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孜乔当然心知肚明,全世界只有杜欢会用这么恶心的话来强调两人的交情。
她才要嘱咐王秘书请那位屁股被插满刀的好友到总经理办公室等候片刻时,未合上的门缝边竟露出杜欢调皮作怪的脸蛋。
杜欢高呼一声,“我来了!”
她冷不防的一句话,把陆擎天及王秘书给惊吓一跳。
殷孜乔忙一迭地欲推她出去,怕她前来搅局坏事。
倒是陆擎天宽宏大量地请她入座,还请王秘书泡杯茶伺候总经理的贵客。
杜欢见了陆擎天温儒优雅的亲切招呼,一如英国绅士般令人难以拒绝,心头小鹿不禁乱跳乱撞。
“你好,我是杜欢。”她以一种微弱娇羞的小女儿神态向陆擎天自我介绍。
一旁的殷孜乔听得全身起个哆嗦。两人相交多年,她从没听过杜欢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腔调。
“杜欢,你的喉咙怎么了?”她几乎以为杜欢生病了,讲话才会如此娇柔无力,迥异于平时的粗声大气。
杜欢脸上依旧保持甜美的笑靥,冲着陆擎天猛放电,同时以手在背后拍打殷孜乔,暗示她别碍事,免得干扰了她的电流。
陆擎天斯文有礼的伸出手和杜欢握手致意,“陆擎天,请多指教。”
他心里有数,从殷孜乔和杜欢的招呼方式,可窥出两人是旧识无疑,而且两人的交情匪浅,因为杜欢称呼殷孜乔为总经理,可见她清楚眼前的陆浣星其实是殷孜乔所假扮。
杜欢欲语还羞地回应着陆擎天的招呼,显现出小家碧玉的气质。
而杜欢那种难能可贵的淑女风范,可是与她相识多年的殷孜乔,平时无缘见识到的一面。殷孜乔看在眼里,真是难以适应,直想做呕吐状。
殷孜乔心里抱怨着,自己第一天上戏已经够紧张了,杜欢居然还跑来骚扰,怕她不够忙是吧?
“你头一天演出,我专程来片场探班,够朋友吧!”杜欢附嘴到殷孜乔的右耳。
殷孜乔压低声音回答,“你真是百分之百的最佳损友,如果你真要帮我,就赶快自我面前消失。”
两人互望了一眼,又同时噘起嘴巴。
时值午饭时间,陆擎天瞧了瞧手腕上的劳力士表。
“杜小姐,不介意和我们一起用午餐吧?”陆擎天有礼的邀请。
“不介意、不介意!”杜欢边说边摇头,能跟大帅哥共进午餐,她觉得自己像在作梦,若能永远不醒,当然更迷人。
“她不介意,我介意!”殷孜乔可不想被杜欢打断了她想向陆擎天问清楚,方才陆董事长所说的“事成之后”,究竟所指为何。
“对不起,陆小姐,你另外有约了,董事长有请!”门口站着一位身材昂藏,看似孔武有力的年轻男子,震惊了三人的对话。
三人同时回头望向门口处。
陆擎天及时对殷孜乔耳语,“他叫阿文,是雅各布的专属司机兼保镖。”
殷孜乔被陆擎天这么一提醒,立即想起莫雅各布昨日所说的宴会。她镇定地回答,“阿文,宴会不是在晚上吗?”
杜欢因靠近殷孜乔,故而听见陆擎天的解说,她暗地里吃了一惊,怎么连司机都长得这么帅。她又开始编织她的鸳鸯蝴蝶梦了。
“是的。不过,陆小姐难道忘了今天是董事长弟弟三周年忌日?”
阿文的话像数不清的问号,飘浮在殷孜乔的头顶上。
第四章
殷孜乔坐在阿文驾驶的汽车后座,望着车窗外飞逝的街景,脑海里翻腾着临出门前陆擎天所叙述的那段惨烈的陈年情爱往事。
原来莫雅各布自小即失怙失恃,唯一的亲人便是他的弟弟雅凡,两人相依为命。在他半工半读完成大学课业后,为求取成功,毅然决然加入当时组织庞大的地下钱壮。二十多年的苦日子他过怕了,他发誓下半辈子要左揽名位、右拥财富,他爱江山更甚于美人,视情爱如无物,正好与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弟弟背道而驰。
而当年读同一所大学的陆浣星,以大企业家之女的身分地位,痴心痴意地爱上莫雅各布,无视于莫雅各布的冷漠相待,更推拒了来自父亲介绍的无数豪门子弟,一心一意等待莫雅各布功成名就之后,能发现她的真情真意。
然而就在莫雅各布自立门户闯出个人的一片天空时,却发现他呵护备至的弟弟竟然爱上了陆浣星,其实莫雅各布并不难舍,因为他待陆浣星一如其它的女人,倒是他的冷漠寡情伤了陆浣星的心。
向来疼爱弟弟至深的莫雅各布,不愿唯一的手足为情所困,于是坦然对痴恋他多年的陆浣星表明自己无意于婚姻,所以别再浪费青春等候他了,当然,他也转达弟弟对她的爱慕之情,并希望她能接受,两人能成美眷。
陆浣星没料到她多年的等待竟被莫雅各布冷绝相拒,甚至视自己如一份礼物般转送给他的弟弟。她满怀的浓情爱意,顿时化成一股熊熊恨火,烧火焚肺。经过无情爱火冶炼过的她,心性大变,蜕变成一只复仇的女王蜂,她假意接受莫雅凡的情意,却又故意在他面前不守妇道、招蜂引蝶,让他饱受妒火的煎熬折磨,以报复莫雅各布对她的冷酷无情,既然莫雅各布爱弟弟尤甚于她,那么她就要让他所爱的人痛苦。
三年前,莫雅凡与陆浣星结婚当天,洞房花烛夜,新娘身旁躺着的男人竟然不是新郎,而新郎为了报复陆浣星的欺瞒与不贞,冲动之下当着陆浣星的面,举刀割喉自杀。
而今已三年了,但是那段激烈的情爱恩怨并未随着莫雅凡的去世而烟消云散,反倒引发了莫雅各布对陆浣星另一波更缜密的复仇之计,那便是两人即将到来的婚礼,他将用自己的一生来为弟弟报仇。
殷孜乔在开着冷气的车子内,却有如处在燠热难安的地狱里,咀嚼着与她不相干的激情烈爱,不由得连寒毛都竖了起来。她原该是这个情爱风暴之外的旁观者,如今却胡里胡涂地成了当事人,不知怎地,某种奇妙不明的情绪让她对莫雅各布产生了莫名的同情及恐惧。在他的人生里,除了复仇,夫复何有呢?
当车子驶进巍峨华丽的莫家豪宅时,低眉垂首的殷孜乔全无心思浏览车外宛如皇宫的巨宅富邸,兀自沉浸在他人的情爱世界中。
她思前想后,犹豫着是否该扮演一名和平天使,为莫雅各布及陆浣星化解一场纠葛,继而又想,人家吹皱了一池春水,又干她何事,自己未免管闲事管到别人家的床上去了,毕竟她也只是一名临时演员罢了,怎好喧宾夺主呢?
车子绕行过圆弧形的喷水池,池中央的维纳斯雕像婉丽婀娜,柔和的容颜彷若与世无争,泉水自她那只柔弱无骨的纤手中湍泄而出,像在和自己玩一场水的游戏。
殷孜乔无暇四顾,径自紧握着细长的手指,翻想着该如何面对屋内的男主人。
阿文将她带往顶楼的佛堂,在拾级而上时,忠贞不二的阿文突然在前头略作停顿,然后回过身来,低着下巴沉吟半晌,似有话要说,又恐不宜出口,最后仍是忍不住一吐为快。
”陆小姐,恕我斗胆直言,请你不要生气。董事长的性情虽然狐傲沉郁,不易与人相处,但其实他的内心很寂寞,又无人能诉,连世上唯一的亲人都走了……“阿文突然察觉说错了语,及时住口,继而又掀起眼睑,机警地望了她一眼,表情像怕惹她不悦,见她并无愠色后,又继续说道:”你们就要结婚了,阿文求求你,对他好一点,别再伤他的心了,他真的很孤单。“说罢,扭过头,继续往上走,不敢再看走在后头的殷孜乔。
阿文追随在莫雅各布的身边多年了,从当年在地下钱庄讨生活时,他就非常佩服莫雅各布过人的智慧和胆识,以及清晰冷静的头脑、条理分明的组织能力,莫雅各布的前途是可以预测的。所以阿文五体投地的跟随着他,即使是一名小喽啰,他也心甘情愿。而事实上,莫雅各布也待他如弟弟,知道他善良而且心无城府,不适合黑社会人吃人的生活,所以在银行业务开放后,莫雅各布顺理成章地将自己漂白成银行家,也将他收在身旁为司机,并且为他安身立命,如今他也是莫氏银行的股东之一,但他仍以当莫雅各布的司机为荣,两人的情谊由此可见。
殷孜乔被阿文一席真挚的告白扰乱了方寸,原本想撒手不管的决心又动摇了,也许是女人天生的母性无意中被阿文激发出来了吧?她尝试从另一个角度去认识莫雅各布。
佛堂内,并无莫雅各布的人影。
阿文转向面山的阳台,轻声地说:”董事长,陆小姐来了。“
殷孜乔显得有些诧异,那么顺服轻细的嗓音,竟是出自身形魁梧的阿文。
莫雅各布仍驻足阳台,眺望着模糊不清的远山倩影,意态忧郁。每逢弟弟的忌日,他总是如此的消沉,连素来最热中的金权游戏也显得意兴阑珊,彷佛失去了弟弟,再大的成就也无人与他共享,一切都无意义了。也或许这样的日子,更让他对冥间人兴起思念之情吧。
阿文无声地点燃三炷香,递给殷孜乔。
殷孜乔有一股急切的母性关怀想加诸在莫雅各布身上,但他迟迟不现身。
她接过香枝,转身向佛桌,眼前一张年轻绽笑的相片吸引了她的目光,他就是莫雅各布的弟弟莫雅凡吧。
殷孜乔虔诚地举香祭拜,心里不禁感叹,往者已矣,而生者呢?一波波的仇恨,并未随着逝去的人而消弭于无形,反而越演越烈,想来往者若地下有知,也不愿见在世者如此情景吧!
殷孜乔祭拜玩成,阿文接过香枝插于香炉上,随后转身离去,留下殷孜乔一个人在空荡荡的佛堂内,呼吸着缓缓飘过来的香枝气味。
静极了,殷孜乔彷若可闻听自己的心跳声,卜通卜通地低回震荡在空气之中。
他是在遥思逝者,所以不愿与她晤面,才隐藏于阳台吗?殷孜乔顿觉自己的立场突兀且碍事,不如走人吧!
”你难道不觉得羞愧吗?“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自她的身后。
殷孜乔转过身来,惊视着神情忧闷又泛着愤怒的莫雅各布。才一夜的光景,他的胡髭竟像漫原的杂草,无边无际地围绕住他迷人的下巴,而她竟有股冲动,想去抚摸那扎人的胡碴。
”我……“面对他的询问,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她不是真的陆浣星。
她的犹豫好似激发莫雅各布更大的愤怒,他那双炯明冷厉的眼神像一把利刃,直刺人心。
”你根本就忘了雅凡的忌日对不对?“莫雅各布又近身逼问。”他在世时深爱着你,甚至为你而死,你却从不把他的事放在心上,你……“他因过度的歇斯底里而气结。
殷孜乔被他的表情恫喝住了。
”雅凡,你太傻了。“莫雅各布低喃着。
她嗫嚅地说:”我为他的离去感到难过。“那是殷孜乔的感受,不是陆浣星的意思。
莫雅各布突然狂笑,笑声凄厉。
”你会难过?哈……“莫雅各布英俊的脸庞因激动而有些变形。
殷孜乔原意想安慰他的情绪,却词不达意,弄巧成拙,反而惹来莫雅各布更大的反弹。
他欺身将她压靠佛桌,两人脸对着脸,一个是震愤,一个是恐惧。
”我不只要你难过,我要你生不如死。“他咬紧牙关吐出的每个字,都像一支锐利无比的矛,射在她无辜的脸上。
那一瞬间,殷孜乔真以为他会动手打人,而她又后退无路,只有一脸的惊惧无助。
”你会害怕?“莫雅各布紧瞅着她的神色,他的眼瞳露出强烈的疑惑。
”我……“她是被他剽悍的行为吓呆了,可是不服输的个性却不愿加以承认,”我是懒得理你这个神经病!“
话才出口,殷孜乔就后悔了,她更加担心自己的安危。
万一莫雅各布一时失去理智,霸王硬上弓,此时的她又是陆浣星的替身,既不能呼天抢地叫阿文救命,恐怕叫了也没用,依阿文对莫雅各布的尊崇,嚷嚷也只是白费力气,如此一来,她的一世英名岂不毁在魔掌之下?!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地环手抱胸。
但事情却出乎她意料之外。
莫雅各布狐疑的眼神未散,却慢慢地离开她,与她保持一段距离,远远地审视她,饶富兴味。
殷孜乔被他如火的眼神透视得浑身不自在,心虚地自我圆场道:”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惧意未消。
莫雅各布也未再多言,望着她再一次双手合十地朝佛桌上的相片静拜数秒后离去,他脸上的疑惑更深了。
※ ※ ※
一场别开生面的告别单身生涯晚宴,是银行界的名流淑媛特别为莫雅各布举办的,设宴在台北市的一家会员俱乐部。
当灯光由明亮怒放的灿烂转换为昏黄淡紫的幽微时,高级的环绕音响传来惊心动魄的鼓声,像奥斯卡颁奖典礼时,得奖名单揭晓前的氛围。天花板打下来一束强光,投射在楼梯间。
风度翩翩的莫雅各布牵引着典雅清新的殷孜乔缓步下楼,众人鼓起如雷的掌声,欢迎今晚的男女主角。
而在低音喇叭的掩饰下,莫雅各布的右手肘紧夹着殷孜乔亟欲脱逃的纤柔手腕,两人不断地低声互骂,但脸上却很有默契地泛着笑容可掬的光彩。
”陆浣星,你今晚最好乖乖听话,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莫雅各布压低嗓音警告身旁的”冒牌女主角“。
偏偏殷孜乔也不是好惹的,她虽无大小姐的娇生惯养,但天生傲骨,不为男人所命。
”莫大董事长雅各布先生,如果你希望今晚我能像个傀儡或木偶一样的让你耍着玩,那么你最好拿条绳索把我绑起来。“她要让莫雅各布明白,自己也不是好惹的,在不能表明自己真实身分的情况下,也得向他下下马威。”不过,我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谅你也不敢放肆地为所欲为。“
莫雅各布听得一清二楚。此时,他脸上的笑容起了一丝诡谲的变化,如台风来临前云朵异幻的天空。
”是吗?“他的笑意逐渐加深且绽着冷光。
在两人几近无声的较劲中,已走了半数的楼梯。
等待在阶梯下的名流淑媛,无不仰头引颈企盼。名流们的目光,自然是落在艳光四射的殷孜乔身上。即使是在幽微的光线下,莫雅各布锐利的眼神仍能看出在场的每位男士,无一不想一亲他身旁美人的芳泽。
她的确是个天生丽质的尤物,娥眉淡扫,凤眼闪神,朱唇半启之际,犹如一池波光滟影,摇曳动人,令人止不住想纵身一跳,甘为池中鱼,让她多光多影的池水,洗涤周身上下,必是通体舒畅,酥软无比,颇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大无畏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