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地,一直紧闭着双眼,意识不清的王雅云,忽然张开眼睛,梦幻似的瞅了他一眼后,又闭上。
他紧紧地搂住她,仿佛手中是样珍品般的小心翼翼;在此一刻,他的确将她视为珍品。
她好想再听听那个温柔的声音。
王雅云想伸手抓住那个让她惧意全消的声音,它听起来很熟悉,却距离好遥远。
「雅云,你觉得如何?」
那是谁的哭泣声?
王雅云很想听清楚,无奈头却剧烈地疼痛,那个声音呢?她找寻着另一个声音,那个温柔的声音哪里去了?她好想环抱住它,就此沉沉地入睡。
「你千万不能有事,全怪我们疏忽你了。」
又是那个哭泣的声音,她想叫她闭嘴,让她倾听那个使她心安的声音,可是干涩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而后,她再次陷入昏乱的情况中……
「姊姊,请你醒来。」焦急,但不失坚定的声音,一直在她的耳旁催促。「你一定得快清醒过来,爸妈快崩溃了,请你醒来,让他们得知你安然无恙好吗?」
是依雯。
王雅云头脑清楚了些,她说什么?爸妈快崩溃了,他们在担心她,她不能再进入那个迷乱的境地去了,她要让他们安下心,睁眼,快睁眼……
「她醒来了。」
好响的欢呼声,许多张脸孔印入她的眼中,每张都是很滑稽的模样,眼中蓄着泪,嘴角却带着笑,她也想跟着笑,但一个简单牵动嘴的动作,竟让她费了好大的力气,爸爸、妈妈、依雯,难得聚在一起的人全在。
「出了什么事?」王雅云艰难地发出声音。
他们迅速地互望了一眼,王太太慈爱地坐在女儿的床旁。
「徐直中绑走你,这其间你吃了不少苦,过去的事别再去想了。」
王雅云身体立即僵硬起来,她记起来了,那间位在山中又冷又脏的可怕屋子。即使此刻,她在亲人的身旁,明知已安全,但一想起在那间小屋所受的待遇,她的身子仍难受地发颤。她怎会在这?是徐直中有悔意送她回家?
「是徐直中放了我吗?」
「那个该下地狱的王八蛋,怎会这么好心!」
王雅云从未听过高雅的母亲,用如此的字眼,不由感到好玩地动了下唇角。
「倒是那位警察才是大快人心,打断了徐直中那个小子的几颗门牙,替我们出了一口气,我要叫局长升他的职。」
「警察?」她听不懂。
「由我来说。」王依雯有条理地从头说起。「你被徐直中强行带走的那天,张妈一直等到深夜,仍未见你回去,而留守公司的警卫却说你早已离开,你从未在外过夜没告知张妈的,她急得将爸妈从日本找了回来。我们立刻去报警,警方的办事能力真是不错,很快地盯上了徐直中,由他寻线找出你被囚的地方。」
她困惑地停了一下。
「只是那位警察的表现很让人迷惑,你认识沈正修警员吗?」
王雅云摇头,她对警察可没有半点好感。
「不认识。」
「这次多亏了他,才能及时找到你。」
王太太不敢想像,若是迟了些会如何?当她接获通知赶到医院,见到女儿瘦弱,只存留一口气的模样时,几乎昏厥,真害怕她就此不再醒来。
她看到女儿皱着眉,心脏紧张得直跳,急问:「有什么不舒服吗?快去通知医生。」
「不是啦!」王雅云顽皮地微微一笑。「我好饿,我想我大概可以吃下一大桌满汉全席。」
病房中的人全松了口气,笑起来。王依雯很高兴她又恢复精神。
「我这就替你去办一桌。」
「我不在公司的这段其间怎么办?」王雅云担心地问。「有几个方案要决定。」
两老眼睛立即看向犹面带笑意的王依雯,对着两人殷切的眼光,她的笑容转为苦笑。
「我?」
王世治夫妇行动一致地点头。
「不错,你还有什么推拖之辞,从今起公司即由你来执掌。」
王雅云出神地看着前方。
那个声音是谁?何以她感到熟悉,想接近?这几天她一直不断地想着那是谁?在她的记忆中有谁拥有此声音?
「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好极了。」王依雯走进来,审视着她。
王雅云恢复得很快,她一直不愿去回想被囚的五天中,待在那间荒废的小屋的情形。
「哦!真糟。」她拍著额头。「我还想再偷得些时间,我已经喜欢上这种什么也不做的生活方式。」
王依雯不安地坐在她的床沿。
「是我不对,不该将所有的工作全由你一个人来扛。」
「不要放在心上。」王雅云不愿她难受,耸了下肩膀。「我的肩膀宽得很,还扛得起。」
「如此说来,我还可以再过轻松逍遥的日子喽!」
「甭想。」王雅云微笑。「我们一起并肩作战。」
「是的,长官。」王依雯调皮地行了个礼。「从此以后,全听你的指挥。」
两人笑了一会,王雅云脸色一整地问:「你的结解开了吗?如果还需要时间,不要顾忌,我的状况很好,可以应付得来。」
笑意由她脸上褪去,眼底罩上一层阴郁的色彩。
「不必了!再多的时间也是枉然,我一直在原地踏步,没有走出来。」
「现在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王雅云很想替她分担些。「需要我的意见吗?」
「改天吧!」
她仍规避、仍不愿谈。
王雅云不愿为难她,头一转地望向门口,这一瞧,她嘴不自觉地启开,有个高大的身躯,不知何时依门而立——是那个屡找麻烦的警察,照说见到他,她心中应该有气,但竟被一股奇特的感觉所塞满,他没动地注视着她,她也静默地望着他。
王依雯发觉她神情有异,回头看去,是沈正修,那个营救出姊姊的英勇警察;从他们互视的奇异神情上推断,似乎非如雅云所言般的不认识,这也就是何以他会忿怒地不顾同仁的阻挡,而打断徐直中门牙的原因。
她会心一笑地轻轻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浑然忘我的两人。
沈正修走到她的病床前,俯视着她。
「我们又见面了。」
她的心倏地抽动了下,是那个声音,那个在她意识模糊中,不断地萦绕在她脑中的声音,是这个声音将她从恐惧中拉回平和的。
「是你救我?」他即是父母口中,将她从徐直中处救出来的英雄人物?
「这是我的职责。」
方才乍见她时,不能抑制地流露出来的关切,又被他隐藏起。
「谢谢。」
「这不是你第一次谢我,不过并不嫌多。」他语气平淡。「要是你体力尚可的话,我要作笔录了。」
她皱起脸。「你一直都如此不近情理、硬绷绷的吗?」
「不是不近情理,是善忠职守。」他公式化地拿出本子。「将你如何被困在山上的屋中,详细地讲一遍。」
王雅云不想回想,那种经验太不愉快了。
「全不记得。」
「希望你合作,我必须结案。」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她不喜欢他冷硬的态度,不快地躺下去,脸朝里地背对着他。
「很高兴你已康复了,明天我再来。」沈正修不愠不火地说。
她听到走开的声音,坐起来叫住他。
「慢着。」
「你改变心意了?」他折回来,掏出本子。「警方最需要善意的市民了。」
王雅云厌恶地挥动手,要他拿开。
「我是想教你探病的礼仪,没带鲜花,带水果也行,就是别带上那本难看的本子。」
「下次我会记得换本鲜艳的。」他唇上有朵似有若无的笑意。「你要是不想再见到我,何不现在就完成笔录。」
「我就是喜欢你多走几趟,多来探望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是很寂寞的……」她察觉话中有语病,猛地煞住口。
沈正修欣赏她脸上带著羞意的尴尬表情,不喜玩笑的他,竟有好心情想逗弄她;他故意眯起眼睛,歪着嘴笑。
「你是在邀请我吗?」
她困窘的表情更甚。
「好了,我投降,把你那本丑陋的本子准备好,我不打算再讲第二遍,所以不准发问。」
第四章
廖燕燕远远地见到他,狂喜地奔跑过来,幽怨地看他。
「为什么不见我?」
廖燕燕出现得真不是时候。「我已说过不喜欢被拘柬,你所要的我无法给予。」
「所以你又另觅对象?」廖燕燕用嘴指著他身畔的王依雯。「她能不要形式?能符合你自私的期望?」
张闵凯制止。「不要胡说。」
廖燕燕不睬他警告的声音,朝著王依雯说:「给你个建议,如要抓住这个男人,千万不能对他下太多的感情,不然,当你投入太多后,他便会不屑地挥挥衣袖,任由你伤心落泪地另结新欢。」
王依雯的神情自她出现后,一直平平板板的。
「谢谢你的建言,不过,我们之间并非如你所想般。」
「是吗?」廖燕燕眼睛落在她手中的花上。「那也不是情人间的赠送?」
「燕燕,控制你的舌头。」张闵凯不高兴地出声。「我们之间已经完了,别制造事端。」
廖燕燕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男人的心真可怕,说变就变,没有丝毫眷恋。你也曾赞美过我、夸过我,曾几何时,你嫌我碍手碍脚,妨碍你交女友?」
张闵凯感到不安,她是他唯一真心待过的女人。她美丽温柔、善解人意,除了她所想要的婚姻,他不能办到外,他们一直相处得很愉快,他并不愿见她难过。
「是我不对。」张闵凯声音放软下来。「近来好吗?」
「你认为呢?」成串的泪珠,从廖燕燕的脸上洒落,她没有擦拭。
她满脸的泪痕,使他更加不安。「燕燕,我真的很抱歉。」
「不要再说了。」更多的泪水滑落。「该说抱歉的人是我,不该不知趣地跑来搅和。」
「希望你能了解,我不能给你婚姻的承诺,是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想追求的是什么?」
「我了解。」廖燕燕不断地点头,挤了一朵短促的苦笑。「真是抱歉,刚才下了一阵雨,因而心情显得比较浮躁,打扰你们真是不该。」
「燕燕——」他叫唤她。
廖燕燕朝他们匆匆地点了下头。「我还有事,先走了。」
几乎是用跑地离去。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谁也没动,窒息的沉默笼罩著他们。王依雯一片片地剥下玫瑰花瓣,丢进一旁的垃圾筒。
「梦结束了,我也该回去了。」
他不知该说什么,廖燕燕的泪容依旧在他眼前驱散不去,看着她消逝的方向。
「我不知道我在追求什么——」
「伤害女人的心。」王依雯接口。「对你用情,是女人的不幸。」
张闵凯没有辩驳,廖燕燕的伤心模样,带给他很大的震惊。疏离她后,他不曾再见过她,不知道他对她造成如此大的伤害,若早知道会伤人,他绝不会轻易地与她交往。
「我送你回去。」
梦太匆匆了。
王依雯手指摩挲着似留有他馀温的唇,他吻了她,一个她渴盼了许久的梦,终于实现——虽是她厚颜提出的——但太短暂了。
要是那个女人不曾出现,她的梦能延续多久?她在廖燕燕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一个同样喜欢上他的悲哀。过去的一段时间,她将自己置身于忙碌中,每天筋疲力竭得没有空暇时间多想,以为自己已成功地将他置之脑后,却因突如其来的相遇而瓦解。潜伏在心底的感情,如万马奔腾般的再次喧嚣起来,不惜腼著颜,要他像对待他的女人般待她,她渴望成为他的女人。
方才分手之际,他怎么说?
「我不勉强你告诉我你住的地方,只求想起我时给我电话。」
刚一分手,她即想他,王依雯拿起身旁的电话,又警觉地停住。不行!她不想成为另一个哭泣的女人。
「想打电话?」
王雅云走进房里,见她手中握著话筒,不知在想些什么,感到奇怪。
「不打了。」她放回电话。「去了哪里?这时候才回来。」
王雅云往床上一躺,没有回答。
「和沈正修在一起?」
「我在警局等了他一个晚上,谁知他回来见到我,立即身就走,不想见我。」王雅雯瞪著天花板。「我等他那么久,他竟不说一话,掉头就走,太伤人了。」
很难相信有男人会拒绝雅云,王依雯蹙著眉,难道沈正修不喜欢她?不对!她见过他望着雅云的神情,其中绝对有情,只是她不知问题何在?
「对不起,我不能给你意见,我想我自己也遇上相同的难题。」
王雅云一下坐起,将自己的事置于一旁,关切地看著妹妹。
「是哪个男人?」
从未听过,或见过依雯身旁有男人。
「我想保守秘密。」
「天啊!又是秘密,我都快被你闷出毛病来……等等……我猜猜看……」王雅云灵光一现。「张闵凯。」
她的身于震动了下,没有出声。
「我没说错,是他对不对?」
张闵凯是个深具魅力的男人,也只有如他那般的男人,方足以与依雯相配。见她沉默,王雅云知道自己的推测应该不远。
「我应该早想到他,若与他无关,你何须辛苦地为他工作、听他指挥?听说他待下属很严格,你可曾受过他的气?」
「能免除吗?」王依雯想露出个轻松的笑,但不怎么成功。
「别告诉我他能抗拒你的魅力,你们之间发展得如何了?」
「不谈他。」她的声音里透有几许寂寥。「我们既无开始,当然也不会有发展。」
王雅云狐疑地看她。
「你不会是说你们相处了不少时日,其间什么事也没发生?」
「正是如此。」
王雅云无法相信,有哪个男人可以不被美丽的依雯吸引?
「他喜欢你吗?」
「去问他吧!」她问声地说。
「我正是要问他,何以没有长眼睛,这么美的女人在他身边,竟然瞧不见?」王雅云生气地说。
「不要。」她阻止。
「那么告诉我,你喜欢他吗?」
她既未承认,也末否认。「爱或不爱已不重要了,何必追究?」
「为什么要回避?」王雅云没让她躲避。「要真已不重要,何以不敢谈?」
她被逼不住。「喜欢又如何?总不能强拉着他,要他施舍一点。」
「为什么不?我不信张闵凯真会无动于衷、对你没有丝毫感情。」
「不。」
早在十年前,她已勇于试过,结果呢?那次的伤痕仍烙印在心底,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她不会再次把心交给他。
「你不去,我替你去。」王雅云无法漠视。「至少也要替你出口气。」
「不要为我费事,倒是你,喜欢沈正修吗?」
王雅云一下子便像泄了气的皮球,颓丧地躺下来,双手枕著头。她喜欢沈正修吗?她说不上那是怎样的感觉,每个晚上她会想着他深沉的声音,在他刚毅、给人安全感的脸庞中入睡,听不到他的声音、见不到他的人,她会心烦气躁,这是喜欢的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