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在。少年进了房间,在铜镜前,小心除去了身上带着血的黑衣
伤口黏上了背后的衣服,少年咬著牙,一寸一寸剥著。
刚结的痂连同衣物被撕了下来,一道皮开肉绽的鞭伤,在白皙的背上,留下了醒目的、渗著血的一条红痕。
捏紧了手上的衣服,少年咬著牙,忍受著痛楚。铜镜里,照著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只是扭曲著一张脸。
等到痛楚过去,少年把手中的衣物扔了下地,从怀里翻出了一瓶伤药,便依著镜子,往背后抹去。
冰凉的伤药,似乎减轻了一些痛苦,等到上好了药、裹上一条乾净的布,少年坐了下椅,狼狈地喘著气。
看来,师姑的死是跟他们两个有关的。但是,那个男子的武功好高……少年有点沮丧。是不是该回四川搬救兵呢?但是,自从掌门婆婆死了以后,师姑的下落,就再也没有人管了。否则,怎由得自己几乎可以算是盲目地瞎找。
他自己是唐门里,排行最小的,同时,又是侧室所生、生母又早死。平日,众人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过,只当他是个唐门的米虫。所以,遇上个掌门婆婆生前留下的烫手山芋,便想要草草了事,找了他一人独立承担。
本来以为,办成了这事,就可以让他们刮目相看了。
看来,只能回去找救兵。用萧子灵的名义,也许还会有人理……
少年咬著牙。
手,不知不觉地又探向怀里。
这一惊,非同小可。
「糟了,清雨的玉佩!」
重新换上了黑衣,连忙一路找著。
没有……没有,
怎么办,怎么办?
少年苍白著脸,望向京城的方向。
华灯初上,辉煌灿烂的皇城,跟卑微而狼狈的自己,似乎是天与地的对比。
玄武帝跟皇后的矛盾以及对立,在宫廷里是没人敢提,却也无人不晓的。皇后是右丞相之女,亲姊姊更是玄华王爷、当今圣上亲弟的王妃,当真是集荣华于一身,匹配起玄武帝是一点都不辱没。
皇后貌美却不善妒,尽管后宫出现了专宠的妃子,也从未搁在心上,更别提效法那些为了争夺君王宠爱的妃子,暗中做出的肮脏计俩。
泱泱大度,尽管君主极少宠幸也未曾有过怨言。侍奉太皇太后以及太后,尽心而勤孝,同时又身兼太子的生母。地位不可动摇,太皇太后以及太后更是疼爱人了骨。
情感淡然、举止合礼,极少有过足以让她俏颜变色的时刻。皇后稳重而贤淑,是不可多得的良妻。然而,也许是因为她的父亲是玄武欲除之而后快的大敌,玄武帝与她一向情感不睦。尽管在枕边听过不少中伤的蜚言流语,然而,掌理后宫、母仪差天下的人选,除了这位右丞相的次女,又能有谁。再加上太皇太后、太后以及右丞相的压力,逼得玄武屡次打消了废后的念头。
今天是太子五岁的生日,这是玄武眼睁睁送走萧子灵二人之后,身旁的太监总管才小心翼翼提醒著的。
往年,从未在意。不过,因为才刚正式册封太子的缘故,所以今年太子的诞辰,成了让文武百官与太子接触的第一个机会。在太后的懿旨之下,玄武是答应出席了,不过,因为萧子灵的关系,险些忘了怀。
暗叹一声侥幸,不过也未曾想过要先去探望那两个同样极少碰面的亲生子以及他们的母亲。玄武帝一直在御书房处理政事,直到天色已暗,大红的灯笼挂满了宫里的庭廊,玄武才沉著一张脸,缓缓走向华清殿,皇后的居处。
几个宠爱的妃子,打扮得娇艳欲滴,低著首、含著笑、暗暗扫著娇媚的秋波,在华清殿前的大道两旁,等著玄武帝的到临。
玄武帝已经有几日没有到后宫了,为了确保这多事而且多情的君王没有忘了自己,妃子们一面死守著最严谨的礼份,却也一面差点争破头,只为了盼到君王的一个眷顾。
玄武帝面无表情地,在御林军以及太监宫女的簇拥之下,走向华清殿。此时,眼前一名雍容革贵的女子站了起来。她是太后,也是二皇弟玄华的生母。
她缓缓站了起身,而皇后的次子,自己第三个儿子,此时两岁的小孩儿,一晃到面色不善的玄武,只躲在太后背后,拉著裙摆,一脸害怕的样子。
玄武只看了那个小孩儿一眼,小孩儿却仿佛被吓了一跳,瘪著嘴,一脸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而太后那本来逗著小孩儿玩的愉悦脸色,此时见到玄武更是蒙上了一层冰霜。
尽管血不亲、情感不睦,该守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玄武行了礼,而太后则微微还了一礼,就这样虚应故事过去。
「皇后带著太子,帮皇上去慈宁宫请安去了。」太后淡淡说著,语气里尽是讽刺著玄武不尽孝道。
玄武微微一笑。
「请恕儿臣事多繁忙,忘却了晨昏定省之礼。」玄武低下了头,不过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
太后娥眉一竖,待要发作,远方便会心了太监的喊声。
「皇后娘娘驾到。」
玄武不再理会太后,走上了主位。眼前,一个淡妆清扫、面貌端正而秀丽的女子,缓缓走了向前。
比她美貌的女子,充斥著后宫,比她能歌善舞的妃子,更是娄以百计。然而,只要她一站出来,即使是沉焦落雁之姿、闭花羞月之貌,也难以形容了。
皇后牵著太子走了向前,私语之声登时都静了下来。尽管恨她入骨,每个妃子都微微福了身,皇后的眼光只轻轻带过几个贵妃,没有留恋、没有妒忌,甚至……连在意都没有。不是自恃甚高,而是,她本来就不是她们任何一人所能昂首而视的。就像是天与地,雪与泥,不可相提并论。
玄武连起身都没有,只是坐在那儿冷冷看著。
一见到是娘亲,两岁的小孩儿本来就要哭著飞扑向前了,然而那股紧张而凝重的气氛,即使是不识世事的小儿,也不敢造次。
「参见圣上。」皇后微微行了礼。
不卑不亢。即使是将近两年玄武帝都未曾踏进华清殿,此时见了他,皇后却也没丝毫的怨懟亦或是欣喜。甚至,仿佛毫不在意的样子。
「参见父皇。」太子稚嫩的童音也响了起。
「起身。」玄武没有伸手搀扶,只有淡淡说了一句。
「谢皇上。」皇后也只淡淡回了句。
拉著太子坐到了一旁,太子灵动的双眼,正一瞬也不瞬地瞧著这个久未见面的父亲,然而,当玄武微微转过了眼神,与太子相对之时,太子却也仿佛被吓到一般,连忙低下了头。
玄武觉得无趣,待转头去见小孩儿,小孩儿却也睁著一双大眼,不过是在瞧著皇后。
耳边似乎听到皇后微微一叹。
「过来吧,英儿。」
在玄武的眼前,小孩儿咧开了大嘴,带著满眶的眼泪,便奔向了母亲的怀里。
「呜……母后……」小孩儿低低哭著。玄武心中满不是滋味。
等等,以为我是坏人吗……
皇后只是轻轻拍著小孩儿的背,自己孤单坐在一旁的太子,连忙也扯著皇后的衣袖。
因为,华清殿前,此时恭候多时的文武百官,几百双眼睛都看著他,仿佛在打量著什么。五岁的他,惊慌不已。
「慈儿,别慌,有母后在。你只要好好坐著,别哭别闹,剩下的母后会帮你。」皇后倾了身,在太子耳旁轻轻说著。于是,小小年纪的太子,渐渐心定了,露著有点勉强的微笑,看著殿前的文武百官。
文武百官一个个上前行了礼,将进一个时辰之后才结束。
太皇太后身体微恙,留在慈宰宫中歇息。等到文武百官在殿外的筵席上坐了定,接著,便是后宫的嫔妃、以及其余的皇子、公主前来行礼。
皇后怀里抱著三皇子,身旁坐著太子,淡淡接礼。
又是过了一个时辰,才正式开宴。
于是,当谢卫国和萧子灵回宫以后,才发现玄武帝在华清殿。
而与太后、皇后同席的玄武,直到见到萧子灵他们才展开了笑容。
「来来来,一起坐。」玄武吩咐太监总管多取来了两支碗筷。
「皇上,这两位是……」太后脸色不善。萧子灵她是认识的,但是……饶这小小两个贱民,也配与本宫同桌?
「太后,这位是谢大侠,这位是萧子灵,想必您是知道的。他们两位对我都有救命之恩,恩同再造。」玄武直视著太后,在说到「救命之恩」时,更是加重了不少语气。
「若是没有他们,今日孩儿只怕无法坐在这儿了。」玄武见到太后脸色不对,更是一字一句说著。
太后胸中怒气隐隐发作,把眼前碗中的鱼翅吃完,便推说想要歇息,起身回宫了。
玄武也不留,只目送太后气冲冲地离开。
谢卫国一边大快朵颐地享用著美食,一边偷偷瞄著情势的发展,好几次就几乎要笑出声了。
太后走了以后,有些松懈下来的玄武才注意到萧子灵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皇后母子瞧。
皇后正在替三皇子夹菜、舀汤、去鱼刺,而太子呆呆看了他们一会儿,也撑起了身子、伸出短短的手,努力地夹了一块竹笙到皇后的碗里。
皇后见状,淡淡笑了。
「慈儿好乖。」
太子微微红了脸,连忙低著头扒饭。
尽管刚刚此处暗涛汹涌,他们母子三人却仿佛自成一个安祥的世界。
在玄武的眼前,萧子灵不知不觉露出了钦羡之情。
玄武心中微微一痛。他自然知道萧子灵想起了谁。
「灵儿,怎么了?」玄武柔声问著,萧子灵回过头看了玄武一眼。
「没什么。」萧子灵也淡淡笑了。
「你身子刚好,要多吃一点。」自刚刚开始,玄武就不住地替萧子灵夹菜,仿佛深怕他吃不饱似的。
萧子灵瞧著碗里满满的、还熟气腾腾的舨菜,眼睛不知不觉有些泛出了水气。
「吃不下我帮你吃就是了,哭什么。」谢卫国哪里不知道萧子灵的心思,只扯著笑话。
萧子灵噗哧一笑,差点呛到。
此时,皇后轻轻咳了几声。
萧子灵连忙看去,皇后转过了身,捂著胸口,似乎有些痛楚地咳著。
怀里的三皇子只睁著惊慌的大眼睛,而太子的脸上微微退了血色,他连忙拍著母亲的背,担心之情满溢于表。
「你……你怎么了?」萧子重放下了碗筷,担心问著。玄武直到现在,才转了头过去。
「母后病了。」太子瘪著嘴,忍著眼泪。母后说过,现在自己是太子了,是大人了,是不可以随便哭的。
「病了?什么病?给太医看过了没有?」萧子灵连忙问著。
此时,渐渐止了咳的皇后回过了头来。脸色有些苍白的她,脸上还带著淡淡的微笑。
「我没事了,多谢萧公子关心。」
「如果身体不舒服,要给太医看过才好。」萧子灵又说著。
「上个月染上了些许风寒,本来已轻好多了,只是不晓得为何又犯起咳来。失礼了,请见谅。」皇后轻描淡写地说著,然而一旁,太子紧紧捉著皇后衣袖的动作,却似乎在否认什么。
正待要发问,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有刺客!」
玄武脸色一凝,站起了身。皇后把雨个孩子都搂在了怀里。只听得砍杀之声越来越近,谢卫国擦了擦嘴,站了起来。
「还没吃饱,就要动起手来。真是扫兴。」谢卫国惋惜地叹著。
「小子灵,你留下来保护他们四个,我去会会。」谢卫国一脚踢开了门板,只差点没把团团守在门口的御林军吓死。
远方几个刺客正与御林军厮杀著,而见到华清殿有人出现,一道人影便从众人头上远远跃了过来。
「好样的,单挑是吧。」谢卫国大笑一声,抽出了怀里的鞭子,便迎了上去。
月光下,朦胧的身影,然而萧子灵却忍不住好奇地也踏出了门去。
谢卫国有心试探,而对方似乎也不愿使出本门功夫,灵动的身影,在鞭中穿梭著。两方都不出重手,只凝神看著对方的招式。
突然,一个飞身,人影远远跃了后退。
脱出了重重的鞭影,火把映著刺客的脸,萧子灵重重抽了一口气。
那是张有些病态蜡黄的脸,依稀还满怖著小小的肉瘤。
可怕、狰摔,甚至叫人呕心。
太子尖叫了一声。因为,见到鬼般脸孔的皇后晕倒在他怀里。登时两个小男孩的哭喊声以及御林军的喝斥声再度扰乱了本就不常平静的深夜。
「刺客惊了皇后娘娘,拿下了!拿下了!」御林军的小统领一股脑喊著。
萧子灵只能呆立在原地。而谢卫国听见了华清殿里的嘈杂,也放下了追击刺客的念头,连忙回到华清殿中。
玄武把皇后扶到椅上,吩咐太医过来。在华清殿里忙成一团之时,刺客群却悄然退去。
御林军没有拿下任何一名刺客,只得眼睁睁看著他们逍遥而来、逍遥而去。
谢卫国从头到尾盯著萧子灵。
「不可能的……」萧子灵喃喃自语。
「小子灵,你在发什么梦话?」谢卫国终于问了。
萧子灵猛然回过神,拉著谢卫国的衣袖,眼中闪著惊喜以及不信,互相矛盾的两股光芒。
「是师父……师叔……是师父!」
第九章 清雨忆情
「嘘。」谢卫国一个箭步过来,捂住了萧子灵的嘴。
所幸,乱成一团的华清殿里,并没有人注意到萧子灵的话。
「我们出去说。」谢卫国拉著萧子灵走出了华清殿。
即使挂著大红的灯笼,却也无法照遍偌大的御花园。
御花园里,幽暗的地方,萧子灵喜不自禁地说著。
「师叔,是师父,」
「你从哪看出来的?我倒觉得一点都不像……」谢卫国皱著眉。
「是面具。」萧子重的嘴角扬了起。「是师父的面具,我不会看错的。」
「……人皮面具?」
「对,师父有一副人皮面具……」
谢卫国的脑里登时绞成一团。
「等等……」谢卫国制止了继续滔滔不绝的萧子灵。
「一样一样来……你说,那面具是师兄的。」
「嗯。」
「师兄他……冷师兄带走赵师兄的时候,赵师兄也戴著面具?」
「嗯。」
「那……这副面具是谁的?」
「师父的。」
「那么,现在戴著这副面具的是谁?」
「自然是师父!」萧子灵激动地说著。
「不,他不是。赵师兄不可能无故来皇宫闹事。」谢卫国说著。「你想过吗,萧子灵,他这一闹,只怕整个天下都要捉拿这个饮命要犯了。赵师兄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那是因为……是因为……」萧子灵急急忙忙地想要辩解,谢卫国做了个手势,叫他不要插话。
「再说,武功不像。」谢卫国继续说了。 「他不露出本门的武功,无非是不想让我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