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有电话,你尽管用。”
“谢谢。”拿起话筒,她却不知道要打给谁。总不能再去找华德詹肯斯吧?突地一个念头闪过,她竟拨了茱莉的电话号码。
铃声响过三次后,一个男子的嗓音从话筒彼端传来,“喂,找哪位?”
这熟悉的声音不就是、不就是……袁子青霎时僵愣在当下,不知该作何回答。
“你是思齐,思齐是你吗?”她的迭声追问,换来一阵无声。
“你打错电话,找错人了。”对方随即挂掉电话。
“是……是吗?”她一颗心瞬间滑落幽暗谷底,不知何去何从。
“小姐,”服务小姐客气地低声提醒她,“你这笔钱还要汇出吗?”
“呃,不,我想不用了。”脑袋里千头万绪,她需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想清楚。
全身像被掏空似的,她跌跌撞撞走向一家咖啡店,跟服务生要了一杯果汁,怔忡的将双眸远眺向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
是她听错了呜?那声音也许真的不是宋思齐,但英国人讲英语咬字也那么含糊不清?那不是口音,是亚洲人特有的语言障碍,她是口译员,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一点。
宋思齐这时候在茱莉那儿做什么?他为什么要否认?既然能自由接听电话,是不是代表他其实平安无恙?那,这个绑架案又是怎么回事?
汹涌而起的情潮,夹着满腔的怒火,逼出了千行的泪水。她不死心,再拨一次电话,没人接?再投,还是没人接,再拔,一次、两次、三次,半个小时后,男人终于接起话筒。
不是宋思齐,他只回了一声,她就知道,这次不是他。
收起手机,她继续呆坐在原位,近一个小时后,她又拨出一通电话,这次是打给华德。
☆ ☆ ☆
华德约她在戏剧博物馆附近的一家餐厅见面。
他丰神俊朗的从门外走进来,漂亮的女服务生马上亲切的迎上去。
餐厅经理甚至亲自为他接过风衣,递上菜单。
“很高兴你打电话给我。”他的笑很有春风轻拂的效用,袁子青暗恨自己居然对这个已经欺负过自己的人,生不起一丝怒意。
“帮我一个忙。”她不愿多说一句废话,一开口立即切入正题。
“行。”华德答应得很阿莎力。“但,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不行。”袁子青不得不以小人之心,来揣度他可能提出的要求。“这是你欠我的。”
“陪我出席一个酒会。”他大概没学过何谓知难而退。“明天晚上七点,在西华饭店十一楼。”
“我说过了,我——”
“五分钟后给你这个电话的地址,明天晚上六点半,我回去接你。成交?”
他不该搞报社和剧院,他该去外交部上班。
什么结果都让他预设完了,她几乎没有拒绝的余地。懒得问他,为何非找她不可,这人非正派人物,做事自有他不可告人的地方。
“成交。”此刻她只想尽早得知宋思齐的下落。“你快打电话去查吧。”
他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条纸,放在她面前。布鲁姆顿教堂后面,三十一街,地下室五号。
预谋。“你和那些绑匪是一伙的?”不然怎么能马上把地址给她?
华德奸诈的摇摇头。“正确的说法是我设计你很久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袁子青真是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我丑话先说在前头,陪你出席酒会,并不意味我已经原谅你,或者跟你有任何男女朋友关系。”
没想到他居然开怀大笑。“我们的关系已经够‘深厚’了,犯不着再三强调吧。”
袁子青简直为之气结。“你要再出言无状,我就翻脸不认账。”反正跟这种卑鄙小人,也不需要信守什么承诺。
“没有人能对我言而无信。”他突然前倾,将鲜明的五官全部凑往她眼脸下。“最重要的是,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忙。”
“那就该知道什么叫低声下气、软语相求。”她一时很有小人得志的不可一世。
“再要罗嗦,我就在这里吻你。”他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
“你敢——”
一句话未尽,他已迅雷不及掩耳的含住她的唇,用最情欲、狂野的方式将她逼困在椅子上,不知如何是好。
大概过了有五百年那么长,他才心满意足的放开她,贼笑地端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袁子青惊讶万分的瞪看他,心底暗暗忖度,此仇不报非君子!
“快去吧,晚了说不定对方就闻风逃逸了,届时你又得重新找别的线索。”
呵,他不提,她竟忘了。顾不得刚刚点的主莱还没送来,她抓起外套就匆匆往外走。
“小姐。”服务生追了上来,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你的烤牛小排。”
“怎么知道我要外带?”
“詹肯斯伯爵交代的。”服务生把纸袋交给她,并且非常恭谨的帮她穿上大衣。
袁子青接过那犹热腾腾的纸袋,忿忿的回望着满脸得意笑容,正朝她挥手道别的华德。
☆ ☆ ☆
就是这里了。
袁子青双手紧抱着背包,迟疑地站在地下室入口,踌躇着该不该这样贸然的走进去?
万里寻爱已经够疯狂了,难不成还得直捣贼窟,奋勇杀敌?
涉险之前,似乎应该先打个电话给雪兰,免得万一惨遭不测,连个为她奔走求救的人都没有。
“什么?!”当雪兰高八度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时,她就后悔了。
挂了电话她才想刚刚忘了顺便叫华德詹肯斯把对方的来历、身份、人数、有没有前科,一并查清楚。以他的神通广大,想必查出这些资料,也是轻而易举。现在,她得靠目己,和一点点运气。踩着微颤的脚步,她来到灯光幽暗,烟雾弥漫的地下室,赫热发现这是一个小型的表演剧坊。
小小的场地,挤了各色人种,黑的、黄的、白的,扯着喉咙在乐声中谈笑,大家好像没注意到她的突然闯入,抑或根本不在乎她是谁,来干么的。
一位戴着长高尖帽、紧身黑衣外,披着大斗篷的白人女子,忽地从人群中起身,走到前面麦克风旁,开始用各种音律念诗,她清脆柔亮的嗓音,马上令底下的喧闹鸦雀无声。
接着下来两位黑人男子,一下念、一下唱,一下吹萨克斯风,先是爵士,接着雷鬼、蓝调,完全的呈现他们的才华。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空档,袁子青转过脸,小声的问着旁边的一名女子。
“请问你知不知道有个叫茱莉的小姐?”
该女子一听,立刻现出困惑的表情。
“我们这里有三个茱莉,一个回美国了,一个被房东赶出去,还有一个就是我,你要找的是哪一个?”
这个嘛……
袁子青愕然地望着眼前这个人高马大,叼着香烟,挽着长发,江湖味十足的茱莉,吞吞吐吐的说:“其实,我真正要我的是宋思齐先生,他的英文名字叫凯文宋。”
“他呀。”茱莉脸色倏地一变,谈不上是变好还是变坏,总之她马上邀袁子青到表演场地后方的小会客室商谈。
推开雕花磨损得厉害的厚重黑门,柔美的古典音乐流泄出来,烛光映照着木头家具,咖啡香混着烟味,墙上挂满古旧的板刻和海报,窄窄的木梯通往一楼,另扇门后,就是剧场的会客室。
“你就是凯文的台湾女友?”一进门,茱莉就直接了当的问。“没想到你真的找来了。”
“认识他?”太好了,寻寻觅觉那么久,终于有了具体的线索。
袁子青一兴奋,居然忘了这个叫茱莉的女子很可能就是歹徒之一,而自己现在正深入贼营,大有被剁成肉泥喂野狗的危险。
“谁不认识他。”茱莉往门外吆喝了几声,走进来四五个男女,经她简略介绍,大伙无不给袁子青热情的拥抱。
“我们表演这么多年,没见过一个比他更拼命、更厚脸皮却又颇具慧根的人。”
茱莉帮袁子青倒来一杯纯咖啡,苦得她险些呕出来。
众人见状,便七嘴八舌的数落她的粗心大意,一名男演员立即帮她换来一杯甜滋滋的果汁。
“你们和他这么熟,一定知道他是被谁绑架了。”总算轮到她说话,赶紧切入正题。
“绑架?”大伙陡地一阵疯狂嘲笑,“谁会绑架他?是谁告诉你这么荒诞不经的事?”
“是宋思齐。”袁子青巨细靡遗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们详述了一遍。“如果你们还当他是朋友,就请无论如何帮我把他救出来。”
眼见她粉粉的嫣颊上,就要淌下热泪来,大家不禁诧异地面面相衬。
“容我请教你一个问题?”茱莉正经八百的样子,看起来竟有一些滑稽。
“说吧。”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没等她回答,其他人已胡猜一通,“肯定是有‘高人’指点。”以一个初来乍到伦敦的外国人而言,要找到这地方,是相当不容易的。
“的确是个长得很高的人。他叫华德詹肯斯。”
显然这个名字的震撼性远超过宋思齐。
原本嘻皮笑脸的人,统统自动把上移下滑的肌肉搁回原位。
第五章
月光下,袁子青踩着石阶一级一级往上走,脑中不断浮现出华德詹肯斯的身影。
茱莉说他是伦敦知名的戏剧制作人,是各表演剧场的权威人士,想找到宋思齐,请他帮忙准没错。伫立在詹肯斯宅邸的大门口,她忽地心生一种被戏弄的感觉,下意识地觉得华德似乎知道颇多关于宋思齐遭绑架的内情,只是不愿意告诉她而已。
今天是与绑匪约定支付赎款的日子,一整天过去了,他们居然连打一通电话来催都没有,未免和之前的贪婪急躁大相径庭。这,难道也和华德詹肯斯有关?从来没想过要好好了解一下这个看来不可捉摸,言谈处事仿佛莫测高深的英国绅士,宜到今儿一早,发现自己竟在一夜宿醉之后失身,才惊恐地醒悟这个危险的男人,似乎总在她最无助的时侯出现,在她最需要帮忙的时候伸出援手,为什么?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莫名的,她内心突感一阵仓皇。
轻轻扣着门环,夜里守卫的先生立即打开雕花的大门,一见是她马上将手中的暖炉递过来。
“赶快进屋里去,冷死你了。”
心事重重的她,竟毫没留意到,今夜的温度骤降至摄氏五六度,走进大厅始发现两手都快冻僵了。
今晚很意外的,所有的人都在,包括雪兰夫妻和华德。
“老天,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雪兰从沙发上蹦过来,咬着她的耳朵说:“夏绿蒂姑妈提早一天到……”她话没能一口气说完,楼下的书房门板忽地被用力开启,堂堂皇皇地走出一名鼻子长长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腰杆挺直,典型的英国贵妇。
她尚未开口,就发现立在门边,满身尘土,看来十分落魄的袁子青。
夏绿蒂二话不说,马上朝她笔直地走过来,乔治见状则紧跟其后,见她边走边把香烟装上象牙烟嘴,慌忙拿出打火机为她点燃。
大口大口喷了几口烟后,夏绿蒂问:“你就是雪兰的台湾同乡袁子青?”
“是的。”袁子青心想以她这副褴褛的衣衫,很可能在下一秒钟遭到扫地出门的悲惨境遇。“很抱歉,我回来晚了,打扰到你们。”
“英语说得这么流利!不简单,你一定受过良好的教育。”夏绿蒂对她的印象不坏,把烟交给乔治,拉着她的手走往餐桌,一面大声吆喝佣仆,“快去弄点吃的,这小女孩饿坏了。雪兰,这是你的待客之道吗?真不懂事!”经她这么一吼,雪兰夫妇和仆人们全紧张兮兮的挤进厨房,只有华德依然悠闲地端坐在沙发上文风不动。五分钟后,餐桌上已摆上五盘佳肴,一碗热腾腾的汤和一竹篮的面包。“你快吃吧,”夏绿蒂催促着说:“如果不合你的口味,我叫她们重做。”
本来已经累垮了,打算推辞的袁子青,一听她这么说,再没力气也得吃一些,免得害惨可怜的女佣们。
“好吃吧?”夏绿蒂拉开椅子,坐在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找她闲话家常。“到伦敦来多久了?好不好玩?去过什么地方?”
“哪儿也没去,所以也不知道哪里好玩。”袁子青的实话实说又换来雪兰被骂一顿。
“雪兰你主人怎么当的?算了,我来的这些天也够你忙的了,华德!”她连唤了三五声,才把理首在报纸中的他给叫过来。
“什么事?”他好奇地问。
“请两天假,带子青到处走走,别让人家说我们不懂待客之道。”
“是。”
“不用了。”袁子青忙着辞谢。“我可以自己去观光,而且,我这几天还有一些私人的事情要办,就不劳烦詹肯斯先生了。”
说话时,她一径地低着头,避免和华德对视时产生不自在。
“这样啊。”夏绿蒂瞧瞧她,又看看华德,蓦地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怎么样,被拒绝的感觉如何?很不好受吧?哈哈哈!”
“袁小姐她不是故意的……”乔治一开口,夏绿蒂即挥手制止他。
“没你的事,不要乱插嘴。”夏绿蒂对待乔治和华德的态度相去甚远,显然她比较偏爱看起来一点也不懂得敬老尊贤的大侄子。既然人家袁小姐另有要事,我就——”
“你还是得请假,”没等华德把借口说完,夏绿蒂即接口道:“这两天我想到处逛逛,总要有个人陪着。”
“我可以陪你,姑妈,你要到哪儿都行,别说两天,一个礼拜也没问题。”乔治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夏绿蒂白了他一眼,很不客气的把他的好意扫回去。”
“你当然没问题,在戏院里,有你没你反正没差。”
“可是姑妈我——”
“好了,乔治!”见平常这句话都不肯跟她多说的丈夫,忽地变成讨人厌的超级马屁精,雪兰不禁怒从中来。“你没听见吗?姑妈说不用你陪。”
“你懂什么?”素来给人温柔体贴印象的乔治,竟拉开嗓门大吼,真是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她是不懂多少事,但绝对比你多。”夏绿蒂不再理会雪兰夫妻,她定定地望着袁子青好一会儿,继而拍拍她的肩膀,冷不防地问:“打算在伦敦待多久?”
“我的签证只到这个月底。”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你想待多久?”
这不一样吗?签证到了她就得离境,否则就是非法居留了。
“我……”袁子青下意识的把眼光瞟向华德。
“还装,”夏绿蒂骄傲的笑说:“就知道你逃不过华德这一关,你们中国人就是这样,明明心里喜欢得要命,嘴里还拼命的否认,这不叫矜持,这叫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