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吵,我自有主张。」老神在在的凛冽抛个「没事」的眼神给卫子尘,继续悠哉地啜着茗茶。
「我选择留下。」曲若水冷静地看着凛冽,毫不迟疑地说道。
「不改变主意?」凛冽「仁慈」地再给她一次机会。
「不,我要留下。」曲若水将眼泪抹去,她知道她蠢,但她还是想留在他身边。
凛冽惋惜地斜睨司徒冀。「看来有人不领情喔!」
「没关系。」司徒冀大方地张开一口白牙笑,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既然这样,你就先回去整理你的东西,明天早晨前,和春红一起搬到佣人房去。」凛冽挥挥手。「你下去吧。」
点点头,曲若水挺起胸膛,尽量稳着自己的步伐离开「降鹰厅」。
像是觉得这样的打击还不够似的,卫子尘得意的大声问,「谁知道为什么凛会把凛府大厅取『降鹰厅』这名字?」
「不知道,还请卫爷指点指点。」下面的人接口。
卫子尘刻意解释着,让曲若水听得一清二楚。「因为有人的正厅取名『雄鹰厅』,但我们的凛随便一张口,就把这只老鹰给降服啦!所以才取名『降鹰厅』的啊!」
「真不愧是凛爷,连个厅堂都取这么有意义的名字。不知道是哪只老鹰被凛爷给吞了啊?」
「不就是……」
不必听完卫子尘的话,曲若水也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她快速离开「降鹰厅」,边跑边抹去泪水。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哪,她只是一直跑,一直跑。
逃开……她要逃开这一切一切。
她喘吁吁地跑上虹桥,终於体力不支地靠着石柱,眼泪扑簌簌的猛掉。
映在水中的一张带泪容颜,不似古人形容如「梨花带泪」的充满美感,而是一张和一般寻常百姓没有太大差别的平凡脸蛋。
她从来不曾为自己的美丑感到难过,以前在曲府的时候,尽管哥哥和姊姊都拥有一张姣好的脸蛋,她也从未感到自卑。但是今天在这里,她却受尽耻辱。
是啊,她的确不美,她也从未说自己很美啊!那群人凭什么对她冷嘲热讽?就只因为曲府已经失势了吗?
她抚着自己的脸,想要自己不要再哭,但眼泪却不听话地一直滴落湖中。刚刚他们说曲府已经垮了,那哥哥呢?其他的家仆们呢?他们怎么样了?是不是有地方歇脚呢?逐渐入冬了,他们会不会受寒?会不会……
她觉得自己的受辱还是次要的,她更担心曲府的人。
还有,当年不是爹爹收留他的吗?为什么……为什么凛冽会这么恨她们曲家?
不行!她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她得回去问问凛冽。
「曲姑娘。」差点撞上迎面的人,曲若水连忙打住步伐。
「小王爷。」曲若水担心他还是不死心的想带她离开凛府。她板起了脸,「水儿决定留在凛府,并不是不给您面子,而是水儿自认为高攀不上王府,所以……」
未完的话被司徒冀的笑声打断。
「小王爷?」曲若水被他的笑声弄得莫名其妙。
「你放心,小王不是来为难你的。」司徒冀怎么想也想不到,这名肿着眼的女孩居然这么有意思。
曲若水松下一口气。「是,那么水儿先告退。」
「等等。」
疑惑地回过头,曲若水道:「您不是说……」
「我只说我不是来为难你,并没有说我不是来找你的啊!」司徒冀好笑地看着离自己几十步远的曲若水。
这些男人怎么都这么爱玩文字游戏?曲若水皱起细眉。「找我?」
「令兄要我来看看你过的怎样。」司徒冀的话成功的拉住曲若水不停留的脚步。
「哥哥他在哪?他还好吗?其他的家人他们都好吗?」曲若水激动地问道。
「嘘。」司徒冀将手指轻点自己的唇,示意她小声一点。「你放心,晸他现在很安全,你不别人操心。」
「那……曲府其他人呢?」曲若水心急地问。
「这……事情太突然,所以我的手下还没找到他们。」司徒冀说的很保守。「有消息,我再会通知你。」
「谢谢你……」曲若水感激地红了眼眶。
「不用客气,朋友间本来就该互相帮忙。」司徒冀看到有人走过来,连忙交代着,「你既然选择留下也没关系,若遇到困难,你尽管找个人通报司徒府都,知道吗?」
「你还在这跟司徒王爷聊什么天?」卫子尘撇撇嘴。「还不快去作凛交代你的事情?」
「我这就离开。」曲若水投给司徒冀一个感激的眼神,便快快地离开了。
「司徒,你搞什么?」卫子尘双手叉腰地问。「我不会让任何人扯凛後腿的。」
「你想多了。」司徒冀完全不把卫子尘威胁的口气放在心上。「我只不过是和曲姑娘说说话,这样也不行?」
「你最好真的只是说说话。」卫子尘再次警告。「你若真的扯凛的後腿,不用怀疑,我会一定杀了你。」
第四章
秋天的清晨不似夏日给人凉爽的感觉。树枝头结了层薄霜,冷沁的空气让人忍不住一阵罗嗦,更想钻进被窝中再睡上几个钟头。
但是这样的特权只存在於「主人」级的人,身为下层阶级的仆人早就起床在工作,再冷的天气他们也没办法赖床。
一个纤细的身影在凛府後院的水井前努力将沉重的水桶从井中拉起。
「小姐小心、小心!」春红拉住差点跌进井里的曲若水。「小姐,我跟您说过好几次了,打水这工作交给我就行了嘛!」
曲若水用粗糙的衣袖擦擦汗。「没关系,我可以的。」
「可以什么?要不是我来的正好,小姐您就要跌进井里头了耶!」春红生气得脸都红了。
「不会的啦!」曲若水看着远方一道金黄色的光芒穿破了层层云雾,「快天亮了,我们动作得快点!」
两个女孩子合力抬起水桶,快步走向卫子尘所居住的「问心楼」。
「我过去凛爷那了,卫爷这边就交给小姐罗!」
「好。」呵着白烟,曲若水一个用力,连忙把水提进「问心楼」。
她在盖下布幔的床铺外头轻轻的喊。「卫爷,该起床梳洗了。」
不见声响。
曲若水试着再大声一些。「卫爷……」
「吵死了!」一个佣懒娇媚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你先出去吧。」卫子尘刚睡醒的声音少了些刁难,多了些性感。
「是的,卫爷。」曲若水顺从地将水桶搁着,轻巧地退出房间。
不知道该先去做别的事情好还是留下的曲若水,决定在门口等卫子尘梳洗完毕。
看着天空渐渐地亮了,她想起以前在曲府的时候,并不常看到日出。可不是吗?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快乐的曲家二小姐,哪里会想在一大早起床看日出?
不过,倒是挺常看到日落就是了。
她想起了娘温柔的怀抱,想起了以前凛冽尽管常一天不见踪影,但总会在日落前出现在「观霞楼」,默默地陪她看日落。
好怀念从前的生活。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很怀念有他陪伴的日子。虽然现在也是同在个屋檐下,但是她却不像以前一样,一天中至少可以看到凛冽一回。她一个礼拜有瞄到他一眼就该偷笑了。
对了……上回说会通报她消息的司徒冀,也好一阵子没有来凛府。所以,曲若水也就无从得知兄长的下落。
突然感觉到冷意的曲若水,发觉自己的眼泪居然无意识地掉了下来。
怎么突然哭了?
不可以哭!她拍拍自己的脸。
现在的她不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大小姐,不可以这么脆弱,随意哭泣。
「你蹲在这干什么?」卫子尘的声音突然响起。
快速地抹去眼泪,曲若水赶紧站起来回望他。「没……我只是休息一下。」
「休息一下?」卫子尘怀中的女人娇笑。「卫爷,你家的佣人真悠闲。」
曲若水僵住身子。「对不起……」
「小翠,你该回去了。你可以去帐房领个一百两。」卫子尘将女子推开自己的怀抱,看向红肿双眼的曲若水,「你,进来。」
「卫爷!」被唤作小翠的女子不甘愿地踱跺脚。「您不要小翠,要这没几两肉又丑得要死的丫环服侍您啊?」
「我有这样说吗?你还真是高估我的『能力』了。」卫子尘啄啄那张翘起的小嘴。
被卫子尘逗到笑得花枝乱颤的小翠这才甘心地离开卫子尘的房间。
「进来,还站着作什么?」
曲若水红着脸跟着卫子尘走进房里。
「你脸红?不会吧?曲二小姐竟然纯情到这种地步?」卫子尘勾起她粉粉的脸蛋。
固执地扭开脸,曲若水看着地板,冷漠地问,「卫爷有什么事情吗?」
「怎么?你该不会是也想讨个吻吧?」卫子尘得意的笑。
「谁想讨个吻?」曲若水不高兴地反问。
「不就你吗?瞧你刚看我亲小翠的模样,我还以为你也想要一个那样的吻呢!」
「卫爷您想多了。」
她脸红的样子,老实说,真的挺迷人的。那两瓣红灩灩的菱唇看起来真是好诱人……卫子尘不声不响地靠近曲若水。他低着头,「你这样狐媚的神情,不就是在暗示我吗?」
曲若水退了几步。「卫爷,请您自重!」
「自重?」卫子尘大笑。他对上那双清亮、闪着恼怒、羞赧的眸子。「这样呢?」他轻轻地啄了一下。「这样是不是就叫做『不自重』?」
「啪」的一声,没打醒卫子尘,却打出他的怒火。
卫子尘丝毫不怜香惜玉地抓住曲若水的细腕,一把将她堵在墙和他之间。「你知道你刚作了什么事情吗?你是什么身分?你居然敢打我巴掌?」
「痛……」曲若水觉得自己的手骨快被他捏碎了。
「你也知道痛?你方才打我的气势到哪去了?」卫子尘一脚撑开她的双脚。他的身体和曲若水的身体紧密地靠着。「你知道吗?」卫子尘将气呵在她的耳畔。「我若在这要了你的身体,你也不能拒绝。」
在眼眶中打滚的泪终於忍不住掉下。
「哭什么?我又没真的要上你!」放开牵制她的手,卫子尘心浮气躁地踢倒一旁的水桶,顺时整个房间的地板都湿得一塌糊涂。
「水倒了。你还不快去清理?」卫子尘故作惊讶貌。
忍下屈辱的感觉,曲若水连忙拿起掉在一旁的毛巾擦拭地面。
「你用这擦?」卫子尘鸡蛋里挑骨头。「你用这擦地板,我用什么洗脸?」
「你就用那洗脸。」不知道站在门口有多久的凛冽冷冷地开口。
曲若水惊讶地回头看着凛冽,斗大的泪对着他阴冷的眼,滴滴答答地落下。
被看到了……她刚被轻薄的样子被凛冽看到了?
曲若水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待下去!
她完全不管是不是有失身分,急忙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待会你最好给我个交代。」凛冽轻松的话背後隐藏着无法评估的怒气。「不然,你就打包好你的行李,给我滚出凛府。」
「她可是你仇人的女儿!」卫子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凛冽居然为了这个女人要他滚出去?
「但她不是我的仇人。你忘了你爹临死前怎么交代的吗?」凛冽不想再跟他说话,把思考的空间留给卫子尘,凛冽转过身追方才惊惶逃离的人儿。
凛冽以为曲若水会跑回佣人房去,但一问之下,却没有人看到曲若水回来过。
他要自己沉住气,思考曲若水可能会去的地方。像是想到了什么,凛冽连忙奔向池边的凉亭。
果然!那个小小蹲着的身影,不就是他找的人吗?
凛冽将手巾递给她。「别哭了。」
曲若水没有接过,只是把头压的更低。
耐着性子,凛冽同她一起蹲着。「别哭了,你是嫌我这池子的水还不够多吗?」
「我不懂,真的不懂……」曲若水看着木制的桥面上溅起一次又一次的泪花,「为什么……为什么……」
「好了,别哭了。」叹口气,凛冽认命地用手巾帮她拭泪,没想到却被她躲开。
「我觉得自己好脏!」曲若水撇开头,不愿看到凛冽眼中的厌恶。
「你哪里脏?」凛冽缓下情绪,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他扳过曲若水的脸,仔细打量。「嗯,眼泪是多了点,但擦掉就不脏了。」
「我不是说那种脏!」虽然凛冽似乎对她无意,但是曲若水却不啊!谁希望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和别的人亲热,就算是被迫的,也是千百个不愿啊!
曲若水这才发现,自己对凛冽的心意。
小时候对他是依赖,到六年不见的悠悠思念,组织成的不再只是单纯的「手足情深」,竟是让人心系魂牵的浓烈情感。
曲若水不敢想像,如果今天她看到的是凛冽和别的女人在……她一定没办法承受,一定会心痛致死……
看着她迷蒙的眼,垂着令人心怜的透明泪珠;颤抖的红唇,让人想轻轻衔住,给她足够的温暖;而原本就纤细的身段,也因为这些日子的操劳更显瘦弱。
那对玉琢的双手,因为作尽粗活而结上一层茧。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下人的手,甚至有的人比曲若水的手还要更粗糙,但凛冽的心却猛然震了一下。
凛冽突然不忍:这么可爱的女孩儿怎么被折磨成这般憔悴?
他刻意避开曲若水,让卫子尘负责分配曲若水和春红的工作,不只是为了让卫子尘心服口服,也是怕自己看到那双会说话的眼,会心软而停下对曲府的报仇。
但是他没有想到,卫子尘居然要她作些最吃力的工作,他更没料到,卫子尘居然敢背着他,暗自作了手脚!
「你不脏的。」凛冽轻轻地抚着她的脸。「我说你不脏,你就不脏。」
「可是……」曲若水避开他温柔的眼。
「没有可是不可是的。」凛冽斟酌几许後,他又道:「你和春红都搬回『晨曦阁』好了。」他对上曲若水肿得不能再肿的眼。「也不需要再作这些粗活了,知道吗?」
「为什么?你……该不会又是想把我卖出去了?」曲若水惊惶地看着他。
「不。我没这样想。」这句话他可说的再真心不过了。
「那你是打算继续对付哥哥了?」曲若水的红唇不由得轻抖着。「你还不肯放过哥哥吗?」
我从没说我停下对付曲晸扬啊!不过凛冽决定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你甭操心这么多,先把你的身体养好再说。」
「不要一直敷衍我!还是你从来就没有放弃对付哥哥?」曲若水愤愤地提高嗓子。
对上她清冷的眼,复仇以及另种异样的情愫开始第一次的拔河。神奇的,那种不明何处而来的情感,胜过他长久压抑的复仇之心,他坦白地点点头。「是的,我从没放弃对付曲府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