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女人结婚生子都成了一种弊病了!那还像句人话吗?当下殷孜乔决定将老板开除掉。
她气自己有眼无珠,才会傻呼呼地替一只大沙猪工作了三年,最后才发现原来她只是个“弊病”。
殷孜乔自觉走到这步田地,已无话可说了,她总不能为了符合那头沙猪的升迁理念而去做变性手术吧!
于是,殷孜乔展现女人的骨气,把主管fire掉,让自己休个假。
不是说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吗?殷孜乔一直如此宽谅自己率性而为的后果,但她就怕过了三个月后,若工作仍没着落,那句至理名言恐怕也只是自我安慰罢了。
不管如何,她仍决定选择花莲做为走长远路之前的“短路”,先散散心再回老家疗伤。
就在她要跨出休息之旅的当天,在台北火车站买份报纸阅读时,看到近西饭店诚征总经理机要秘书的求才新闻。
她兴奋的大叫:“机会来了!”完全不顾等火车等得有点不耐烦的人群投过来好奇怪异的眼神。
殷孜乔毫不犹豫地迈出台北火车站,唤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近西饭店。当时她身着牛仔装,脚穿气垫式球鞋,肩上还背着一个登山背包,一副外出度假的装备及心情。然而她却临时起义,奔赴一场差点失之交臂的工作机会。
“乖孙女,在发什么呆呀?”殷爷爷用他那只长满了硬茧的右手摸着她的头发。
殷孜乔此时刚好打了一记饱嗝,“没事,吃得太饱了,不利于思考。”
殷爷爷被她的怪模怪样,逗得笑嘻嘻的合不拢嘴。
“对了,爷爷,来找我的人有留下姓名吗?”殷孜乔心里想着该不会是那头大沙猪终于发现了她的重要性,回头来求她回去上班吧?
殷爷爷回想着,半天不出声,非常集中脑力似的。他的脑子可不像殷奶奶那般精明,大小事全记得一清二楚。
“好像是一家饭店……”
没等殷爷爷说完,殷孜乔便接口道:“哼,我就知道,甭想我会回去伺候一只重男轻女的猪!”她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
“对了,他留了张名片给我的。”殷爷爷摸索着上衣的口袋,又伸手入长裤的两侧,终于掏出来一张长方形的纸。
“就是这张名片。怎么变成这德行了?”殷爷爷将名片上的折痕用力顺了顺,极力地抚平它。
殷孜乔两手抌在后脑勺,仰头笑道:“爷爷,那种烂人的烂名片,丢掉算了,免得污了咱们的手。”今晚的星空清明透亮,一如她的心情。
殷爷爷可没真听了她的话,他记得那位陌生人临去前殷切诚恳地请托,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名片交予殷孜乔本人,请她和名片上的人联络。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况且那位仁兄怎么看也不像孙女所说的“烂人”。
当殷爷爷以手劲之力抚平了名片上的皱痕后,拿到扶桑树旁的路灯下,就着昏黄微弱的光线喃喃地念道:“近西饭店副总经理陆擎天。”
殷孜乔突然觉得天上的星子掉落下来,砸到自己似的。
“爷爷,不是吧?应该是富华饭店餐饮部主管……等一等!”她猝然抢过爷爷手中的名片,眼睛睁得像放大镜似的瞅着刚才爷爷念过的那几个字,“真的是近西,哈!不是富华,哈!”她整个人如一座雕像般伫立在路灯下,傻不愣登的笑着。
殷爷爷也像是参观雕像的游客,忍不住好奇地在她的后脑勺拍了一下,彷佛想藉此确定雕像会不会动。
“孜乔,你怎么了?”殷爷爷一直不放心她一个没爹没娘的女孩子,单独流落在异乡,吃不饱、穿不暖,也没个亲人照应,可怜的孩子!
“爷爷,那个副总经理有没有说要录用我?”她清亮秀丽的五官写着欢喜。
殷爷爷又开始摇头晃脑地回想那天的情况,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殷孜乔强忍住内心的狂喜,暗忖着,一定是的,否则近西饭店的人不需要大老远从台北跑来这种穷乡僻壤的村落找她。哈,算他们有眼光,慧眼识英雌。
本来以为那天的穿着应对均不得体,所以没将面试的事放在心上,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殷孜乔心里暗自窃喜。
“好像……没有这么说。”殷爷爷终于想到了,可是答案有些出人意料。
“没……有,怎么会呢?”殷孜乔好像从云端重摔下来,而且是尾椎骨先着地,那股疼劲儿,比粉身碎骨还痛苦。
“不过,他有交代,请你务必要跟他联络。”殷爷爷又补充一句,把殷孜乔从粉身碎骨中救回一条命。
“我就知道,嘿嘿!”她又朗朗而笑,“爷爷,你说,他不愿明言我被录取了,是不是想到时候再给我一个惊喜呢?”她一厢情愿地将那人来访的目的合理化。
殷爷爷只是一脸疼惜地看着她,以为她是因为独自在外工作,凡事没人照料,忽略了饮食营养,连带地影响到脑子的活动力,所以讲起话来才会这样颠三倒四,他一句也听不懂。
“对的,一定是这样,他想给我一个surprise!哈,真有意思!”她重复地说着,想说服自己相信这个谬论。
其实思路清晰的殷孜乔又何尝没想到surprise只会发生在熟人之间,而她和那位副总经理却只有一面之缘。
夜里,当殷孜乔上楼在八仙桌前燃香祭拜父母的灵位时,她将心中的事都搁了下来,向来报喜不报忧的她,只希望双亲在天上能安适而喜乐,别烦人间事。而她也暗下了决定,不管近西饭店的人究竟为了何事找她,明天她就回台北。
第二章
殷孜乔回家不到一天,又要走了。
殷奶奶再也装不了酷地真情流露,百般叮咛,要她学电视上广告说的,做个工作认真的女人,才会美丽,虽然她已经不乏美丽了,可是认真工作自然不会被老板开除。
奶奶的苦口婆心,殷孜乔只当是中了广告的毒。
殷爷爷则交给孙女一张一日三餐的菜单,吩咐她要照单全吃,保证吃了会让她“头好壮壮”。
殷孜乔听了两老的电视教学法,差点没昏倒,真是一对“电视老儿童”,也是她最可爱可亲的爷爷和奶奶。
告别了两老后,殷孜乔再度回到繁华忙碌的城市。
※ ※ ※
殷孜乔回到台北赁屋处,门口放着一堆报纸,是她这几天外出,送报生帮她迭起来的。
经过一路舟车劳顿的她,疲累得只想找出钥匙,进去小套房里冲个凉,洗涤连日来的风尘仆仆,至于那堆及膝的报纸,已经从新闻变旧闻了,一点也吸引不了她的目光。
当她急忙忙地伸手进背包里,一阵东翻西搅的,好不容易找到了钥匙串,突然,一时手滑,整串钥匙掉落在旧报纸上。
殷孜乔瞪着一双铜铃大眼,吁了口气,颇为不满自己的笨手笨脚,但还是得弯下腰,捡起躺在报纸上面的钥匙,然后才能大喊芝麻开门。
她一把将它捡起,急着想开门。她挺怀念门后那张柔软舒服的弹簧床,像怀念远方的一位友人。
拿了钥匙,站直腰,“啪咿──”脊椎骨发出欲裂的声音。
“不能再懒了,该去健身房练练身体了。”殷孜乔想到富华饭店里最要好的同事──杜欢,她就是去健身房练出二头肌、三头肌的,害得她到现在还不太敢吃鸡翅膀上的那块肉,直觉像是在吃杜欢的二头肌。
当她拾起了钥匙,报头下方广告栏的内容终于拨云见日。那是一则寻人启事,刊登在报头下,可见事态紧急。
不过,那都不关她的事。
殷孜乔冷静地低着头寻找铁门的钥匙,脑子里却浮现报头下方的寻人启事里,三个打从她识字就认得的大字──殷孜乔。
哇!那不是她的名字吗?
殷孜乔吓得把捏在手中的钥匙往上一抛,忙不迭地蹲到报纸堆前,看是谁登报找她。
殷孜乔,民国五十九年生,屏东人,身高一百六十六公分,体重五十公斤,五官端秀,见报后速回台北。
以上五项数据,经她比对只有四项符合,至于那个什么五官端秀的述词,她不能苟同,再怎么说她也是校园美女出身的,岂能只以粗糙的形容词来敷衍她,最起码也该写个美丽佳人或蕙质兰心之类的,她才愿意勉强承认寻人启事上所找的人是她。
不过,就算是承认了也于事无补,那则没头没脑的寻人启事又没刊登是谁急着找她,连个姓名、电话号码或地址都没留下,真是太没诚意了。
殷孜乔顺手翻看下一份报纸,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广告。她禁不住好奇又往下翻阅,那则寻人启事居然连登了一周。照日期推敲,应该是在她抵达花莲的隔天开始见报的,难怪她没瞧见,因为度假中的她,对俗事是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
可惜登载者未留下姓名、电话号码、地址,教她从何联络起呢?真是怪事年年有,最近特别多。
殷孜乔开了门,进入套房里,一脸的惶惶不安,脱了气垫式球鞋,累得连将鞋子放进鞋柜的力气也没有。
当她反身欲将大背包往墙角丢去时,赫然发现小小斗室被翻箱倒柜,乱七八糟的。第一个闪现的想法是──遭小偷。
她几近歇斯底里地将背包大力地甩向床头,吼声大叫:“天要亡我,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吧!”教她没工作,又让她遭小偷闯空门,难道真的是红颜多薄命吗?
殷孜乔无力地瘫软在地板上,房内一片混乱的景象,宛如台风过境后的灾区。
当她那双飞舞着怒火的眼睛梭巡着损失情况严不严重时,在落地窗前的梳妆台镜子上发现了一张白纸。八成是小偷的留言,抱怨她太穷了,没能让他满载而归。听说现在的偷儿满具幽默感的。
她弹坐起身,飞跃过沙发、弹簧床,冲向那张好似扬着胜利微笑的白纸,此刻白纸彷佛成了小偷的化身,她恨得牙痒痒地一把将它揉成一团,根本不想看偷儿留了什么遗言嘲笑她。
原本从乡下带回来的欢欣心情,现在可是一扫而空了。
看着电话录音机上闪烁不停的小红灯,显然有人来电留言,她无力地走回沙发旁,沮丧地按了录音机play钮,然后边脱去衣服边走进浴室,准备彻底地将身上的霉运冲洗干净。
录音机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
“孜乔,有个台北陌生客连登了几天的寻人启事找你喔,你到底闯了什么祸,是不是被“仙人跳”了?哈哈。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咱们都是曾经歃血为盟、患难与共的好朋友,我会永远给你精神上的支持,千万别连累到我。还有,找到工作了吗?回来和我联络。”最后还来个一长串魔音传脑的巫婆笑声,那是杜欢的注册商标。
殷孜乔在浴室里边刷牙边啐了一句,“这个老魔女,就会落井下石。”
两人习惯性的冷嘲热讽,却越骂越交心,完全是物以类聚。
录音机嘟了一声,换另一通留言。
“哈,又是我!你到底死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来一通。偷偷告诉你,咱们家那一只沙猪开始后悔让你离职了,因为他那位新来的秘书简直是个超级大花瓶,啥事也不会做,现在大沙猪连打封E-Mail都得自己动手,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呀!真是大快人心。说实在的,人家有点想念你了,你有没有想念我这位推心置腹的好朋友呢?别不好意思承认了啦!学人家小女生害羞啊,嘻!”又是杜欢的嗲声嗲气。
“这个老魔女,真是受不了的恶心巴拉。”殷孜乔做出呕吐状,还真吐出了满嘴的牙膏泡沫。
听到大沙猪的下场,倒是让她灰色的心情得到些许阳光的暖意。
录音机又嘟了一声,还有留言。
“孜乔,你该不会是被绑架了吧?!人家会担心呢!求求你,可别跟歹徒供出我是你的好朋友,免得殃及无辜,你撑着点,当他们发现你没有个有钱有势的老爸时,自然会放了你。还有啊,那则寻人启事今天又出现了,很怪异喔!”杜欢最后那两句话说得好像“匪谍就在你身边”那般悚然。
“发哪门子神经,你才被绑架呢!”她走出浴室,想先拨通电话给杜欢,告诉大损友,殷孜乔没被绑架,她会不会很失望啊?真是交友不慎!
当她拿起话筒时,录音机又嘟了一声,表示还有留言未听。
“这个杜欢还真是友直、友谅、友“多话”呀,废话一箩筐!”殷孜乔有点啼笑皆非。
好好的一台录音机当场变成杜欢演讲的工具了,也好,省得她三更半夜打电话来吵人,说什么孤枕难眠,整个晚上在床上翻来翻去就是睡不着。真是怕了她了,就让她对着录音机尽情宣泄吧。
嘟……嘟……录音机里传来沙沙不清的声音,然后又断讯,显然留言者不太会使用录音机。真是的,连爷爷和奶奶都已经学会跟机器讲话了,这个人居然不会,真是有点SPP。会是谁呢?肯定不是最佳损友。
嘟,又打进来了。
“你好,我是近西饭店的陆擎天,我去屏东乡下找过你,又连登了七天的寻人启事,可是你仍是音讯杳然,请你尽速和我联络,我的电话号码和地址留在梳妆台镜子上,记得别直接来饭店找我,再见。”
斯文有礼的声音,真好听。那么悦耳的声音,怎么会是个闯空门的小贼呢,太难联想了。梳妆台的镜子上……呀──
殷孜乔一个箭步飞奔到梳妆台下,寻找刚才那张差点被她碎尸万段的白纸。
“找到了!”结果是在床铺底下发现那张纸条,她吁了口气,将惨遭她蹂躏得不成形的白纸捡起。
上面的确有电话号码和地址,还有一句很奇怪的话──
对不起,我奉命搜查你的房间,希望你不会以为是家里遭小偷了。不过,你房里本来也并不怎么整洁,就女孩子的闺房而言,真是少见的零乱,我差点以为走错房间了呢,哈!
最后那个字俨然是他当时的心情,那么那个陆擎天是在嘲笑她的房间不够窗明几净啰!
殷孜乔气呼呼地想撕掉那张纸。“什么叫“并不怎么整洁”?真没常识,那叫“乱中有秩序”!”
她望着散乱一室的衣服、袜子,连内衣裤都曝光了。什么玩意儿,闯她的空门,搜她的东西,又丢了一地,回过头来还嘲笑房间的女主人不擅整理,真是过份!她气怒的想冲去白纸上写的地址找那个陆擎天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