕上停了一辆车子,顿觉十分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她走近车子前端看数眼,又走到车后头张望着,对了!是那日雨天里,冲过平交道的BMW跑车!
这辆车子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也许只是恰巧吧!这种车子虽然名贵,但是台湾有钱人何其多,人人又以拥有名车为贵,马路上天天有一大堆进口名车挤来挤去,是她太小题大作了。
想想没什么好奇怪的,殷孜乔于是绕过庙埕,朝回家的路上走去。
她低头信步,忖度着陆擎天的造访不知所为何来。快到家门口时,她抬起头来,乍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手里抱着一迭旧报纸,伫立在她家门前。
她轻轻地晃动意识模糊的脑了。今天是怎么了,为何眼里所见的人、物,都有股莫名的熟稔呢?是她刚才哭过的红眼所致的吗?真令人赧然。
殷孜乔视若无睹地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