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门口,我遇到了隔壁的孙先生和孙太太。金黄色的夕阳挥洒在别墅区的夹道绿荫上,熟悉的景致在今天显得格外迷人。孙先生牵着孙太太的手走进夕阳中,两个人身上彷佛披了一袭闪亮的金纱。这时,我真希望自己是个画家,能画下这美丽的一幕。
“散步吗?”我开心地朝他们嚷着。
“对!小蓝怀孕了,我以后要天天陪她散步!”孙先生大声地吼着,孙太太则佯装生气地捶了他一下,浓情蜜意尽在不言中。
“恭喜啦!”我诚心地祝福着。不知为什么,我竟然想到“指腹为婚”这荒谬的事。
唉!我大概是兴奋过头了。虽然我也怀孕了,可是我并没有和孙先生、孙太太分享这个喜讯,因为我一定要让小baby的爸爸第一个知道。
愉快地推开家门,却是一幅很不愉快的景象等着我──予勤像看到仇人似的瞪着我。
“怎么了?”我放下东西,走近她身边关心地问着。
“你说话不算话,你明明说要来参加家长会的!”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申诉。
“啊!”我尖叫着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我真的忘了!难怪老觉得好象有件重要的事没做。“对不起,我忘了!”
我的道歉并没有稍稍平息她的怒气,她继续指控我的罪行,“人家都跟刘老师说你会来的,同学们也都知道你要来,可是你没来!”
“予勤,对不起!盼姨打个电话向刘老师道歉好不好?”
“不用了。刘老师一定以为我骗她,我都没有妈妈了,怎么还会有妈妈来参加家长会?”她愈哭愈伤心。
“予勤,对不起啦!那你说盼姨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求助她望向聂咏夷,他却只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
“反正你又不是我妈妈,我讨厌你!”她说完就跑进了房间,聂咏夷也跟了上去。
过了好久,聂咏夷才下楼来吃饭。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诚心地向聂咏夷说着。予勤平日活泼开朗,今天哭成那样真是吓坏我了。
聂咏夷皱了皱眉头,“她曾经在幼儿园里被小朋友笑说没有妈妈而和人打架,所以她一直很在意这件事。”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你今天到底因为什么事而忙忘了?”
“我……”我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告诉他我怀孕了,我真怕他以为我自己有了孩子就会偏心。
“下午我打电话到你公司,你秘书说你下午没上班。”
“我原先就请好假的……”
“盼盼,那你就不是怕公事忙忘的啰?”他的口气活像在审问犯人,我是这个家庭的“次等国民”吗?
“我不能有私事吗?”我不服气地反驳。
“问题在于你已经答应予勤了,你对这个家难道没有一点责任感吗?”
他是在为他的女儿兴师问罪了!我这么有爱心、有包容力,居然被他批评为没有一点责任感?
“反正我再怎么做,在你们心中终究是比不上于香凝!”
“你别把话题扯开,今天分明就是你错了!”
“我都道歉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我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
“苏盼盼,你别在这儿耍大小姐脾气!”
“你暗示我滚回家去?”要说脾气,他绝对不下于我。
“懒得理你!”他搁下话后就低下头吃饭,我气得掉下眼泪,饭都没吃就回房间去了。
小baby,妈妈对不起你!我怎么可以在知道有你存在的第一天就生这么大的气,而且还没吃晚餐?我一再地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平静下来。这回无论如何是要我先低头了,要不然我岂不是会被他们联手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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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天,他们父女俩都不太理我,还好予劲满和善的,我下班回家后常到他房里陪他玩拼图。有一次我猛一抬头,发现他整张大书桌上除了台灯,就只摆了那个我送他的火车模型,心里顿时闪过一阵悸动,疲累的身躯像是一下子被灌注了源源不绝的勇气。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真正融入这个家庭的。
后来,聂咏夷告诉找他要去美国考察,一去就是半个月。其实家里的事他大可放心──有司机负责接送孩子们,有王嫂料理生活起居,我也不可能趁他不在时虐待两个孩子……
可是,他就是不放心。
“冰箱上有遇到紧急事故时该打的电话。”他看起来十分焦躁,“有不清楚的事可以问王嫂。”
“嗯,我知道。”
“医药箱放在客厅的柜子里,不过如果孩子们身体不舒服,还是到家庭医生那里检查一下比较好……”
“你以前不也常出差?”我觉得他实在太过杞人忧天了。
“以前我都把孩子们送到他们的爷爷、奶奶那里。”
这么说,就是比较不信任我了?
“你别胡思乱想。”他轻而易举地看穿我的心思。
“聂大哥,”我尽量用最温柔的语气开口,“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予勤和予劲的。等你回来,我们就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我们现在有在吵架吗?”他存心回避问题嘛!
“我是说,可不可以别对我不理不睬的?”妈妈曾说我这种楚楚可怜的样子会让她有强烈的罪恶感,不知道聂咏夷看了是不是会不再那么生气?
过了很久,他才轻哼了声,点个头算是答应。
“那……等你回来,我有份礼物送你。”那时候,我们和和乐乐的,孩子也会因此而受到较大的欢迎吧!
“我生日还没到。”他撇过了头,有点难为情的样子。
“我知道,可是我好爱你!”这是我第一次表白哦!
他很讶异地回过头看我,我被他瞧得害羞起来,微微扬起唇角低下了头。
我终于对他说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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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咏夷不在的这半个月,我很认真地想为自己塑造一个“好妈妈”的形象。为了和予勤重建友好关系,我买了张西卡纸,裁成卡片般大小,然后向予劲借了彩色笔,画上一个大女生向小女孩鞠躬道歉,用图钉钉在予勤房门的软木垫上。我一个美术白痴做这种事,还真有点不太顺手。
可是,好象成效不彰口也!
不过,或许是我肚子里孕育了新生命的关系,觉得母爱似乎是用之不尽、取之不竭,一直都是很真心地想对两个孩子好。有趣的是,他们从来都只唤我“盼姨”,却叫我爸妈“外公”、“外婆”──看来还是爸妈的魅力比较大。
怀孕快三个月了,只有我自己能感觉到微凸的肚皮,谁教我坚持要让老公第一个知道这个喜讯!一有空,我就翻翻育婴丛书。以前写日记都半途而废的我,现在可是十分认真地在记事本上写下我这个准妈妈的心得和自己必须注意的事项哦!
爸妈仍常唠叨我为何结婚半年了,一点动静也没有。以往我总是漫不经心地推托,如今心里藏了个令人晕陶陶的大秘密,打起迷糊仗来格外有意思。
“不行,我一定要打电话给盛群,要他别老把儿子往外派。你们聚少离多的,怎么生孩子?”
“爸,你上班时间‘召见’我,就为了说这个?”真受不了他!老是公私不分,还把话说得那么恶心。好在女儿我非常上进又有分寸,从不迟到早退、狐假虎威。
“你要是怀孕了,老爸放你一年产假!”
一年?!太夸张了吧!不过,好象挺吸引人的──不用上班、应酬,可以在家专心待产……不,我不能剥夺聂咏夷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权利。
“爸,你少神经兮兮的,结婚半年没怀孕很正常好不好?”哈哈哈,我和聂咏夷不是不行,只是先隐瞒你们一阵子而已。
“还不是你妈成天在我耳边叨念,怕你会遗传到她难以受孕的体质,搞得我也神经衰弱,只好找你施压啦!”我妈婚后三年,好不容易才生下我。虽说三年不算太长,但是对一个一结婚就一心一意想生育的女人,实在也是一种煎熬。
我忍不住又想大笑三声,比起妈,我争气多了。嗯……也许是聂咏夷比爸爸争气哦!
哈哈哈,等我公布了这个大秘密后,再取笑他们一番也不迟。
“反正我又没有生儿育女的压力。”我故意吊儿郎当地说着,这可是爸爸当初支持我嫁给聂咏夷的说词之一。
“先不谈这个。老实说,咏夷待你好不好?”
“嗯。”我点了点头又虚张声势地叹了好大一口气,惹得爸爸紧张起来,频频追问我怎么了。
“唉!他对我虽好,可就是比不上你对妈妈。”
爸爸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却故作正经地板起脸,“天底下有哪个女人像她那么难伺候,你可别学她的坏榜样去虐待你老公啊!”
是吗?我看爸爸挺乐在其中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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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聂咏夷明天就回来了,我一整天都沉醉在幸福的前奏曲中。不晓得他对我怀孕一事会有什么反应?
爸爸今天对我说,我在公司里的风评挺不错的。说实话,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不过最近我倒是看谁都觉得可亲可爱。
下班后,我开车到音乐班接予勤。她固定星期五下午去学一些基本乐理,刚好上课的地点离我公司很近,所以大都由我负责接她回家。
我和几位家长站在教室的玻璃窗外,看着五、六个天真可爱的小孩开心地玩着乐器,我不自觉地笑开了。小孩子真的好可爱呢!不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改天就可以要聂咏夷陪我去照超音波了!
等了约莫十分钟,予勤才结来课程,提着手提袋走出教室。
“会不会很累?”我笑着接过她的袋子,拨开她有些凌乱的刘海。
“爸爸是不是明天就回来?”她答非所问。
“对啊!明天我们就可以一起吃晚餐了。”
她很满意地点点头,才乖乖地跟在我身后离开。走近我停放车子的车位时,她突然吵着要去街角买鸡蛋糕吃。
“不好吧,都要吃晚餐了。”奇怪,她平常吃东西也顶挑的,怎么会喜欢吃平淡无奇的鸡蛋糕?
“可是坐我隔壁的女生说,那个老婆婆卖的鸡蛋糕真的好好吃。”
“是吗?”我还是觉得不该在饭前吃点心。
“我分一块给你吃。”她很慎重地和我打交道。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莞尔一笑。她这么小就懂得利益均沾的道理?
“好吧!”反正鸡蛋糕应该占不了胃肠太大的空间。
牵着她的手走到转角处时,冷不防地,巷子里冲出几个彪形大汉,手上赫然是一把把的枪,周遭净是民众的尖叫声,场面一片混乱。
眼看情况不对劲,我赶紧拉了予勤想往回跑,没想到她却在听到警察鸣枪示警时,吓得愣在原地。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居于劣势的歹徒疯狂地持枪扫射。当一个身上已然中弹的歹徒邪笑着把枪指向予勤时,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扑过去护着她滚倒在地。
“盼姨,你流血了……”她在我怀中抬起头来惊呼着。
“别起来……”说完这句话后,我忍不住痛晕了过去。
第五章
头好重,好象作了一场很累人的梦,昏昏沉沉地就是睁不开眼睛,耳边却有许多模模糊糊的熟悉声音响着,如丝如絮地飘荡在空中:
“我看,我们谁也别告诉她,她八成也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那以后怎么办?医生说她大概不能生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至少别让她晓得肚子里死了个孩子,她一定会受不了的。”
“唉!也只有这样了,她年纪轻轻的……”
“亲家母,你别太伤心,一切都是命啊!”
“想到地无法为聂家添个孩子,我们实在过意不去。”
“怎么这么说呢?要不是为了予勤……”
记忆纷纷地回笼,拼凑成令人心惊的事实──我挨了那一枪后,不但孩子没了,甚至……无法生育了?
老天爷,你怎能这样待我?你明明知道我多想要这个孩子的。
我强忍着不让泪水滴落,假装仍睡着,我实在不晓得该如何面对那一张张为我惋惜的脸孔。
对不起,聂大哥,我食言了,而且那份礼一辈子也无法补送了。是不是老天爷认为我们两个之间没有真爱,所以不给我们孩子?可我真的是很爱你啊!
好不容易等到人群散去,我才卸下伪装,放任泪水一滴滴地滑落。蓦然间,一只温热厚实的手掌覆上我的脸颊,轻轻地拭着我的泪水……他回来了?
“是不是伤口疼?”
睁开酸涩的双眼望见他憔悴的面容,我只好故作坚强地点了点头。
“回来了?”我挣扎地想起身,他赶紧伸过手扶我,让我倚在床头。
“嗯。爸在电话里告诉我你被送进加护病房时,我还怕……”
“怕见不到我了?”
“医生说你下礼拜就可以出院了。”他咬着下唇撇过头,没回答我的问题。
“予勤还好吧?”
“她吓坏了,明天会来看你。”
我又点了点头。偌大的病房中只有我们两个,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又得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心里闷得好难受,真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你先回去吧!”我勉强笑了笑。
“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他轻声地要求着。
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又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是不是只有在我遭逢生死关头时,才能拥有这么奢侈的温柔?
“很痛吗?要不要叫医生来?”他着急地问。
我抹了抹眼泪。“不用了,爱哭的毛病,就算华佗再世也医不好。”
“还有心情开玩笑!”他瞪了我一眼,按着又说:“接到爸电话的时候,我想着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你还欠我一份礼,不是吗?”
我的心顿时被撕扯开来,脑子迟钝地想着该如何圆谎?
“我看上了一个领带夹……很漂亮,我……我出院后就去买给你。”
他定定地看了我很久,用一种若有所悟的表情。
“你明明是知道的,为什么要闷在心里?”
“知道什么?”我一时会意不过来。
他有些激动地将我搂住,“你明明知道有孩子对不对?我帮你整理住院衣物时,看到好几本育婴方面的书被你藏在衣柜里。”
“对不起,孩子没了。”
“说什么傻话!”他轻抚我的背安慰着。
“医生说不能再生了。”这才是令我最难过的。虽然都快迈入二十一世纪了,而我也在美国念了很久的书,可是我的观念依旧受到传统的桎梏。女人不能生育,不就等同被宣告残废吗?
太不公平了!有人千方百计地避孕,而我却注定一辈子无法生小孩。纵使有很多思想新潮的女性不愿意生育,但“不愿意生”和“不能生”是有很大差别的──“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