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盼,我晚上有点事要出去,你别等我。”他抓了件外套,拿了车钥匙就匆匆忙忙地往房门口走去。
“聂大哥,”我唤住了他,却硬生生地把想说的话吞下去。“呃……你夜里开车要小心。”
他停住脚步,回过头颇具深意地瞧了我好一会儿,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的眼神中到底蕴含了什么?是柔情抑或是心虚,我竟是看不清。我该相信他的,但他的行径真的让人难以理解。从前要是周六、周日他有事,都会先跟我说一声的,今天却没有,而我刚好又在下午撞见他跟别的女人打得火热。他若骗了我,我一定会伤心欲绝,我一直以为我们对彼此都是诚实的。
我不想怀疑他,可是心里却无法平静下来。这些年,我们之间的信任或许比爱还多──相信对方是个品格良好的人,是个不会伤害自己的人,所以我们过得很自在。如果聂咏夷有外遇,那我怎么办?是要花心思维系住婚姻,还是该绝然而去?我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不过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个人,让我无怨无悔地当个傻气的女人……不,我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就断定聂咏夷负我?
胡思乱想到头有些疼痛,我才告诉自己别想了,先睡一觉吧!明晨醒来,希望我能发现一切都是我庸人自扰,本是也无风雨也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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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上班时,我一直无法集中精神。聂咏夷居然彻夜未归,到我出门上班前都没有回来。我只好骗孩子们说他一大早就到公司开一个很重要的晨间会议,我自己也匆匆忙忙地出门,以闪避予勤疑惑的眼神。事情愈想愈有那么个谱,难道他真爱上外面的女人了?
“副总,有位小姐坚持请你听电话。”我正分神想着私事时,冷不防被秘书的内线电话吓了一跳。
“挂掉!”我不想再让工作范围外的事占用我的心力。
“她说……她是聂先生的朋友,请副总一定要接电话。”
打电话找我却自称是聂咏夷的朋友,难怪连秘书都觉得不对劲。
我迟疑了一会儿,才按下按钮接了电话。“你好,我是苏盼盼。你是哪位?”
“苏小姐,”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清柔却有些紧张、胆怯,害我的心跳也加快起来。
“我是咏夷的……一位老朋友,想约你吃个饭,当面聊聊。”
电视剧里的桥段中,这就是第三者示威的标准前奏曲了!尽管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地楚楚可怜。
我才不怕呢!
“那就今天中午吧!你挑个地方。”这很公平吧,我定时间,她挑地点,没有人吃亏。
“十二点半,我在苏氏企业对面的法国餐厅等你。”她倒也干脆。
“那我怎么认你?”
“我认得你。”是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知道我公司的地址、电话,知道我的长相……可能还更多。我隐隐约约有一股要败战的预感。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我刻意地整理了一下仪容才从容赴约。说从容是装出来的,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那个女人和聂咏夷的关系非比寻常。
进了那家法国餐厅,很庆幸没发现任何同事。我左顾右盼地打量餐厅里的顾客,不知道她来了没?猛地,我在靠窗的角落发琪了一个有着乌黑长发、正低头沉思的女子。
那纤细的身影与飘逸的长发勾起了我昨日目睹聂咏夷和某个女子热吻的回忆。是她,错不了的。
我自顾自地在她对面的位子落坐,她显然被我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抬起头用惊诧的眼神看我。
视线相交的那一刻,我不禁愣住了!
是她吗?还是一个长得神似她的绝色女子?她的五官、肌肤、身材,无一不散发着诱人的光彩,就连身为女人的我,也无法不把焦点放在她身上。
“我是苏盼盼,是你约我的吧?”罢了,若是败在这样一个女人的手上,我也服了。
“不好意思,打扰苏小姐了。”她很有礼貌的客套话,却让我听了觉得很刺耳。一直都称呼我苏小姐,难不成她不肯承认我是聂咏夷的妻子?
“你是……”
“我是于香凝。”她小小声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却在我耳边成了轰然巨响。
于香凝?!这个世界上真有死而复生的离奇故事?还是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有什么天大的委屈?
“大家不是都说你死了吗?”我这时的心情,想听故事的成分已远远大过去联想她和聂咏夷久别重逢可能会激起的种种情绪了。
她苦笑了一声。“回头看过去,就像一场梦似的。八年前,我突然觉得很闷,就到法国的姊姊家去散心,咏夷那么忙,自然不可能陪我去。到了法国,我便参加了一个旅行社办的地中海行程,谁知道船竟然撞上了暗礁。我跌落在海里,在海上飘呀飘的,飘到了一个小岛上,昏迷了好几天。那时姊姊、姊夫听一个同行的生还者言之凿凿地说看到我在翻船时被火焰吞没,当地警方又一直找不着我,我就被列报死亡了。”
“我在小岛上休养了一个多月,大难不死,对很多事都有了新的想法。在台湾,咏夷待我是没话说的,可是我心里还是觉得不快活。我自小就被说是个美人胚子,大家都喜欢我、让着我,我从不用费什么力,就能得到许多东西。认识了咏夷后,我一下子飞上枝头做凤凰,他又没半点骄气,愿意让我分享他所拥有的一切。但是我知道他爸妈心里很不舒坦,嫌我家世不怎么样又没念过什么书,更不是会帮他拓展事业版图的女人。
咏夷的生活圈子,我也打不进去,我和那些人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大家不过敬我是聂太太。”
“历劫归来,我跟姊姊谈了很久。姊姊离乡背井嫁到法国,是个很独立自主的女人,她也赞成我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一个人一辈子没有机会为自己而付出努力,实在是件可悲的事。所以,我开始学法语,上专业学校学服装设计,毕业后再到巴黎一位名服装设计师旗下当助理。这些年来,总算也有了点成绩。”
她顿了一下,啜了口果汁才幽幽地说:“去年,我办了一个个展,受到很高的评价,一下子我突然想起了咏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矛盾,我放弃了一切,一颗心却放不下他。仔细去想,我才发现自己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成为一个配得上他的女人。”
她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是我太高估了爱情。他对我说过,对我的爱至死不渝,却终究还是娶了你。”
她嘴角迷离的苦笑让我觉得自己好残忍,害得一对有情人各自伤心。我能说什么呢?
第三者是我而不是她啊!
“他昨天一整个晚上都待在你那里?”我的心好痛,我们三个人该如何了局?
“嗯。”她点了点头,撇开视线望着窗外。“他说不会对不起你。”
是了,他对我只有责任,现在的他一定也是矛盾且痛苦的吧!低头看着手上戴了好些年的结婚钻戒,思绪又飘回了多年前他帮我戴上戒指的那个晚上。那个有风的夜晚,就为了他一句“我不想你嫁给别的男人”,我便决定跟他一辈子了。
“那你找我出来做什么?”要分手,我也宁可是聂咏夷亲口对我说起,而不是一个女人可怜兮兮地来对我动之以情。
她被我问得有点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说:“谢谢你帮我照顾两个孩子,咏夷说你对孩子们很好。”
她说错了,我才不是帮她照顾两个孩子,我为的是聂咏夷和我自己。
“他其实比较喜欢你。”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像是自己刺了自己一刀。
“是吗?我觉得你完全符合当聂太太该有的条件。”
可惜,在爱情中握有筹码的是被爱的人。再多的财势也换不来一份真爱啊!
“你今后有何打算?”
“对不起,我希望咏夷能回心转意。”
何需回心转意呢?他的一颗心一直都在你身上啊!
于香凝走后,我还坐在椅子上,怔怔地想着心事。不经意间,我由窗口的透明玻璃看到于香凝上了聂咏夷的车。聂咏夷知道她来找我吗?或者根本是他授意于香凝出面找我谈判?
何必呢?聂大哥。你明明知道我绝不会让你为难的。我那么爱你,从来你说什么,我都是顺着你的,你又何需拐弯抹角地让我难堪?真要弄到连好聚好散都不成吗?你们才是一家人,而我,只是过客。
第七章
上完了下午的最后一堂课,我抱着一大本教科书走出教室。好几年没当学生了,真要乖乖地在教室里一连坐几个小时,对我而言,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走到走廊上时,和我修同一门课的乔夫跑到我面前来向我借笔记。我什么也没说,就从背包里拿出一本本子递给他。
“苏,我……我可以请你吃个饭吗?”我就觉得奇怪,像乔夫这种拿全额奖学金的用功学生,怎么会来向我这个回学校不到一个月的外国学生借笔记?
我摇了摇头。
“你在中国有情人吗?”他的口气有些急切。
“不。”我笑了,“而且我来自台湾。”
“那为什么不跟我吃饭?”他理直气壮地质问我。
这真的是两个一流学府研究生的对话吗?
“因为我有丈夫,还有一儿一女了!”我转动修长的手指,亮了亮手上漂亮的钻戒──那是我唯一从聂咏夷那里带走的东西。在美国的生活很苦,我也一直舍不得变卖这个价值不菲的戒指。乔夫会喜欢我,让我非常受宠若惊,可是这辈子我再也给不起任何男人承诺了。
“真的?”他的表情摆明了不信,但见我说得自然,不像撒谎,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潍。中国女人只二十八岁,我又留了一头像中学生的短发,瘦瘦的身材,的确怎么看都不像两个孩子的妈。唉!我的话里本就有一些不真实的成分在。
“盼盼……”不远处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叫唤声,那么熟悉的声音,夜夜在我梦里出现,每每真切到让我以为他就在我身边伴着我入眠。现在大白天的,我怎么也突然有了幻觉?
乔夫转头望了一眼,低下头沮丧地说了句,“是你先生吧?”便带着认输的神情黯然离去。
我不敢置信地朝声音来源处瞄了一眼,其的是聂咏夷!
他穿著一套合身的深蓝色高级西装,格外显得他气质高雅,说不定有人会误以为他是哪个系上的年轻教授呢!他的眼光定在我身上,双臂闲闲地交抱在胸前,高大的身躯斜倚在一棵大树上……他来干什么?
心慌意乱地撇开视线,我故意装作没看见他,也没听到他的叫唤,直直地步下阶梯,往远离他的另一条小径上走去。我的心忐忑不安地擂动着,不断猜测他来找我的目的,直到他追上来扣住了我的手。
不得已,我只好停下脚步,低头不语。
“怎么把头发剪了?”他的话声很轻,缓缓地举起右手抚着我的头发。我万万想不到这会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
我还是无言以对。
“盼盼!”他的声音扬高了些,我知道他要切入主题了。这六年来,我的确了解他很多,但他对我呢?“你非得我在美国各大报上刊登‘警告逃妻’的启事吗?”
“我们已经离婚了。”在美国安顿下来后,我曾打了通电话回家,跟爸妈说我来美国念书了,请他们别为我担心。聂咏夷可能因此而寻得线索吧。
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摊开在我眼前。“我没签字。”
“我没有任何条件。难不成你想向我要赡养费?”这个想法未免太荒唐,聂咏夷的经济能力高出我太多了。
“我没说要离婚。”他的口气十分严肃。
怎么,聂公子想维持圣人形象?我不在乎当小人。
“那么,是我说要离婚。”我觉得自己好象壮烈牺牲的伟人──牺牲了我六年的青春岁月给聂咏夷,牺牲了我这辈子唯一的爱人给于香凝。
“我没答应。”
我真的动气了!聂咏夷还要我怎么样?我转过身,气冲冲地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盼盼,你别自作聪明。香凝回来了,我在你们之间选择了你,你不是终于得偿夙愿?”
是吗?难道我还得叩谢他的大恩大德不成?
我心里真有点瞧不起他,既然爱于香凝,何必选择我?他到底在怕什么?怕人言可畏吗?我自始至终没说过他负我,旁人哪有置喙的余地?更何况他一向不在意别人的评断啊!
他又追上了我,这回简直是用吼的,“你要去哪里?”
“不关你的事!”我很快地上了我的小跑车离开了。
今晚,我还得去打工呢!负气回美国念书后,爸爸妈妈十分不谅解,唯有不给我任何经济援助。我匆促出国,身上也没带多少钱,聂咏夷给的信用卡我自然也不会再用了。
还好从前念书时,爸爸就在学校附近买了栋房子登记在我名下,我的美金帐户里也还有几万块钱。我买了部二手车和手提电脑,除了在学校当助教外,又在巿区找了份兼差工作,生活才算安定下来。
我打工的地点是在一家中等价位的西餐厅。从前在我眼里,这种餐厅不论食物、气氛都是不合格的,现在我连这种餐厅都消费不起了,还得充当服务生,负责外场的工作。
想想都不太相信自己会愿意过这样子的生活。
换上制服后,我开始接待晚餐时分的用餐人潮,忙得都快喘不过气来。经理在我收拾了一堆碗盘回厨房后,吩咐我去招呼十二桌的客人,她说:“似乎是你的同乡呢!”
我笑了笑。东方人真是无孔不人,经理也从来分不清中国人和日本人、韩国人的不同。
可是,当我往十二桌走去时,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因为那位客人居然是聂咏夷!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而他看了我这副样子,又会作何感想?
愈走近那张靠窗的桌子,我愈心神不宁。聂咏夷铁青着一张脸,看着我走近。
“先生,请问可以点餐了吗?”我用着礼貌的语气,以英文问他,声音忍不住微微发颤。
“给我一瓶whisky。”他偏生以中文回答我。
“那主餐呢?”我还是固执地用英文问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
“不用了。”他说完就撇过头看着窗外霓虹闪烁的街道,不再理会我。
不用了?我记得他一向不能空腹喝酒的,他的胃因长期的工作压力,并不是太好。
挣扎了好久,我径自在点菜单上加了一客我们店里最名贵的龙虾套餐,反正聂咏夷付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