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今天换我念给你听。」
刚牧轻轻展开笑颜的模样煞是好看。听阿琳说,他以前脾气好得没话说,无论是医院的同事或刚家的亲朋好友,大家一提起他就竖起大拇指,夸奖到要踮脚尖。
朱邦璇忍不住赞叹,多么英俊的男人,老天爷一定是嫉妒他的「美色」,和他一级棒的人缘,才故意让他瞎掉双眼,又失去心爱的妻子的。
「你要念给我听?」莫非他把整本书都背了下来?
「唔,你打开第三页。」
「好的,嘿!上头有你的批注耶。」他的字好好看哦。
「不是我,是刚易,所有黎贺胥的书他统统都有,但我只喜欢这一本。」
嗯哼,提起那家伙,朱邦璇的心情一下子就荡到了谷底。她以为除了拿刀子,他应该是所有艺术、文学的绝缘体,没想到他还会「看书」。
「可,这上头有两种不一样的笔迹耶。」两种笔迹截然不同,但一样漂亮。
「是吗?那可能是他以前女友写的。」刚牧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坏,谈兴很浓。「刚易以前有个女朋友,是个心理医师,她爱极了刚易,可惜刚易不懂得好好珍惜。」
「可以想见。」那家伙的确不是太有爱心,只有傻女孩才会爱上他。
「你好像不太喜欢他。」
「怎么会,他现在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尊敬他都来不及了。」
「这些话是反讽吧?」刚牧敛起笑容,正色道:「等你足够了解他之後,你将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我们不要谈他了好不好?」在她看来,刚易心机深沉,阴郁寡清,做什么事都有其不太光明磊落的目的。刚开始她对他还相当有好感,甚至可以说是悄悄的喜欢著,但越是相处日久,了解得越多,就发现他实在不值得投注任何情感。
倒是刚牧很不一样,虽然被他害得差点送掉小命,但能因此获得他的友谊,倒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我们就来念书吧。」
「你要直接用英语念,还是翻译成中文?把话先说在前头哦,要是用英语,我可就是鸭子听雷了。」
几句话又把刚牧逗笑了,这次是真正开怀的笑。感觉好像很久很久,他不曾这样打从心裏的笑过了。
「什么事这么高兴?」刚正侠不知何时来到庭院裏,他两人竟然都没有察觉。
「不是预定今晚才回来吗?」刚牧问。
「下午和老同学的聚会临时取消,就回来得早了。」刚正侠惊讶的盯著儿子睑上犹未褪去的笑靥,良久才慈蔼的瞥向朱邦璇,「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我们还在闲聊呢。」朱邦璇起身,把位子让给他,可他并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那么给我几分钟,让你看样东西。」刚正侠碰了下刚牧的手臂,「你也一道去。」
过往,任谁只要在刚牧面前不小心提到看呀、瞧呀、瞅呀……这些个字眼,定然会引得他大发雷霆。但今儿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默的跟著父亲和朱邦璇一起来到停车坪。
位於房子左侧的停车坪原本一共停了四部车,他们父子三人各一部,後来又加上她那旧得可以的二手MarCh。此刻刚易已经上班去了,因此少了一部车。
朱邦璇一眼就发现她的小March不见了,而多了一部和小March一样可爱,白顶红身簇新的Mini。那正是她梦想中的车款!
「要不要去试试?」刚正侠把车钥匙交给她。
「你把车买回来了?」刚牧显然知道他父亲做了什么,开心的问。
「唔,从南部回来,车行正好打电话告诉我,可以交车了。喜欢吗,璇璇?」
「喜欢,当然喜欢。不过,你把我的March怎么样了?」她是个超念旧的人,那部March跟著她两年多了,虽然经常给她出状况,但勉强还堪使用呀。
「先送去保养厂整理一下,希望经过你同意後,转送给远房一名亲戚,也是个女孩子,刚拿到驾照正想买部二手车练习。很抱歉,没经过你的同意就拿了车钥匙,希望你不要见怪。」
「怎么会呢?只是……这部车很贵,我只能分期付款给你乁。」
「不用,这车是刚牧的一点心意,希望你能笑纳。」
她惊讶地看向刚牧,「你、你为什么要送车给我?」无功不受禄,她不能收。
「和你被猫抓伤所受的苦比较起来,这根本不足以弥补我的过错,请你千万别推辞。」
「是这样啊。」这一来她就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呀。「可,你怎么知道我的车子很破?」而且巧得不能再巧的买了这部连颜色都是她喜爱的Mini。
「刚易告诉我的。这些天我一直为了不知怎么跟你表达歉意而苦恼不已,他就建议我给你换部新车。」
哦。怎么什么事都有他一份?
「去试试它的性能吧。」刚正侠催促著她。「放你两个小时的兜风假。」
「好。」太帅了,管他需不需要付钱,先去过个瘾,回来再伤脑吧。「谢谢你。」
及时行乐实在有违她一向澹泊的个性,要不是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十几天,加上快一个月没见过「世面」,她大概不至於兴奋若此。
朱邦璇连要去哪裏都已经打好了主意——流浪狗之家。
她要去看看仔仔和皮皮它们。
@ @ @
这地方挺偏僻的,朱邦璇按照刚易给她的地址,绕了好远的路,问了七、八个人,好不容易才找到。
外头怎地连个门牌都没有?刚易不会骗她吧?前方几十公尺围著密密的丛林,完全看不见裏头究竟有些什么。
再去找个人问问。可,哪裏有人?这儿方圆一公里都没有屋舍呀。
有了,前面有两个人从林子裏走了出来,快去问问。
「刚易?」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你来做什么?」刚易一见了她就没好脸色。
「来看我的狗儿子们呀。」
「你就是朱邦璇小姐吗?」跟著刚易一道出来的中年妇女笑吟吟的问。
「是的,我就是。」她几时名气变得这么响亮,连这位阿姨也认得她。
「欢迎,欢迎!」原来中年妇女就是这园子的主人,张秋霞女士。
她热情的拉著朱邦璇到裏面奉茶,还不断叨絮著这阵子狗儿们染上一种不知叫什么菌来著,多亏刚易每三天来一次义诊,才让仔仔和皮皮它们避过一场横祸。
阔别一个多月,朱邦璇的狗儿狗孙们非但没有忘记她,一见到她,无不摇尾乞怜,像一群撒娇,讨著要抱抱的宝贝蛋。
它们和刚易要好的程度并不比她差,哥儿们似的又斗又亲的,看得她竟有点嫉妒。
由於朱邦璇答应刚正侠两个小时内必须赶回,短暂停留後,即使再依依难舍,也必须狠下心来说再见。
张秋霞再三感激地说:「收留它们的确增加我们不少的开销,但因此得到一位超级义工,反而是我们的福气。」
一问之下方知,原来当初园方以地方不足使用为由,拒绝了仔仔它们,是因为刚易答应每月到这儿来为狗儿义诊两次,张女士才勉为其难的让它们留下来。
「没想到你心肠这么好。」朱邦璇由衷的感谢刚易所做的牺牲,谁知他竟说
「不清楚的事情就别乱说。」他的所作所为跟狗儿一点关系也没有:心肠好这三个字简直是讽刺。「我先走了。」
「等等,我跟你一道走。」来的时候绕了好多冤枉路,回去时再弄错就糟了。
要跟就走快一点!
他人高马大,昂首阔步一下子就把朱邦璇撂在远远的後头。
「哟,你买了新车啦?」瞟眼她的Mini,刚易嘴角讥诮地往上勾了下,马上又恢复原先的冷漠,迳自走往他的座车。「小车配小人,相得益彰。」
「你说什么?!」好不容易用跑的才赶上他的朱邦璇,听到他这两句自言自语,忍不住怒上心头。
「欵,你最近特别容易上火,开开玩笑也不行?」还是孔子有先见之明,女人真的很麻烦。
「跟我道歉。」她神色坚毅地挡在他的车前。
来真的啦?「喂,我还赶著回去门诊,你就行行好移开尊躯好吗?」
「再重复一次,跟我道歉。」是可忍孰不可忍,再姑息他,将来她的人格就要让他踩在脚底下了。
刚易也动了气,紧抿著双唇,冷冷的和她对视。
过了约莫五分多钟,见朱邦璇丝毫没有软化的迹象,刚易不得已打开车门,来到她面前,非常心不甘情不愿,且严重欠缺诚意的说——
「算我一时失言,行了吧?」
「诚意不够,重来。」这种道歉比不道歉还教人火大。
「嘿,你——」须知他刚大医师可是从来不向人低头的,愿意这样已经很难得了。
「不肯是不是?好,我现在就开著这部你爸爸送我的新车离开,保证你永远也见不到我。」为了展现决心,她转身就走。
「等等!」刚易情急地抓住她的胳膊。
「啊!」
第五章
「放手,快放手!你抓到我的伤口了。」大部分的伤口都已结痂,唯独右上臂这道口子特别深,愈合得也特别慢,他别的地方不好抓,偏偏就抓住这儿,准定是存心的!
「对不起,我没注意到。」刚易懊恼得直想狠捶自己的头。「我瞧瞧。」帮她解开纱布时,细细的血丝已经渗了出来。
「轻点,好痛。」朱邦璇可爱的小脸蛋,皱成了一只小花猫。
「药箱在家裏,我们赶快回去。」方才对她的不理不睬,此刻全化成了椎心的疼。都怪他不好,他真是该死。
「不要!」朱邦璇拂开他的手,负气地瞪著他。「我自己会去看医师,用不著你在这儿假惺惺。」
「对不起,对不起,一百个对不起,一千个一万个对对不起。请您大人大量原谅我,够诚意了吧。」他倒拧著浓眉,撇著嘴巴,一副坏小孩的求饶模样,逗笑了朱邦璇。
她就是没办法生他的气,每次到达临界点,他就有本事把场面弄得令人破涕为笑。
「最後一次哦,我警告你,以後你如果再胡乱羞辱我,当心我翻脸不认人。」老虎不发威,就以为她是病猫?
「天地为监。」以後要羞辱她一定要很「认真」,绝不可「胡乱」。
刚易心底在窃笑,但脸上却是十足十的岸然。这小女子的确很好对付,三两句话她就回心转意了,假设将来朱邦璇真的成了他的老婆,他必定能够轻易将她压落底,把她吃得死死的。
脑子裏忽然闪过,今早在房裏瞥到她那光裸美丽的身子,顿时胸口如小鹿乱撞。
嘿!又想到哪裏去了?
最近老是一不小心就闪神,邪门了。
管她要不要回去,他还是走为上策,跟她相处太久,很有种被下蛊的错觉。说不定她是故意扮柔弱,装可怜,以博取他的同情。据说古时候的狐仙都是使用这种伎俩,欺诱良家夫男上勾的。
在心裏边不断告诫自己要和朱邦璇保持距离,怎知一开口竟是——
「你不要开车了,免得一个不慎又牵动伤口。上车吧,我送你。」这些话是他在自由意识下讲出来的吗?
「那这车怎么办?」总不能丢在这儿。
「我再叫阿福过来开回去。」快十二点了,这时候只怕难以准时赶回医院。
等朱邦璇一上车,刚易便急著拨手机,找同事帮他先代下午的班。
「从这儿到医院顶多四十分钟,你一个下午都不回去呀?」朱邦璇不解地问。
「带你去吃饭总需要多花一点时间。」要糟,祸从口出呐。「当然,如果你没时间,或不想陪我一道用餐的话,也不用勉强。」
「怎么会,」看他神色黯然的样子好可怜哦,冷酷如他,肯定没几个好朋友,心肠软的朱邦璇马上就决定勉为其难陪他吃顿饭好了。「只是我答应了刚伯伯,两个小时内赶回去的。」
「那简单,」他想都没想就接口,「我帮你多请几个小时的假。」
终於深切体会「一错再错」这句话的真意了。刚易苦笑的自嘲。
「想吃什么?」口气多像一个宠溺小女儿的父亲。
「你决定吧。」她笑著说。即使只是轻轻的荡开嘴角,弯起水眸,那展开的欢颜便有著阳光般的和煦。
刚易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一遇见她,所有伪装的寒冽冷漠就全部自动弃械投降。没有人能对一个纯真善良的小天使,长久保持著寡情浇薄的心。她是寒冬中的朝阳,强力的热度足以融化整座冰山,何况是他。
「那就,去吃路边摊。」她一定说好。
「好啊。我最喜欢吃鲁肉饭配贡丸汤了。」她的笑永远那么真诚,毫不造作。
迤逦的小路两旁,阳光不时从酡红的夹道枫树叶隙问洒落,晶晶点点跳跃在她无瑕、细致的俏脸上,望去仿佛一不小心跌落红尘的仙子,引人兴起无限遐思。
刚易因著自己这要命的胡思乱想生起气来,她是特地请回来治疗刚牧的心病,倘使一切照原订计划进行,她未来将会是他的大嫂,再怎样也不可以对未来的大嫂心存邪念呀。
「我讨厌鲁肉饭,更不喜欢贡丸汤。」他故意跟她唱反调。「我要去吃比萨,喝可乐。」
「都好。有得吃,吃得饱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他的蓄意作对,朱邦璇根本不往心头放。
自她父亲过世以来,她受了朱杨春贵的诸多虐待,常常三餐不继,有得吃也常吃不饱。长大以後,虽然学了许多烹调的本事,但最常光顾的仍是路边摊,其有些小摊贩老板的手艺真是一级棒呢。
刚易斜睨著她那容易满足,从不挑剔,时时洋溢著幸福笑容的脸蛋,有感而发的问:「什么事才能让你不开心?」
「你呀。」她过度坦白的说:「如果你不要老是惹我,我天天都嘛很开心。」
「有吗?」笑话,他每天在医院忙得人仰马翻,哪有时间去惹她?!
很想大声把她顶回去,可话到喉间就吞了回去。她说的也不是没有几分真实,他是喜欢去招惹她、逗她、引她娇嗔连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坏毛病?
「看路呀,刚先生!」朱邦璇陡地大声提醒他。「不要一直盯著我瞧,这样开车很危险的。」
有吗?我有一直盯著你吗?刚易骇然地握紧方向盘,将目光转回正前方,这才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不知不觉又加快了。
正午的骄阳,透过半敞的车顶天窗,恣意地抚弄朱邦璇锦缎般的秀发,令她水灿的容颜予人一丝妩媚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