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不只是对一个女人的尊称,更代表着温凤多重的身份和地位。
企业女强人是她最广为人知的一面,除此之外,她还是个艺术鉴家、美食赏家、慈善家以及某妇女会会长。
能同时拥有这许许多多的头衔,自然有其不同凡响的来头,其中最耸动的是黑道大姐头的背景。
二十年前,温凤的老公正是轰动南港都,惊动北台湾的大角头金钱标。金钱标只是个绰号,至于他究竟姓啥名谁却神秘无人知,而关于他的家世背景更是一个谜。
金钱标去世后,帮里顿时群龙元首,其他帮派又不断前来挑衅,企图吞并他们,温凤念及覆巢之下无完卵的真理,万不得已的接下她老公耗费数十年打下的地盘和数百名忠肝义胆的兄弟,扛起救亡图存的重担,并将帮派的名称改为“黑凤帮”,正式竖旗和其他牛鬼蛇神分庭抗礼,短短几年便在江湖上立下威名。
如今二十年过去了,黑凤帮风光一时的盛景,已随着温凤逐渐老去而快速凋零。
黑凤帮旗下有完全正派经营的中小企业、不带黑道色彩的艺术画廊、酒店、赌场等,以及黑臼两道通吃的投资顾问公司。
这些会下金蛋的金鸡母原本日进斗金,曾为帮里累积庞大的财产。然好景不常,这些母鸡可能和温凤一样都老了,最近都不下蛋了,各个企业体连续半年来,常常为了缴不出利息来而受到银行的关切,其亏损的惨况犹在迅速扩大中,长此下去,黑凤帮垮台或拱手让人,将指日可待。
常言道:官不怕高,就怕改朝换代,将不怕死,就怕年老体衰。女帮主呢?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后继无人。
由于金钱标年纪轻轻就挂了,因此只和温凤生下一个女儿,名叫温柔。
温柔虽然聪颖慧黠;风姿绰约却又豪气干云,可以说是集父母的优点于一身。
然而,在台湾根深蒂固的父权思维里,女儿再了不起、再厉害,仍然以“赔钱货”视之。
包括温凤和帮里的众叔叔伯伯们,从来就没有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更不敢肖想她能肩负起帮主的重责大任。
但众人对温柔的不看好,让她一心想为帮里做点事,也证明自己的能力,她绝对要振兴黑凤帮,接下帮主之位让母亲退休享福。
第一章
过节的气氛充斥于大台北的每个角落,温凤从淡水渔入码头对岸小山腰上的别墅望去,海面上倒映的灯火辉煌,岸边家家张灯结彩,树上悬挂着如繁星般的小灯,夜空中不时绽放璀璨烟火,一片火树银花之景,灿烂得美不胜收。
农历春节刚过,转眼又到了元宵,日子过得这样快,让人措手不及。
温凤幽幽地叹口气,重重心事益发郁结心头。
“报告凤姐。”副手山井立在办公室门口,恭谨中带着柔情的朝她颔首。“大小姐的托福成绩单寄来了。”
“多少分?”她问。
“六百五十七。”山井的口气有如父亲般的骄傲。“这样的成绩算是超高标了,可以申请到美国任何一所常春藤的名校。”
温凤忧郁的脸上总算露出睽违已久的笑容。温柔这孩子什么都好,脑筋好、功课好、品行好,又孝顺,唯独一样缺点——她是女儿而非儿子。
女孩子真的是没啥用吗?她自己不也是女人,不也一样搞得有头有脸,混得有声有色,为什么她的女儿就不行?!古时候的花木兰尚可女扮男装、代父从军,为何现今时代进步了,思想更开放前卫,女人反而变得一无是处?
其中的缘由外人难以体会,这全是出自温凤的一片苦心,自己在道上厮杀了这么多年,其中的心酸血泪,真可谓欲语无人能懂呀!男人冀望在道上混出名堂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是女人。
如此艰辛的一条路,她怎舍得教女儿再步自己的后尘!天下父母心,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迈向康庄大道,过着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日子。
既然温柔是块读书的料,她决定顺着丈夫的遗愿,让他们的女儿到外国留学,当个教授或专业人员,都比混迹黑道好。
她从山井手中接过成绩单仔细看着,再把成绩单折好,放回信封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忽然响起。
“妈,”一拿起话筒,她就听到女儿兴高采烈的声音,“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答应了、他答应了!”
“他是谁?”又答应了什么?
“就是龙正义呀,他答应今晚到我们家里吃饭,你先请洪妈准备一下,咱们七点见,拜!”
“呃?”她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电话那头“咔”的一声,就断线了。
温凤抬起头,朝山井一笑,“你去准备准备,阿柔说,晚上带她男朋友回来吃饭。”
“真的?那太好了。”他乐得眉开眼笑,像要办喜事一样。
温柔三岁那年,金钱标临终前特别叮咛要山井好好照顾她们母女,为此孤家寡人的山井一直将温柔视同亲生女儿,对她疼爱有加。
他和温凤非常期待她能够及早结婚生子,如此一来,两人也许还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黑凤帮后继有人。
“不必太铺张。”免得龙正义觊觎她们的家产。那男孩也不知是好是坏,改明儿记得找人摸摸他的底。“记得把强叔、继伯和李汉那几个堂主都找来,大家一起来评鉴评鉴咱们黑凤帮未来的女婿。”
“这样好吗?”山井有些忧心,“让龙先生知道我们是黑帮的,会不会影响他和大小姐之间的感情?”
“他迟早要知道的,与其等到将来他和阿柔爱得难分难舍,生米煮成熟饭才知道,不如现在就让他明白,要娶我们阿柔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倒也是。”他愁眉顿除,“我现在就立刻叫人准备,用最隆重的上礼欢迎黑凤帮未来的乘龙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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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缓缓低垂,点点的灯火逐一点亮宁静的淡水河面。
黑凤帮别墅大门口,驶来一辆红色高级进口轿车,轿车内坐着一对容貌出众的男女。
“这就是我家。”温柔绽开笑颜,露出雪白的贝齿,脸颊上两个小小的梨涡浮现,像盛了两盅醉人美酒。她兴奋的告诉身旁的龙正义,“我妈一定很高兴见到你。”
“但愿如此。”龙正义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要不是跟她妈妈约好了吃饭,他真希望今夜就在车上跟她缠绵一整晚。
才刚停好车,车门就被轻轻拉开,外头赫然站着一名三十岁左右,理着五分头,西装笔挺,高头大马的男子。
“大小姐,龙先生。”男子态度非常恭敬的朝两人行九十度礼,“快请进,夫人和各堂主已经等两位很久了。”
“堂主?”龙正义还以为他听错了。
“呃,没什么,只是我的叔叔、伯伯们。”温柔没想到她妈妈会慎重其事的请来一票平常难得露脸的老家伙,心里相当乐,这表示她妈妈很看重龙正义,已经不当他是外人了。
虽然她和他八字还没有一撇,但以她对他的观察和了解,相信在学校样样表现优异、极具领袖特质的他,肯定是她另一半的最佳人选。
想当温家的女婿可不容易,必须要体魄够强健、知识够渊博、胆大心细还要讲义气,否则就算她看上了,也过不了她老妈和山井叔他们那一关。
“为什么你的叔伯们要以堂主称呼?”龙正义走出车外,见两旁台阶上各站满了穿着黑西装、白衬衫、黑领带、黑皮鞋的彪形大汉,心里不禁惶惑丛生。
“等会儿再跟你解释,现在我们先进去吧。”温柔喜滋滋的挽着他的手,相偕步上阶梯。
那些壮汉人数之多,从外头一直延伸到内部回廊,然后接向玄关处,算算竟有一、两百人,虎视眈眈的全盯着他瞧。
气氛十分庄严而肃穆,周遭寂静得让人不由自主紧张起米。
龙正义表面强装镇定,暗地里却猛咽口水、喘大气,心里嘀咕着,完了,误上贼船了,这一窝子用膝盖想也知道,非奸即盗。
要不要现在赶快打退堂鼓,以免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万劫不复。
“你确定这是你家?”她看起来不像贼头的女儿呀。
“不要怕,他们没恶意,我妈也很和善。”
“是吗?”分明就是一群豺狼虎豹,还说没恶意,哼!以为他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吗?
想着想着,突然听到一声轰然巨响,“大小姐好,龙先生好。”
“啊!”全然没有心理准备的龙正义,霎时两脚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嘿,你这是怎么啦?”
温柔挽着他的手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一旁的人见状赶紧过来帮忙,四个大汉轻松将呈现恍惚状态的龙正义扶起。
“快把龙先生送进屋里休息。”在屋里闻声出来查看究竟的日禾堂堂主姜常帆急忙吩咐众人。
“不。”见他吓到脚软,温柔俏脸倏然黯沉,娇声喝阻大伙。“把他丢出去。”
“阿柔,她可是你男朋友。”人家没见识过这种阵仗,难免一下子不能适应嘛。
“现在已经不是了。”胆小如鼠,没出息的东西!才第一关就过不了,凭什么陪她妈妈吃饭。“阿强,帮他把车子开回家,我看他现在连方向盘都握不稳。”语毕,她阔步走进大厅,看都不看龙正义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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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内的首位上坐着雍容华贵,虽两鬓霜白但仍英气慑人的温凤,两旁依次坐着山井、星禾堂、月禾堂、青禾堂……共八名堂主,大家应邀前来餐叙,脸上的表情都颇为凝重。
星禾堂堂主夏立明叹了一口气说:“再这样下去,我们黑凤帮在三重、新庄一带的地盘将岌岌可危。”
“都是那个姓易的家伙,如果不是他,我们几处场子的盈收也不会急速下降。”向来以敢伙敢冲,道上兄弟尊称为青面鬼的青禾堂堂主陈武雄忿忿不平的说。
“易昊勤的确不是个省油的灯。”山井是众人之中最老谋深算的,连他都这么说,足见黑风帮这次所遇见的威胁相当严重。
“摸清他的底细了?”温凤优雅地吸了一口茶,左手稍稍拉整那袭昂贵的凡赛斯套装,目光缓缓看向在座的每一个人。
“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月禾堂堂主宋家昱啐道:“不只是我们查不出他的底,就连山本组、天道盟和竹联的人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自从三年前,三重帮的黄氏兄弟分家以后,原本以为他们雄霸一方的势力范围就将瓦解,没想到忽然冒出易昊勤这小子,以秋风扫落叶的速度,不但收编了三重帮的残余帮众,连同分散各处的弟兄们和早已金盆洗手的江湖三大耆老江梦雄、李政军、周文杰也纷纷投靠到他旗下,短短几年,其势力已遍及台湾各重要据点,即使是台南帮的邱连宏,高雄帮的高见明也不得不买他的账。
最近易昊勤更铆足全力,想要吃下黑凤帮,并扬言六个月内要温凤拱手让贤,卷铺盖从此退出江湖。
“是人就会有底,查不出来就代表能力不足。”温凤把话说得很重,脸色更是难看,“束手无策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只能挨打受挫,完全没有反击的余地?”
“依我判断,应该是香港或越南那边的人。”陈武雄猜测着。
宋家昱也说:“不一定,柬埔寨也有可能,据说竹联前老大在那儿培植了很多新手,也许——”
“不管他打哪儿来,总有个起源,去,查清楚,光是动嘴巴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温凤不耐烦地打断他们的话。全是揣测之辞,废话一堆!
夏立明忍不住说:“可惜阿柔不是男人,否则凭她那颗超伶俐的脑袋,就算有十个易昊勤也不够看。”
又是一句废话!
温凤本想狠狠的训他们一顿,不意眼角余光瞟见温柔翩翩然地走了进来,赶紧转移话题。
“龙先生呢?你不是要带他回来吃饭?”瞧她女儿高高噘起的嘴巴,想必是小俩口吵架了。
“他吓破胆,所以被我三振出局了,我要阿强送他回家。”温柔心情恶劣,懒懒地和众叔伯们寒暄后,径自走进饭厅。
洪妈整治了一大桌菜肴,龙虾、鱼翅、红浔、烤乳猪……足可供二十几个人享用。幸好龙正义没种走进来,否则岂不白白糟蹋了这桌好料。
她坐下来,才抓起一大块虾肉往嘴里塞,她老妈就跟进来了。
“听说龙先生突然脚软,是怎么回事?”温凤伸手拿下她才端起的白兰地,要她先把话说清楚。
“还不都怪你,没事摆那么大的场面,不把人家吓得屁滚尿流才怪。”不给喝酒,吃肉总行了吧?唔,洪妈的手艺是愈来愈精湛了,乳猪烤得恰到好处,皮脆肉软,汤汁一点都不流失。
“你不是说他很有男子气概,一定能独当一面,是将来黑凤帮最大的希望?”哪晓得这么呃,不堪一击。
“好啦,总之我已经注定这辈子要当老姑婆了,有什么招式你就尽管使出来吧。”有这么庞大的“黑底”做靠山,她的婚姻大事肯定是玩完了。
“讲那什么话,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好。”温风看着女儿狼吞虎咽的吃相,又好气又好笑,“小心,别噎着了。记得你刚考上大学那年,跟我说过什么来着?”
“没忘,我说我要青出于蓝胜于蓝,带领黑凤帮迈向另一个高峰。”
“你山井叔听到我的转述时,开心得跟什么似的,直夸赞你有大志,将来必有一番了不起的成就。而你身为黑凤帮帮主的女儿,那么你所结交的男友能够只是泛泛之辈,完全禁不起一丁点考验?”光是一群人迎接就被吓得四肢无力,哪天真刀真枪干起来,岂不当场昏厥,丢大伙的脸。
母亲说的话温柔不是不了解,她也很赞同来个小小的震撼教育,可她就是忍不住气,追根究底要怪的还是自己,是她识人不深,无知人之明。
“但龙正义在学校表现的确很优呀。”怎知原来是草包一个。
“这世上充满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男人,将来你慢慢会懂。”温凤轻柔地抚着女儿如瀑的长发,语重心长的说:“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江湖路不是人人走得来的,妈妈只期望你将来幸福,能不能成就大业,我真的是一点也不在意。”
“就因为我不是儿子?”她不以为然的撇嘴,“连你也有这种重男轻女的八股思想,难怪一个易昊勤就让你们忧心如焚,惶惶不可终日。”
“你也知道这个人?”温凤眉头皱了皱,她交代过山井,不要告诉温柔太多帮里的事,免得影响她念书,怎么还是让她知道了。
“当然,帮里大大小小的事,没有一件我不清楚的。”她把啃得精光的鸡骨头往桌上一丢,正色道:“妈,就算你一千万个反对,我还是会以黑凤帮的继承人自居,因为除了我,你根本找不到最佳的接棒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