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天就去找他问个明白,他们经营的近西饭店,究竟是CIA还是KGB的大本营,怎么找个机要秘书的手法竟然这么恐怖,吓死小老百姓了。
殷孜乔站在典雅的椭圆形梳妆镜前,浓淡合宜地粉妆自己的容颜,吹弹欲破的肌肤在粉扑轻拍过后,更为光滑细致,原就生得精致的五官,即使净着一张素颜,依旧动人。
蓄着轻爽俏丽的短发,颇有层次感,是时下流行的复古发型。并非她追求时髦,而是多年来偏爱短发造型,一来,容易搭配衣服;二来,她喜爱中性扮相。爷爷就常摸着她的头说:“男装打扮的女孩子带着点帅气,虽然有些男性气息,但毕竟是女孩子,只是多了点潇洒俊俏。”
选了那件杜欢戏称为“不卑不亢”的及膝窄裙套装,穿在她秾纤合度的衣架子身上,婀娜多姿的身材一览无遗,完全不失专业的秘书形象。至于“不卑不亢”的由来,是因为她把大沙猪开除的那一天,穿着的就是这套衣服。
既然穿了一身的“不卑不亢”,那么也该找出一双“庄敬自强”或是“处变不惊”的鞋子来搭配才能相得益彰。于是殷孜乔还真找到颜色搭配的半筒靴套上,揽镜四顾,果真经营出一身的“礼义廉耻”,好样儿的。
然后,她很满意地前往白纸上所写的地址,连电话联络预约都省了,此番前去就是要直捣黄龙。她存心要回敬那位盖世太保作风的陆擎天一记回马枪,让他瞧瞧,她殷孜乔虽需求工作孔急,但也不是生冷不忌、没原则的女孩,明知是贼船还往上跳。
坐上出租车后,她心中仍是疑惑不解。那个陆擎天为何特别声明不得前去饭店找他呢?数天前,她不就是去近西饭店应征工作时,才见到他的吗?真不晓得那个盖世太保在玩哪门子的“谍报游戏”?
想起那天火速从台北火车站直奔近西饭店,她着实觉得冒失。由于一心惦着要把握住稍纵即逝的机会,压根儿忘了自己当时外表的一派休闲,说颓废可能更贴切些。
当她十万火急地赶到近西饭店人事室时,先在门口气喘吁吁地弯下腰来做几个深呼吸,待气稍微顺了之后,才走进去。
“对不起,我找……”
人事室内的工作人员突然全部起身,齐声说:“总经理好!”
殷孜乔以为近西饭店的总经理可能刚才从她的身后走过去,所以这些人才朝她这个方向敬礼问好,她好奇地往身后瞧了老半天,可是连只苍蝇、蚊子也没瞧见。
于是她顺了顺气,又说:“我找副总经理。”
这回有人答腔了,是个看上去较年长的女性,大概是主管吧。
“是的,副总经理正在三十八楼面试前来应征的人员。”她说得利落有精神。
殷孜乔开心地笑道:“三十八楼,好,我立刻上去,谢谢。”
当她转身出了人事室后,还听到里面的人压低嗓门在交谈──
“总经理今天好奇怪哦,居然来人事室。”
“她今天穿得好特别哦,牛仔裤耶!啧啧。”
“最稀奇的是,她跟我说谢谢呢。哇!果然是世纪末的现象。”
殷孜乔不晓得她们在嚼什么舌根,反正与她无关。
到了三十八楼,她又听到每个穿制服的人员精神抖擞地高喊:“总经理好!”
她依然莫名所以地表示要找副总经理,只见一位满俊俏的接待人员十分有礼貌地替她打开其中一扇门。她看了那门上的标示牌写着:“副总经理办公室”,心想,没错,就是这里了。
开门、关门、微笑,这是应征工作时的基本礼仪。殷孜乔自认做得很好,最少姿势满分,这要拜三年的秘书工作所赐。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陆擎天,标准的企业家第二代公子,英俊多金,但多了份斯文气质,像个文人墨客,不像商场上打滚的铜臭客。
“妹妹,你怎么下来了?快回去总统套房陪雅各布,免得他又生气了。”说完,他又埋首资料卷宗里。
殷孜乔被他劈头一声“妹妹”给吓得差点往后倒,没想到后头还冒出个颇似人名的字眼来。雅各布?谁是雅各布?
这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该留下来面试,还是去总统套房陪“雅各布”?不对呀,她又不认识雅各布,干嘛去陪“他”,或是“她”,或者是个“它”也说不定,反正有钱人就喜欢抱个百万名犬或名猫之类在身上装阔。
“嗯……请问你是总经理吗?”她以前曾听说近西集团的老板膝下有一子一女,照传统重男轻女的观念来推敲,儿子该是担任总经理,女儿担任副总经理才是吧!
“妹妹,你不用这样损你老哥,我知道爸爸比较疼你,你才是总经理,但是雅各布是爸爸选中的金龟婿,你如果不使出点女性的魅力,好好地对待他,恐怕你近西饭店总经理的职位也会不保喔!”他说得酸不溜丢的,比柠檬原汁还酸。
自认为聪颖机灵、不可一世的殷孜乔,这下子脑筋全打结了。
他一会儿叫她妹妹,一会儿说她才是总经理,真是莫名其妙加神经病!就算她今天穿着的确有点邋遢,不符合面试时的基本礼仪,但是他也不必这样挖苦她吧?士可杀、不可辱,女人也是有骨气的。
殷孜乔觉得此人既无礼又没有诚意,虽然她是来求职,却没必要遭人奚落。她决定予以反击,再退出阵仗。
她走到红桧木制成的大办公桌前,啪地一声,把她的履历表放在桌上。
桌子后面那个多金公子猛地一震,皱着眉从错迭无致的履历资料中抬起头。
“你给我听好,姑娘我原本是来应征工作的,却发现你们近西饭店从小妹到主管,每个人都莫名其妙,没事就喊人总经理,不知你们在玩什么征人把戏,姑娘我也不稀罕来这种怪里怪气的饭店工作,受你们的气,哼!”说完,殷孜乔转过身要走,突然又回头瞪着表情诧异的陆擎天,“还有,以后请别半路乱认妹妹!”她挺直了身,有些意气风发的走出那间闷死人的办公室,将那双错愕惊讶的眼神抛在身后。
讲完那番大快人心的话后,殷孜乔顿觉身心舒畅,满心以为所有的厄运都该在她决定放弃那一刻宣告终结了,没想到,那才只是一个开端而已。
就在她要走出近西饭店的圆弧形自动旋转门时,从那扇擦拭得亮晶晶的玻璃上反射过来一双锐利如刀锋的眼神,直狠狠地落在她身上。
一出了旋转门,殷孜乔斜着身,往后寻找那对发着冷光的眼眸,为何待她如此不善?她甚至不认识他。
有了,那对眸子的主人,浓眉深眼,古铜色的肌肤,像是刚从夏威夷晒了艳阳回来,一身的阳光味道,英姿焕发,高挺的鼻梁下,两片紧抿的唇,像憋了一肚子火似的,有些爆笑。
事实上却一点也不好笑,因为那个人突然走到她面前,怒视着她,啐了一句很侮辱人的话,“你真该下地狱!”
在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时,那个无故开口骂她的无聊男子坐上了一辆敞篷跑车,咻一声,就不见人影了。
这时候,她才如梦初醒一般地眨着大眼睛。她招谁惹谁了?这家饭店真是住了一堆疯子,每个人都疯言疯语。
那是殷孜乔对近西饭店及陆擎天的第一印象。
当出租车停在仰德大道旁的别墅前时,她也回过神了,突然尖叫一声,“哎呀!”
出租车司机以为她没带钱包出门,急急回头看她一眼。
殷孜乔尴尬的笑了笑。其实她是想起自己就要进入虎穴,怎么忘了带支喷雾器或电击棒以策安全呢,万一陆擎天是头大色狼,那她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收了车资后,出租车司机彷佛不敢恭维殷孜乔的神经兮兮,白了她一眼,随即在马路上来个U形大回转,引擎发出噗噗两声,像在嘲弄她似的,很快的,人车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外。
而她仍杵在别墅门口,对于自己薄弱的危机意识扼腕不已,但是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了。
※ ※ ※
她略微整理自认为十分赏心悦目的仪容,正准备按下电铃时,门却“喀嚓”一声自行开了。她吓了一跳,急急往后退一步,心中猜忖着,这该不会又是有钱人的什么新鲜玩意儿吧?
当殷孜乔垂首侧身欲走进铁门时,眼底出现一双光亮无比的男鞋,停站在铁门内。
这时的她竟没来由地觉得心虚,像是个闯空门的偷儿,被主人逮了正着般的尴尬。她定定地注视着那双男鞋,心里思考着应对的话。
“我警告你,别玩过火了。”低沉而富磁性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殷孜乔像被揭穿了西洋镜似的无处可藏身,她没有事先电话联络预约见面时间,只是想回吓他一下而已嘛,哪能算是玩火,他也太言过其实了吧!
她力图自强,抬头想狡辩。
喝!不是陆擎天!
一对浓眉深眼紧紧瞅住她,幽深漆黑的怒火似欲自眼底燃烧散开一般的可怕。这眼神,她似曾相识……
她想起来了!在近西饭店的旋转门外,无缘无故对她口出恶言的男子。
这下子殷孜乔可有理了,上回平白无故地挨他的骂,还没讨回公道呢!
“喂,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半点修养都没有,逢人就骂,像一只乱咬人的狗!”哇,太爽了,她一向都是骂人不带脏字的。
“你──”他的火舌才要从性感迷人的双唇之间吐出,却遭她给封了回去,烧向自己的五脏六腑。
“你又要叫人下地狱了,是吧!”她终于出了一口闷气。
那位穿着高级意大利皮鞋的男人,以无比冷静的姿态斜瞄了她一眼,她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男子压抑怒气,恢复一脸的平和,走近她,右手强而有力地支起她的下巴,眼睛半眯着,盯住她因不满被他捏着下巴而微微噘起的红唇。
当殷孜乔猛力摇头想甩开他的大手时,他竟然狠狠地攫住她的双唇,强行索吻,粗暴蛮横地长驱直入她的唇齿间,带着惩罚的意味。
殷孜乔被他搂在怀里,为所欲为,她那对铜铃大眼怒睁得几乎要爆裂开来,一股愤怒之火从她脚底窜升上来,直奔脑门,进而产生一道蛮力将他推开。
“今天算你好狗运,否则你早就在一旁唉唉叫了。”因为她忘了带防身器具。
男子一阵冷笑。
两人狠瞪着对方,教人不敢相信前一刻那四片嘴唇还黏得死紧,好似拖车也拖不开来的亲密状。
男子拿出手帕擦拭唇角,再抖一下笔挺的西装,神情自若地说:“你不只该下地狱,而且是十八层地狱!”
说完,他迈出铁门,一辆劳斯莱斯适时出现在门口,待他入座后,立即驶离,留下殷孜乔一脸愕然。
碰上他两次,也被骂两次,她真想问候他家的祖宗十八代。
她抚摸着微痛的嘴唇,想到莫名其妙地惨遭人身攻击,一阵狼吻,险些将她小巧玲珑的朱唇咬肿成两片腊肠。
下回出门一定要记得随身携带防狼器具,这年头心理变态的人特别多,像她这种天生丽质难自弃的佳人不能不自我保护。
殷孜乔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屋内走,她可不能平白无故的被欺负,得去向陆擎天问个明白,讨回公道,那家伙既然出现在他家里,肯定与他相识。
她怒气冲天地疾步快走,佣人们纷纷交头接耳的说:“大小姐回来了!”且个个神情紧张,躲得远远的,好像她会咬人一般。
“我要找陆擎天!”她平时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只是在非常情况之下,难免会有非常的情绪。
在二楼书房内的陆擎天闻声而出,殷孜乔身后成群看热闹的佣人才退了出去。
这是殷孜乔第二次会见陆擎天。
※ ※ ※
落地窗外,可观山岚、可观水秀,那是有钱人的视觉享受。
经过精雕细琢的大型原木茶几,与有如众星拱月的真皮沙发,看得出是出自名家的设计,但这些昂贵的物品吸引不了殷孜乔的注意力,她向来就不是爱慕虚荣的女孩,她来这儿的目的,无非是想要问明真相,其它的一切与她无关。
“怎么不先打通电话给我,我可以过去接你。”陆擎天为她倒了一杯热咖啡,然后以近乎惊奇的眼神望着她。
“造物主真是太神奇了!简直太像了!”他又叹为观止地赞美了两句。
前后两句话,听在殷孜乔耳里有听没有懂。第一句话,他彷佛在与一位熟人寒暄,但事实上他们才见过两次面,谈不上熟稔,第一次甚至是不欢而散;而第二句话就更离奇了,完全与第一句话没有关联。
她可没力气在这儿跟他打哑谜,有事就打开天窗直说,免得浪费时间,浪费脑力。
“陆擎天,你又到屏东找我,又闯入我台北的住处,又在报纸上连登七天的寻人启事,你这么焦急地找我,该不会只是要通知我被录用了吧?”她向来懂得问话技巧,把心里最希望的事情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满不在乎地说出来,如此问话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陆擎天仔细地端详眼前这位说话谨慎小心的美丽女子,合宜得体的装扮有别于数天前的帅气女子,但在眉眼之间流转的慧黠却丝毫未变。
“没错,你被录取了。”陆擎天心里有个金算盘,一拨一弄地照着计划进行。
果然有惊喜,这个surprise对目前工作尚未有着落的殷孜乔而言,无疑是久旱逢甘霖,一场及时雨来得正是时候。她心里暗爽着,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对付如陆擎天这样的盖世太保,不能不学共产党那一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我已言明,不屑在近西饭店工作的,为何你仍要苦苦相逼呢?”殷孜乔心里偷笑着,这招以退为进法是跟奶奶学来的。只是陆擎天也不容小觑,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因为近西饭店的总经理虽然是陆浣星,但是据闻陆浣星极少现身饭店内,整个饭店的经营权都掌握在他手里。
“不过,你录取的工作并非总经理的机要秘书。”说完,陆擎天笑了两声。
殷孜乔的心像云霄飞车似地直直往下掉落,整颗心几乎要从嘴里吐出来了。她的脸色一沉,心想,不是录用她担任机要秘书,难不成教她去当工读生?她为了掩饰心中的忐忑不安,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含在口舌之间,感受它的热力香醇。
“我想聘请你担任近西饭店的“总经理”。”陆擎天脸上的玩味意兴更浓了。
殷孜乔含在口里的咖啡一古脑全喷了出来,还差点喷到陆擎天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