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曾经说过,他会先找凶手算帐。我想,应该是去探听你的师门,再去登门问罪吧。」
「……」闻言,华清雨的脚,恐惧地抖著。然后,扶著门沿,华清雨缓缓坐倒在地。
萧子灵关上了门,看著失神中的华清雨。
华清雨的脸上,是绝望以及悲伤的表情。
「你们既然杀了我师父,就该付出代价。这是你们应得的。」萧子灵说著。
「不过,华清雨,既然我这次放过了你,我就不会对你再出手。你只要走得远远的,我们就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华清雨抬起了头,眼睛里有著泪光。
「问题不是在这里……」华清雨悽惨地说著。「问题不是在这里……我不是华清雨啊……」
「啊……你真的不是华清雨?」
「不是……」少年低下了头。
「那……无妨……」萧子灵笑了笑。「师叔想必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他会问清楚再动手的。既然不是你的玉佩,那就刚好物归原主……」
萧子灵停下了话,因为那少年正捉著他衣袍的下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为什么?」萧子灵疑惑地说著。
「……」
「华清雨是你什么人……」
「……」
始终无语的少年,擦了擦眼泪,站了起身。
「谢谢你……我想,我该走了……」
「玉佩的事怎么办?」
「我……我自己想办法……」
「你想找我师叔?」
「……嗯。」
「凭你一个人?」
「我……」少年又低下了头。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他要去哪找一个连脸都没有看清楚的人?
「就算你找著了他,你要他怎么把玉佩还你?」
「我……我不奢望能拿回玉佩了……我只要把它毁掉……」
「……你以为你做得到吗?」
「……」不可能……少年登时绝望了。他连萧子灵都赢不了。
萧子灵看著他。
「我本来今晚就要难开这儿了。」萧子灵缓缓说著。
少年看著萧子灵。
「我本来……也是要去找我师叔。」萧子灵微微笑著。
少年的眼睛睁大了。
「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带你一起走。」
萧子灵捡了几件比较扑素的衣服,用方巾包了起来。目光转了转,走到了墙边,挑了几颗夜明珠,用一块丝料包著,揣进怀里。
华清雨……喔……应该改叫做唐忆情了……
既然已经决定跟萧子灵一起走,少年自然也不用隐瞒自己的名字。
更何况……听他华清雨、华清雨这样叫著……唐忆情连忙捂著自己的脸颊。
啊啊啊……好烫……
「你又在发什么呆?」萧子灵胡疑地看著他,一边小心地把紫棱剑缠在自己腕上。
「没……」唐忆情连忙低下了头。
所以,没有见到萧子灵抚著腕上缠奸的紫棱剑的神情。
「那么,走吧。」萧子灵取出了一个玉镇,把留信压在桌上。
师恩如天,他不可能真的不管一切,任师父的遗体流落异乡。
至少……要让师父入土为安……萧子灵紧紧握了拳。
「娘?」小太子玄慈轻轻唤著。
皇后在华清殿不支昏厥,被送回后殿休养。然而,自从醒来之后,就只是睁著无神的眼睛,看著天上的明月、渐渐地被乌云遮蔽,然后,下起了小雨。
一夜无眠,一夜无语。小太子被请回东宫休息,临走前,依依不舍的眼神,没有进入皇后的眼里。
隔天,小太子来到华清殿请安,皇后却仿佛维持著同样的眼神、同样的姿势。
若有所思……
「娘……」小太子又再唤著。
偶尔,皇后会回过神、慈爱地对他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眼神流转、又再继续沉入自己的思潮。小太子睁著寂寞的眼睛,看著自己母亲的背影。
父皇没有留在华清殿里过夜,甚至没有等到母后醒来就走了。
陌生的父皇……无情的父皇……是因为父皇,所以母后才伤心吗?
「太子殿下……」 一个太监在门口轻轻唤著。小太子转过了头去。
「您该去念书了,师傅已经在等著呢……」
小太子又轩过了头看著母亲。
皇后仍是看著窗外。
眼神一黯,小太子告了退。
皇后甚至没有回礼,小太子咬著唇,低著头就要出门。此时,一阵小旋风捲过了脚边。
「母后……」三皇弟玄英,张开了双手和大大的嘴,笑得兴高采烈,仿佛就连昨晚母后昏倒的事都忘了。
「英……」皇后低呼了一声,玄英跑蹦跳到了皇后胸前,把她抱了个满怀。
「母后抱抱……」玄英大笑著、撒著娇。
「好好好。」亲热地接著他,皇后也笑开了。
「英儿有没有乖乖的啊?」
「嗯,英儿一向最乖了。」玄英摩娑著母亲的脸颊。
玄慈只是看著。
专注地看著自己怀里的玄英的母亲。
孤身一人走在路上,冷雁智随手把食粮用品背在背后,背著日落的余晖缓缓走去。最近的日子里,他几乎都待在竹山上,只有一个月里几次的探买,会让他走进这个邻近的小镇。
在京城穿的华丽丝绸,早巳换成跟镇上居民一般朴素的布衣。然而,冷雁智没有发现,他腰上悬著的刀,以及过于白皙冷艳的样貌,对这些辛苦过日、换来一身黑粗皮肤的村民,还是有著一定的冲击。
「大哥哥……」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冷雁智微微一皱眉,本想当作没听见,然而一只白嫩嫩的手已经拉上了衣袍的一角。
「大哥哥……」
那女孩的声音还在叫著,冷雁智扳起了脸,转头看著女孩。
「有事?」
女孩只是呆呆看著他,脸上带著点红晕。
「没事的话别烦我。」冷雁智随手甩脱了女孩,转头就要离去。
「大哥哥!」女孩似乎慌了,她两三步跑了上前,挡在冷雁智的路上。
冷雁智正当发作,女孩已经低下了头,递出一束小花。
「大……大哥哥……我……这是我卖剩的花……送……送你!」
冷雁智看了女孩一眼。
「我不是什么大哥哥,起码也该叫声小叔了。」冷雁智似乎连一个笑容也吝啬,迈开了步伐就往女孩身边闪过。
那小女孩在想些什么,自己又何尝不知道。
「大……小叔……」女孩面红耳赤地又拉著冷雁智的衣服。
冷雁智已经十分不耐烦。
「我一个大男人,拿著花成何体统。我不要!」
女孩尴尬地站在冷雁智的面前,冷雁智冷冷看著女孩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对……对不起……我……我只是想……」
「我不会喜欢你的。」冷雁智不耐地说著,女孩的心事被戳破,登时一张还算白净的脸,仿佛就要滴出血来了。
几个路人经过了,十几只好奇的眼神盯著他们。冷雁智双手叉在胸前,等著女孩自行含泪离去。
「我……我知道了……」女孩低著头,小小声地说著。
咬著小唇,女孩抬起了头。
「没关系,我还是很喜欢大哥哥!」女孩递出了花。「送你!让你送给喜欢的大姊姊!」
冷雁智的脸仿佛也红了一红,不过,不是因为女孩的缘故。
「不……不要了……他不会喜欢的……」
「花儿多美啊,有谁会不喜欢花呢?」女孩纯真地笑著,冷雁智叹了口气。
「知道吗,有人送我花呢。」冷雁智一边笑著,一边把花递进削好的竹筒里。
……
「我说,你不会喜欢的。可是,她死缠著要给我,所以,我还是带回来了。」
……
「真是的,随便在镇上见几次面就说喜欢了……那……我们,又该算什么呢?」
手上微微一顿,冷雁智轻轻笑了笑。
「算了,都几百年前的事了,我就不跟你计较……」
草草整理好了花束,冷雁智转身看著躺在床上的赵飞英。
还是一样……静静睡著……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真要等到红颜白首……等到地老天荒……
心里微微有著不安,但是冷雁智刻意地去忽视。他……会醒的……比起当时那仿佛天崩地裂的、心中的撕痛,现在……该算是幸福的……
微微阖了一下眼,冷雁智缓缓走近赵飞英身旁。
坐在床边的地上,冷雁智的双手枕著床铺,托著腮,痴痴地看著赵飞英。
「她好年轻啊……好像才十四岁呢……想当初,我十四岁的时候,还跟你一起在庄里练武。现在……都过这么多年……想起来真不可思议……」
……
「她还叫我大哥哥呢……三十好几的人了……被她这样一叫,好别扭……」
……
冷雁智趴在床上,微微著双眼,瞧著近在咫尺的赵飞英。
「好慢啊……我顶多也只能再等你个三十年罢了……不过,我真能等得到你吗……如果,你醒来了以后,我已经满头白发……你……还会认得我吗……如果……我已经先你而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记得这一个,已经等了你五十年的傻子……」
「我好想听你说话……你说说话吧……师兄……」
冷雁智看著赵飞英。等著奇迹、等著希望。然而,唯有夜风轻轻吹过了赵飞英的发稍。
「不……还是别说了……这样就好……」冷雁智微微笑著,伸出了手,抚著赵飞英的脸颊。
「这样就好……至少……你是我的。」冶雁智微微笑著。
「这次,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再也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要是老天爷不许,我就毁天,要是阎罗王绝情,我就灭地……」
冷雁智轻轻托起赵飞英散落的一小绺黑发。
著迷地,仔细摩挲著。
「……你头发都乱了……我替你重新束过吧……」
一个夜里,从华清后殿窜出了一条人影。
来到玄英的寝宫,来人轻轻推开了门。
侍候的太监宫女睡得不醒人事,人影走了过去,点了几个人的穴道。
然后,轻轻拉下了面纱,走向正在床上熟睡著的玄英。
月光照著三皇子的面孔,三皇子正稚气地打著小呼,一只胖嘟嘟的小手还搁到了身旁玄慈的身上。
来人略略皱了下眉。玄慈不在他自己的寝宫,怎么跑到弟弟的房里来了?
不过,看著玄英睡梦中的笑脸,来人也不禁微微笑了。这个孩子还很小啊,想必是怕寂寞呢……想来,慈儿平常乖顺守礼,也许是因为熬不过英儿的耍赖,才留下来陪他的吧……
看著两个小孩,来人伸出了手,想点住玄慈的穴道,然而却还是迟疑了……
点穴会造成气血滞行,这么小的孩子,受得住吗?
罢了。来人收回了手。
轻轻地,摇醒了玄英。
「唔……」玄英揉著眼睛,好不容易才回过了神来。
「母后?」
「嘘……」来人轻轻笑著,伸出了手指捂著玄英的小嘴。
「不要吵醒哥哥,母后问你,要不要跟母后走?小小声地说就好了。」
「走?」玄英睁著一双迷惘的眼睛。「要走去哪里呢,母后?」
「母后要离开宫里,英儿跟不跟母后一起?」
「嗯……好啊。」英儿伸出了手,所以皇后就一把把他抱了起来。
玄英睡乱了一头黑发,犹在睡梦里的、呆呆的样子,让皇后忍不住在他的小脸上香了一记。
皇后抱著玄英转身走开,玄英疑惑地拉了拉皇后的肩膀。
「哥哥呢?母后不叫醒哥哥吗?」
「哥哥不跟我们走。」皇后轻轻笑著。
「为什么?」玄英不舍地回头看著似乎还在熟睡的玄慈。
「他有事。」皇后轻轻按著玄英的背。「所以,我们两个人走就好。」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不回来了。」皇后说著。
「那……那我不就不能再看到哥哥了?」玄英有点慌了。
「不要!我要带哥哥一起走!」玄英提高了音量,床上的玄慈似乎翻了个身。
「嘘……」皇后连忙安抚著玄英。「没关系的,有母后在啊。」
「可是……可是我会很想很想哥哥的……」玄英贴在皇后的胸前。
皇后叹了口气。
「……那……母后把你留在宫里,好不好?」
「不要,那英儿也会很想很想母后的。」玄英扁起了一张小嘴。
「……英儿,你得选一个。你皇兄,还是母后。」
「……不要……」玄英抓著皇后的衣服开始哭了。「英儿两个都要!」
「英儿……」皇后轻轻叹了口气。
「……母后!」床上的玄慈被玄英的哭声惊醒,掀开了被褥,连忙三两步跑了向前。
「母后,您怎么来了?」而且,还穿著黑色的怪衣服?
「呜……皇兄……」皇后怀里的玄英朝玄慈伸出了双手。玄慈连忙一把抱了过来。
「怎么了,英儿为什么哭了?」玄慈慌乱地拍著玄英的背。
「我……我……舍不得皇兄……呜……」玄英紧紧抱著玄慈,哭得一榻糊涂。
皇后对上了玄慈疑惑的眼神,轻轻转过了头去。
「母后要出宫去,所以我来带英儿走。」
「您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不回来了。」
玄慈愣愣地看著皇后。
「那……我呢……」
「你留下。」皇后轻轻叹了口气。
「为什么!」玄慈一急,也开始哽咽了。
「为什么您要带皇弟走,就不带我!」
看著玄慈,皇后叹了口气。
「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那我呢,我难道就不是吗?」玄慈牙关一咬,眼泪还是掉了出来。
身为太子,旁人一再谆谆教导,以后是要顶起天下的人,是不能哭的。他一向都很乖很乖的,就算他好想跟其他兄弟姐妹一样在宫里玩耍,他还是会乖乖练字、读书。因为他是太子,也因为母后总是因此称赞他,所以……所以……他一向都很听话的!
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母后就是比较疼皇弟!就连……就连要走,也只肯带他!
「为什么……呜……母后……慈儿也很听您的话啊……」玄慈抱著怀里的玄英,也开始嚎啕大哭著。
看著两人哭成一团的样子,皇后只有微微黯然。
「慈儿,我不带你,是因为你不只是我的儿子。你是皇上的儿子、这个国家的儿子,所以,我不能带你走。你懂吗?」
「……那慈儿不要做太子了……」玄慈继续抽抽噎噎地哭著。 「我不要做什么太子了,我不要了!」
「你……」皇后叹了口气。
在玄慈面前蹲下了身子,玄慈抬起了一双泪眼,以为接下来的是母后的拥抱。没想到,皇后就只是伸出了手。
「乖,慈儿,把英儿给我。」
「……不要!」玄慈心痛之际,把怀里的皇弟抱得更紧了。
「慈儿……」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这样慈儿不就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吗……」
带著哭声的童音,仿佛一把锐剑刺进皇后的心里。
皇后扶著桌子,面色苍白。
后宫的岁月,孤单的日子……那孤单的、寂寞的滋味,她是曾经多么血淋淋地尝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