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香看了一眼,忽道:“断剑与落花索的对决,已有了结果!”如眉一怔,立时明白。
心香的“悟”,得自剑与索,就仿佛剑与索的爱情见证,所以他的加入竟使剑与索对他爱护有加,所以他不受毫发之伤,反而接受了索与剑内力催动,把如眉与惜香不少内力收纳。
惜香与如眉看他调息,脸上都有了笑意。
这样心香一念为如眉,一念为惜香疗伤,累了就调息,不觉中已到天明。
见满园残损,昨夜一战惊心动魄。
二人手足无力,心香守在身边不敢移动,这时八侍惊呼声传来,三人一喜,放下心来。
“昨晚你点了她们的穴!”如眉微笑。
“我不愿她们受伤!”他淡淡。
如眉嫣然二笑:“你从来都心软,不像断剑主人!断剑居然认你,当真奇了!”
惜香脸一红,白了她一眼不作声。自经昨晚一战和今晨的伤,他哪有怨毒之心找她报仇?但这一场怨恨就此收场,可也说不过去!
他的性格原本淡泊随和,极少记恨。若只是得罪他,他也只一笑了之。
就算把他打成重伤,甚至重大侮辱,在这样情形下也自和解了。
三日后,他们才勉强能扶床而起。心香小心地抱着如眉来探视他,看他正低头出神,手中是一只珍珠手链,圆润柔和。
泪水轻轻落在珍珠上,晶莹夺目。
断剑主人会落泪?又有谁信?他,他终也只是个凡人,不是武林中神化了的剑的化身。
他低声:“为什么?”
如眉叹了口气,把头靠在心香胸前:“你并没有打败我,不能逼我说什么!”
他抬起眼:“她没有背叛我!”
她点点头:“华大哥,你看我带来了什么?咱们可以好好下一盘棋了!”
当年二人情若兄妹,常在一起下棋。惜香性子淡泊,不执著于胜败,常被如眉杀得大败亏输,被迫为如眉吹箫,想听一曲筝终不可得。
三人坐下,布局而战。待得激烈时,心香忍不住出言。如眉白他一眼:“观棋不语真君子!”
他笑嘻嘻:“举手无悔大丈夫!”
如眉宛尔:“我不是大丈夫!我是小女子!”便要悔棋。惜香按住她手,笑:“你可是大宗师呢!可不许混赖!”说着放下一子。
这样几次,如眉嘲笑:“两个男子对付我一个女子?”
心香一笑:“我不帮忙,华大哥会输得很没面子,不是待友之道!反正你棋力也不成!”
如眉怒:“我不成?看你们不投降!”三人斗得紧张,惜香笑嘻嘻地和心香联手。这情形倒有些象捍卫男子汉的尊严而战了。
扫平战场后,如眉却输了三子半。惜香首次得胜,大喜。虽是得心香之助,也不免洋洋得意:“你不错!眉儿这丫头就没你好!”
如眉撇嘴:“只不过胜了一局,就黑白不分。心香的棋力哪有我好?我不过是给他面子!”
惜香展颜:“你要不说,我还信!现在嘛……”一副明白的样子,摆出个敬请自觉的表情。
如眉一笑,让人取过银筝,调弦清歌。
她此时内力全无,所奏也只是乐曲而?眩⒉皇桥湟晕涔Φ牧荨5萸罹煜拢腥缦衫郑颂眯目跎疋枭愕埂! ?
她眉眼俱是笑意,清歌动人。那正是屈原的《桔颂》。华家身负武功绝学,但世代淡泊名利,隐居在流香河畔,不愿卷入武林的明争 暗斗,清高自洁。而屈原这篇《桔颂》赞美桔树高洁正直,借以称扬他所敬慕的友人,并视为知已。
如眉此时唱出,那也是借以赞扬惜香。
“……闭心自慎,终不过失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涉离不淫,梗其有理兮……”那是对他的推崇,赞他品行高洁,可以和天地合一。并渴望能与他长葆友谊,成为他的知己,一同度过人生岁月……
二人原本就是好友知交,只因多年前一件椎心恨事,致使各不相见。但内心深处依旧视为知己,而从前互相扶持的旧事无不深刻在心。
如眉始终不辩白。以二人的知心,纵所有人都指证如眉杀了惜香的心上人荷边仪非,只要如眉说一句:“不是!”惜香也会毫不犹豫地信她,根本不必多问半句!
但如眉就是绝不说明,让他无法决断。
此时听她无限真诚地唱出愿与他永为挚友的心。
三人在此相聚,疗伤之余,谈论武功,切磋武学,心香受益良多,而二人也自觉更增见解,这十几日过得快乐无比,竟是十几年首次。
如眉情爱既谐,与知己好友又重言旧好,心情大悦,虽内伤极重,反而容光焕发,自觉人生至此,了无遗憾,连武功也可以不要了!
这一日,惜香自觉内伤已无大碍,挂念妻儿。虽不舍分手,也知终要赶回,但来时郁郁,去时洋洋,心情自是天地之别。仪非无论是否被如眉杀,总归是回不来了。而她就算真是凶手,如今的如眉已是另一个人了,他杀她只怕绝不会令自己更快乐,他也不会舍得!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过去的既已无法挽回,仇恨又何必总在心中?荷边仪非在他心中依旧没有死,这就够了。
心香夫妇也知不能再留,摆下酒席,设宴祝酒。如眉与惜香原都是简于饮食之人,但心香却于口食上极挑剔,使得如眉也开始讲究起来,这席上菜精酒美一派热闹。
惜香看他豪爽不羁,把从前清冷优雅的神仙世界变成了热闹华丽的尘世俗境,而如眉却只能看他胡为,无可奈何地对惜香扮个鬼脸。
惜香忍不住笑起来,大感有趣。
从来如眉和惜香都不是爱热闹的,他们的世界常是寂寞和冷清。他们也极少朋友,更不会有佻达的知交,所识皆是身份不俗的高手。
但这个玉心香快乐佻达,豪放不拘小节,可以逼惜香猜拳赌钱,也可以强抱住如眉笑骂,简直是一个市井浪子,偏就是让人心折。
惜香怎么也想象不出伤心林的清冷世界怎么调教出这样一个异数。那自是上天派去收拾如眉的。他也深信伤心林早晚会鸡飞狗跳。
酒宴未完,心香已喝了一坛美酒,兀自毫无醉态,惜香却有了酒意,自知不敌。如眉让撤下,换上香茶水果和甜粥,三人围坐。
“还有几日就是乌龙坡之战,华大哥多留几日看看不好吗?”心香很不舍他走。
惜香摇头:“断肠林从不插手武林事,乌龙坡之战虽热闹,断肠林却也从未露过面,我原是来找如眉的,也在外太久了!”
心香怅然:“才几天就分手,真不舍得!”
如眉微笑:“你又怎么不知足了?惜香在武林的地位,别人见一面都难呢!”
心香振作了一下:“那倒是!我从前听人说过,真正的天下第一武功是华大哥呢!”
惜香微笑一下:“哪有什么天下第一的说法?当年我们四人谁也没胜了谁。如眉,你记不记得那—次在流香河畔,斗了四天四夜的事?”
如眉一笑:“怎么不记得?那时你们三人都爱穿白衣,我却酷爱绿衣。后来,你和阿仪都不穿白。”她轻叹了口气,心香伸手握住她手,柔和地向她笑了笑。她泪光闪动,含笑点头。
惜香微笑:“那是因为晓晨的风采,我们都自叹不如。如眉,当时外面每人都大了你十来岁,可你却毫不逊色,可见比我们都强!”
他看着心香,微笑:“你并不太像晓晨。晓晨他太激烈、太冲动、太固执。他许多事都从不顾及后果。你和他有些地方像,但你会得到所有人的喜欢,没有人会想害你!”
如眉脸一红,心香冲她眨眨眼。
惜香迟疑了一下:“有一个人……嗯,他实在和晓晨的性格像,那种气度,唉!”
心香惊奇:“他是谁?什么气度?”
惜香缓缓:“天宇郑雪竹,你知道吧?”
“就是八岁登位,十八岁成为天下最厉害人物的郑雪竹。”心香兴致勃勃地接口。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这几年他很少露面,大小事务交给别人去做,已没有几人能令他出手。他是理所当然的至尊!”惜乔叹口气。
心香笑了:“那也好呵!听说他不错!”
如眉白了他一眼:“你又知道了!”他搂住她一笑:“那当然。不过我是不会让他见到你的。听说他二十八了仍未娶妻。他没我幸运!”
如眉飞红了脸,啐了他一口。
惜香叹口气:“这个人非常了得,做至尊也无人能比得上他。只是他太难测,武林在他手中也不知是福是祸。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思。”
心香:“他不会是坏人!天宇历来是正道首领,郑雪竹的口碑很好呢!连邪派高手也服!”
惜香叹口气。过了一会说:“恒山会盟,此人是理所当然的至尊。只是若要圣域、幻城也服从,那必很难!但这人傲视宇内,自然不会让圣域、幻城等势力牵制他,势必有几场较量。希望不会很……”他说不下去了。
心香心中也有了阴影,会吗?
如眉轻声:“他是要合中原武林之力,对付不戒门,眼见又是三十年之期了。其实中原很应该有人带着大家击败不戒门!”
惜香:“当年明令主和正邪高手击败不戒门固然了得,可也是因为不戒门起内乱,不敢恋战。说来大不戒也算不上输。”
如眉黯然:“我听师父说过。”
心香问:“不戒门又是怎么回事?”
惜香:“是域外一个门派,势力极大,西域三十六国、波斯、大食等地都是它们的势力范围。这个门派每三十年新主便从派中分立出去,四处征伐,建立功绩,然后少主才能掌权。老一辈人都回归总坛,为下一个三十年培养人才。因为这一规矩,不戒门威震天下。他们每三十年有一个新的不戒门出现,全是少年高手,残忍无比,也无人能敌。窥伺中原武林很久了,所幸至今也未得手。但多少年来,打过无数硬仗,死伤了不知多少人,一直是心腹大患。偏中原武林一向四分五裂,每统一一次,也要花很大的精力,实在无法除去这个大患!”
他不再说下去,微笑转向如眉:“来,再奏一曲吧!十多年没 ……”从腰间取出一支玉箫。
玉箫晶莹,他和如眉二人走出门,此时已近黄昏,日落西山,余晖渐尽,远处似传来一两声隐约的钟声,令人有些恍惚。
箫声幽幽,筝声泠泠,一切都静寂下来,令人荡气回肠的旋律回荡在夜风里。
只一转眸,就已过了十多年。
依旧是这只曲,但许多人与事已过去了,在这十多年的旋律中,有些人已不再回来……
箫与筝依旧,但心呢?
他们在花信年华中所历过的悲欢,终将随风变成曲终人散。
箫曲更加柔和,筝曲却渐渐清丽,似透出阵阵严寒的春风,一波波的透出来。
心香的心中忽感到一阵阵悲伤,为曲中的低诉,那似乎是悲欢离合的一些传说。
有欢笑也有眼泪,有悲哀也有喜悦……
箫曲低回,渐低渐低下去,几乎无声。心香只觉一颗心沉了下来,似乎感到了寒意。
筝声忽似金戈铁马,从死寂的世界冲出,一枝鲜艳夺目的梅花含香入骨,划破冰封世界;越开越艳,不畏严寒地开绽。
筝飞扬起来,在风雪中飞舞。
箫越低越柔,似乎可以无限地低下去,那是一层层的悲伤在包围,浓浓地低回。
—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消逝在风中。
静夜无声,照见她柔弱的肩和她的悲伤,这弯月如眉,怎知人世间的无情和无奈?
心香轻轻抱她入怀:“他走了。”
泪水湿了他颈,他无言地抱紧她,给她以温暖和依靠。良久,他说:“我们回吧!”抱着她走回去,为她拭去泪水和悲伤。
他知道,他会一生为她这么做!她也知道。
花落满园,似乎犹有余音。
第六章
月色凄清,山风透骨。
一位白衣青年冷峻如山岳。白氅飞扬,眼中寒光冷厉。他的身后是三个面如鲜花的少年武士,脚下是三头眼现寒光的坐骑。
白衣青年这么平静地坐在石上,一足抵在面前的巨石上,以手支颐,似在沉思。只这么平平常常一个姿式,便如泰山巍巍,令人情不自禁仰看,心中敬畏如神。
一个人当他拥有这种傲视天下的气度时,他必然也拥有足够的强大!
天宇主人郑雪竹!
他什么也没说,但那种气度让人不由自主凛然。他的发随风披乱,挡住了脸,他一动不动地,只有双眸如电光一闪,瞬时又灭。
身后三位美少年身上的杀气越来越浓,直刺向人心。一波波地扩大。
这么可怕的杀气!是什么武功?
三位美少年,居中的紫衣紫氅,倦倦地微闭双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圈暗影。这般秀雅的脸是不该拥有如许杀气的。他的脚下是一头高大雄壮的紫色巨雕,也似他一般微闭双目,对一切都像是无动于衷。
左边的红衣少年,剑眉凤目,立在那儿,便似有无穷的力量在周身奔腾,似乎所有力量都已准备像炸雷一样炸开宇宙,眼中似乎有火焰在跳动。俊美的脸因刺心的杀气而变得有些矛盾,那是竭力压仰自己杀机时的天人交战。
他的脚下是一匹火红的赤豹,卧在他脚下好似随时会扑上去把敌人撕成碎片。
右边的黑衣少年,挺拔而忧郁,世上的一切似乎无法令他快乐,那浓重的忧郁就像黑夜笼罩了人间。手中一枝雪白的芍药,映得双手也如雪一般。这样一双手,不该拿剑,只应该去拿书拿笔,绝不该是剑。
他脚下却是一只雪一般洁白的鹤,优雅地单脚站在一边。一只巴掌大的小白狐机灵得可爱,在他肩上闪动着眼珠。
只有他最没有杀气,最不像杀手,但天宇所有的顶尖高手都知道,他才是最可怕无情的。他无情,他能找到最直接的方法,简单、有效、冷酷地山手杀人。他极少杀人,但他若出手,就代表着死亡!他就是:天杀� �
天杀,主掌性命和公正的天杀!代表了上天的杀心!他若要杀一个人,这个人就等于死了!上天入地,天涯海角,无处可逃。
他的杀气隐于内心,可以说完全没有杀气,他只有黑白两色,代表了他眼中的世界的本质。
这三个人立于天宇主人郑雪竹之后,仅这三人,就是千军万马的气度和威势。
山风冷冷,卷起大氅。黑夜之中,人间该是断肠时刻了吧?月光也开始惨淡。
忽然间赤豹和紫雕有了反应。
赤豹的双睛几乎像火球般灼烧起来,兴奋地昂起了头,开始不安地来回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