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下午没课,他习惯性的骑着车到附近的书店逛逛,不可避免的,总会遇到几个学校的学生。
他也知道自己在这堆女孩中造成什么样的骚动,所以他也就尽量以「平易近人」的方式来引导她们往「邻家大哥哥」的方面假想他的立场及身分。这是他妹赫凛凛的心得。
「女校嘛,难免有这种问题。」赫凛凛一副过来人的嘴脸。「如果这时候,你采取不闻不问的招数肯定更惨。」
「为何?!」
「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盲目的,你不说话对她们而言是酷、是性格,想想有哪个人不崇拜偶像呢?因为偶像是神话的化身,是情感的寄托,是幻想的物化,所以,老哥你要当人,而且要当个平常不过的凡人。」
他采取了凛凛的战术。把他钟爱的黑色衣服收起来,换上详和的软色调;拨下额前的浏海,企图制造些「孩子气」来遮掩脸上棱角间流露的阳刚气息。虽然薄唇会稍微泄露他与生俱来的魅力,不过他也尽量以微笑唬弄过去。
他干嘛活得那么辛苦,当真是此处不留爷,爷就无处去了吗?当然不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几个月前在书店巧遇的女学生,江瀞。
那天,她穿著制服,老实说跟其它逛书店的女学生没什么两样,要不是她发现有人正偷书,且不顾一切的上前抓偷书贼,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注意到她。
她不算笨,找来个店员处理。但店员可能碍于没有亲眼看见,迟迟不敢动手搜小偷的背包,小偷似乎也明白有漏洞可逃,咄咄逼人的刻意挑衅。
「你有证据吗?没有,那凭什么搜我背包,小心我告你们书店诬陷、毁谤。」
小偷一边叫嚣,一边往门口走去,摆明恶人先告状后开溜。眼看偷书贼就要得逞,江瀞忍无可忍的上前往他身上一抓,他的背包就这么给扯了下来,里头零零碎碎的东西,显得几本书新的特别完整且刺眼。
「妳……」偷书贼终于恼羞成怒。
「先生,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不知道您要告我什么,蓄意手滑?还是步伐过大?」微笑的脸忽地正色起来。「即使到图书馆借书都还要填借书证,你这样一声不吭的拿走,对那些守法的人一点都不公平,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还看什么书呢?简直是蹧蹋了这些书。」说完,头也没回的走出店外。
赫威风和店里所有人一样,钦佩女孩的见义勇为,也替她捏了一把冷汗。只是他不晓得每个人是不是也都跟他一样,注意到女孩那双清亮澈明的眼眸,并且深深为她着迷。
那时候他刚回国在找工作,学校寄给他一份面试通知函,他还在考虑要不要这份工作……这下非但不用考虑,他还会下一番苦心以求面试顺利。皇天不负苦心人,果然让他通过面试,成为学校教师;更得意的是,他居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找到她,而且还是她的班导。世界上有太多美妙的事正在时时发生的,可不是吗?
江瀞当然不会知情这些,否则此刻绝不会瞪着眼,狐疑的问:「你从哪里来?」
瞧他一身休闲服、牛仔裤,活像个大学生似的,一点也没有老师的刻板架子,
又不晓得去哪里招摇撞骗……喔!怪不得澎澎上去那么久还不下来,本尊在外头逍遥,可怜痴情女彭丽蓉就这么傻傻地在楼上枯等。
「是来找我的喽?!」当了她的班导后,发现这小妮子之所以有如此明亮的双瞳,原因在于她单纯却不失慧黠的善良,让他一点一滴的逐步认识她,甚至培养出一些攸关于和她的默契。
就是讨厌他这股「自以为很熟」的鬼屁默契,趁着四下无人,她违背师道的,光明正大的睨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准备上楼去解救那块「望师石」。
「等等,妳上哪去?」不由分说的,他一手拉回她的身子。
像通了电似的,江瀞全身麻了起来,唯独留下唇舌勉强可以运作自如。
「喂,做什么?」她没有挣扎,麻了嘛!
「问妳上哪儿?」不着痕迹的,他把她又拉近自己些,感觉到她的气息。啊!真好,在这初秋的午后,和光一样的女孩并肩呼吸。
「你住几楼?」她不打算浪费任何一分一秒在这和他呼吸同样的空气。
「五楼。」比起她的急躁,他的温和显得友善极了。「顶楼还有个小花园,夏天乘凉、秋日赏月……」
她没好气的再瞪他一眼,就只知道耍这种文人气息来骗骗这群小女生。「乘凉?!你要再晚个几分钟回来,我看就要有人中暑,身亡在你家门口了。」
她转身又要跨步走,才发现他根本没松手。「放开我,哎呀!你这人……我叫你放开我。」
好不容易掰开似八爪鱼的纠缠,三步并两步跑到五楼时,果然看见了一个人。
喔!不是,是一只狗,一只垂头丧气的澎澎狗。
「江瀞,怎么办,老师好象不在耶!」澎澎看到救星。
「他不在就算了,明天上课再给他签就好了。」她看着澎澎额上的汗珠和胀红的两颊,有时她还真气这些同学,也不想想,赫威风他好歹也是个老师耶!想和他有什么未来?简直是痴人说梦的莫名其妙!
「可是……人家千里迢迢的来,就这样回去吗?连见他一面都不成。」文艺少女鬼上身喽!
「澎澎,妳办休学了?」
「休学?没有啊,江瀞妳在说什么呀?」
「还是赫……老师离职,得绝症不久人世了?」
「呸呸呸!江瀞,不要诅咒他。」
「既然妳没休学,而他依然健在,那只要妳每天来上课不就可以天天见面了嘛!」天晓得,她干嘛拼命安慰她。
「可是我还是想看一看他住的地方……」
「彭--丽--蓉,」江瀞的耐性终于用光。「妳到底走不走?」
「好……好……好啦。」和江瀞认识一年多,澎澎算是了解她的。虽然江瀞的身长只有160,秀气的骨架,配上她巴掌大小的瓜子脸,理应是个软脚虾的柔弱躯壳,却又同时镶着一颗嫉恶如仇的心,及数百条直直冲的神经。耐性对她而言是外层空间的产物,没有一天会派得上用场,也因此,她获得了「火车头美少女」的封号。
瞧!此时这火车头正拽着她的同学,疾步往楼下冲去呢。
才冲不到五个阶梯……「老师!」澎澎眼尖的发现在四楼转角的人,顺道也踩住了火车头的煞车。
从澎澎叫那一声老师起,江瀞的脸就鼓到现在。
「江瀞,江瀞……」澎澎像哈巴狗似的在放学途中不断地重复叫着她。
「不要叫我!」她面目憎恶的吼了一句。
「别这样嘛,江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妳就别生气了嘛!」
生气?她没有在生气,只是气爆了。
在梯口遇到他之后,他开始殷切的招呼他的两名学生,只是其中一名毫不领情的坚持站在门口。
「江瀞,」澎澎扯扯她的衣摆。「妳真的不进去。」
「嗯!反正他写完就会拿出来了。」几乎忘了到这儿的目的。
「可是……」她觑了觑门的另一边。「老师说他要泡东西请我们喝耶!」
「那妳去喝啊,我在这里等。」说完,一屁股的蹬坐在往顶楼的台阶上,这下更难请得动了。
赫威风探了半个身出来。「康乐、班长,妳们怎么不进来?」这是赫威风另一招,叫学生的职称,以提醒师生的关系,拉远某些距离。
「嗯……我们……我们……」
「我们在这里等就好了。」江瀞扬起下巴,打马虎眼的说。
赫威风摆摆手,无所谓的笑说:「好,那妳们等我一下,马上好。」
话才刚说完不到一分钟,屋里又传来他沉稳的嗓音,随着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切结书。「康乐,这里……要签名盖章吗?」
澎澎不疑有他的上前,偏着头,脚步也跟着偏到门的另一边去。
这个笨蛋澎澎!江瀞托着腮,决定不去坏了她同学的怀春梦。
偏了头,发现楼梯口似乎透着光线,想起刚刚赫威风提到的顶楼。无妨,上楼去瞧瞧。
光线是透过一扇古色古香的木门进来的,她不禁暗暗佩服,这人果然「伪君子」到家,连平淡无奇的一道纱门,他都有本事弄得如此与众不同。哼!待她瞧瞧那片见鬼的花园,一定更哗众取宠……一推门,眼前的景象让她忘了下一句的刻薄字眼,瞠目结舌的盯着这座所谓的「小花园」。
枕木、碎石及韩国草铺盖了整座楼顶的地面,几个台阶营造出前后层次感。爬满紫藤花的木架旁,挂着大小不一却美感、协调性都极佳的各式盆栽。羊齿、金鱼草、波斯菊、非洲菫,还有一些她认不得的植物,清清爽爽的在一隅绽放着芳芬。
木架下放了两张也是用大块枕木做成的躺椅,浑然天成的没有一丝毫的匠气味;而另一处的座椅则是在一棵长了几粒柠檬的柠檬树下,享受酸甜的沁香。
舍不得这美景,顾不得是不是良辰,还是谁的地盘,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躺在串串紫色铜铃下,仰着天……哇!如果现在是晚上,想必一定看得到满天星光。
嘿!人间仙境哟,只可惜良辰即逝。身后一阵窸窣声,她便狠狠地被摔出「桃花源」的回到了现实。
来着何人?当然是赫威风。他倚在纱门旁,嘴角一抹笑似乎在说着:瞧!果真是夏天乘凉、秋日赏月的最佳选择吧。
「你上来做什么?」他们之间总是以问答题作为开场。「澎澎呢?」
「回去了。」他知道学生相互之间的称呼。
「回去了?!」倏的,她站直身子,瞪着双眼说:「她怎么没叫我?放我鸽子。」
「她说是妳放鸽子。」他成功的转移她的注意力,悄声的闪到她另一边的躺椅上。
「我哪里放她鸽子,我人不是还在这儿吗?」
「没有人知道妳在哪里。」
「那你怎么会上来?」
「因为我看见阳台上有光。」他的光--江瀞。
「光?」她平静的沉思了两秒,随即又爆炸开来:「赫威风,你明知道我在这儿,为什么不告诉她?!」生气起来就口不择言了,直呼他的名讳呢。
「因为我是赫威风,妳是江瀞。」他半卧在躺椅上,无恃也无视她的叫嚣。
他在废话吗?
「如果今天我是老师,妳是学生,我可能就看不见这道光。」他体贴的解释,可惜遇到一只正在听雷的小鸭子。不怪她,毕竟发动攻势的人是他。
「江瀞,我想追妳。」他一直不是温吞的人,要与不要他分得很清楚,也决定得很快速,只不过外型及环境总让人以为他是个「慢郎中」,如今下了这么一帖又猛又辣且不知下场会是如何的挑战书,他想是有必要澄清一下他的个性,至少在她面前,他要她认识真正的赫威风。
「你说什么?」花架上的麻雀吱吱喳喳,扰了她的听觉吗?她听到了什么?追她?她的「老师」想追她?
「我要追妳。江瀞。」他改了个动词,也改了之前嬉闹的语气,沉稳、坚定且具攻略性。
师生恋?!这是闪过她脑海的唯一念头。没想到她江瀞一生「正气凛然」,竟也会扯上这种不伦之恋,天哪!
「你疯了吗?」不过很快的,她想起事件的起源不是她自己,赶忙把罪恶感丢回给祸首。「我是你的学生耶,赫老师。」
「那只是暂时性。」
「什么暂时性,没听过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你……」不知怎地,面对他自信满满的笑脸,气居然虚弱起来。
「好,那妳告诉我,妳曾拿我当老师看吗?嗯?」
「我……废……废话。」气更虚了。
「喔,那我再请问,刚刚是谁指着『老师』的鼻子大喝赫威风的啊,江同学。」
他撑起上半身,坏坏地抓着她的小辫子。
「你,可恶极了!」又是一个甩头走人,但这次她并没有得逞。
他伸手拦住了她,而且还是以打横抱的姿势。没办法,他半躺的高度刚好足以让他轻松的搂过她柔软的腰身。
「呀!」她失控的叫了一声,眼见她的脸愈来愈靠近他的胸膛,努力保持平衡却徒劳无功地还是摔进他的颈窝。一阵属于男人刮胡水的肥皂味划过她鼻息间,她熨热的全身彷佛着了火似的,滚烫的使她以为自己会这么羞愧而死。
舍不得她一个人表演独脚戏,赫威风侧过脸,望向深埋在颈窝的后脑勺,伸手掠了掠她鬓边的发,感受到她的不安及紧张,他无意造成如此的窘迫,宁可她破口大骂,也不喜见到她的无措,这让他觉得他像个专门欺负弱女子的地痞流氓。唉!
两情相悦的共同认知,看来他得多费点心力了。
身上的人开始有了动静,蠕动的试图挣开他铁环一般的拥抱,出于反射动作的,他反手箍得她更牢。温柔的开口:「认栽了,好不好?」
「认什么栽?」她闷着头、闷着气、闷着一肚子的莫名其妙和委屈。「就凭你信口开河的胡扯?!」
会还嘴表示恢复正常「供电」,他聪明的放了手,知道怀抱着一个火力发电厂是件危险的事。
「信口开河?」他整个人坐起,望着弹跳到「千里」外的江瀞:「妳放心,妳要的行动和事实,我会一样不缺的送到妳眼前。」
江瀞面对着他,不晓得自己碰上了怎样的对手,也不晓得再接下来的日子她该怎么过,她只清楚的知道,从此以后的每天,她将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来上学,来面对操控在这个人手中的任何变量。
上学是不得已的,但若要她去旅行也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嘿,省省吧!
她宁可躲在家里睡大头觉。于是,秋季旅行的照片里,始终没见江瀞芳踪。
第二章
班上气氛一直呈现着高亢状态,旅行回来都已经第二天了,所有话题还是围着那两天一夜。今天随着相片的出炉,更是达到颠峰,整个教室人声鼎沸。
「哈哈……妳看这张照片……老师好好笑哟!」澎澎的声音尤其响亮。
「老师在干嘛?」
「他那时候好象在……啊,模仿金门王他们唱歌。真好笑,像只猴子吶……欸欸!江瀞妳看。」
知道江瀞因为「急性肠炎」所以才没参加旅行的同学一直替她惋惜,每天总会有一些人围在她身边,叙述着两天一夜的趣闻,而趣闻八九不离十都有个标准男主角赫威风。她厌烦,极度厌烦的一次又一次中断同学的兴头。表明自己的阑珊,同学只当她是身体尚未复原,因此想藉由相片这种影像传达,好让她也有「身历其境」的快乐,不再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