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知道?以前我就会经常陪你来此,而这湖边是你拜托老爷出钱整治的,你还私下敢名为‘隐兰湖’,怎么?!你还没记起这些?”
隐兰湖?!这是柳书缦的湖?!那方才——
“当初我是不是打算在此自杀?”她急切抓住巧眉的手问着。
“这——”
“是不是?!”
“嗯——兰姐,不要再回忆了况且现在葛少爷对你可挺好的——”
他们都错了!柳书缦根本不想死,甚至于她更打算重新规划她的人生,只是,事与愿违,在满是“雄心壮志”的回家途中却被一场意外的车祸给毁了。
所有的疑团,至此迎刃而解。
书缦的用意,是希望有人替她延续那未完成的心愿,包括赢得尊严、活出自信,也包括掳获葛以淳的心,浇熄尹紫萝嚣张跋扈的气焰。
原来,在天津的最后一晚,影兰的确是看见了柳书缦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挥手离去。
而书缦既走,那她与以淳之间就更无嫌隙了!影兰不禁一阵清朗,笑意由心底直染上眼睛。
刺眼的火线驱走了满室的晦暗。
这是哪里?!
白色的墙、白色的窗帘再配上浓厚刺鼻的消毒药水味。
影兰微睁的眼睛疑惑地搜寻这房里的一切。
突然间,房门被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家。
爷爷?!
原本还算健朗的爷爷,现在却枯悴得令人难过,满布愁容拖着佝偻的身子,黯然地走向窗边放下窗帘。
影兰想喊出声却是不听使唤地无可奈何,只能任凭眼泪不断地由眼角滑落。
眼前风烛残年的他,使影兰想起了上海意气风发的柳书严、季雪凝、还有葛以淳——
这下子,影兰心头更是一惊。
糟糕!!她是不是永远回不去上海了?!这怎么可以。
那以淳怎么办?她甚至连再见都没说一句,她才刚要与他痛快地爱一场,她才好不容易摆脱书缦的阴影,她才她才……她不能这样离去。
乱了方寸的她,听见阵阵来自遥远的敲门声音。
“姐——姐——是我书屏。”
“进来。”惊醒的她,汗流浃背,又恐眼前一闪而失,连忙换敲门者入内。
“姐——抱歉,吵醒你,要不我一会儿再来。”书屏满脸歉意地却转身离去。
“别走——书屏。”影兰赶忙地坐起,说着:“我不睡了,陪我聊聊,好吗?”
此时的影兰对任何人的及时出现,都感激涕零。
“姐——”书屏欲语还休地走到影兰的床前,说:“那天是我失了神智,才说出那样恶毒的话,你别放在心里。”
对于书屏的友善,影兰感到有些意外,自从那天在医院起,至今也有四天了,一直避免与刚出院的书屏正面照会,深怕有刺激她的病情,不料是她今日欲出奇地主动来到影兰的房里。
“你身子好些了吗?”影兰拍拍床沿,示意要书屏坐在她身边。
“嗯——”书屏点点头,看着影兰说:“姐,谢谢你的成全,为了这件事,你还对傅大哥编了个荒谬的理由,实在委屈你了。”
荒谬的理由?!影兰以为自己没听仔细。
“就是你要与葛以淳结婚的那桩事啊!哼!那花花公子才配不上你,任谁都知道这只是你赌口气设的温柔陷阱,才不是真心想同他在一起——”
“你怎会这般认为?”听着书屏的话,影兰不禁心头一惊。
“是尹紫萝说的,她说你这一切只是为了要教训葛以淳和她,但是,她不会在乎的,她还等着葛以淳回头呢。”
尹紫萝的用心可想而知,不解的是她怎么会用此言论来反击,书缦的想法,她是不可能知情的,更何况心高气傲的她绝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
“算了,不谈这些,你那话剧准备得怎样了?就快比赛了。”影兰转个话题。
“我今天来就是想姐姐帮个忙——”书屏顿了一下,说:“我想向姐姐借套礼服,就是那次你生日穿的那一套——”她有些吞吞吐吐。
“当然可以,不过,你不是也有些礼服吗?怕我的衣服不合身。”
“不合身可以改,傅大哥一直认为你才是最佳女主角,所以我想到时给他个惊喜。”
“就为了这个原因?”影兰对书屏的自卑,有份怜惜,更有种责任的心情。
“书屏,外在不是一切——”
“那是安慰认得谎言——”
“是不是谎言,就在你一念之间。”影兰决心趁此机会疏导书屏的心结。
“我也努力过,却换得嘲笑不屑。”她有些忿恨。
“那是你的立足点错误,导致方法不对,结果不对,倘若你真有心,不妨重新再来。”
书屏听此,不免动容,忙说:“还请姐姐指引。”
“第一件事,你要把动机立得纯正,古人说的那套‘女为悦已者容’已经是不合时宜了,咱们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让自己活得更有尊严更为快乐,记住这一点,不要再回头走老路子。”
书屏的忧,影兰太了解,因此她的见解对书屏而言是针毯,句句皆是希望的感觉。
“你不是不美,只是被你完全忽略了——你只是一味地向外探索,却无暇找出自我——”
“姐姐的教诲,我懂,只是,我仍不知从何下手。”
“不要模仿我,想想柳书屏也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何必再去将别人的面貌盖住自己独特的光芒,你就是你,没有人可以取代。”
影兰的一番话,点醒书屏的盲目。
“可是,我还是不满意自己的模样。”书屏说着。
“这就是问题了,不过,我会帮你的——”影兰握着书屏的手,诚恳又仔细地端详着书屏的面容,然后,若有所悟地微笑说:“我想。我找出问题的关键了。”
这一整天,她们姐妹俩忙得乐不可支,在影兰的怂恿下,书屏换了发型,将原本同书缦一般长的头发,剪成了俏丽活泼的短发,接着影兰又领着并来到虞思年的裁缝铺子里。
“姐,我衣服多得很,不必再添了。”
“听我的,包你焕然一新。”影兰自信满满的。
“柳大小姐,今儿个怎么有空,这位是——”虞思年急忙地站了起来招呼着。
“怎不认得我啦!虞师傅。”书屏笑着说。
“这——这——我真是忙晕了,不然像你这般美丽的小姐,我应当不会忘记呀!”虞思年尴尬地拼命想着。
第一次听到如此的称赞,书屏竟害臊地红了脸,温温地说着:“我是柳书屏,咱们在我家也见过几次。”
“二小姐?!”虞思年一脸的愕然,疑惑地直盯着书屏瞧着:“怎么同以前不太一样——”
“当然,咱们二小姐今儿个起脱胎换骨了,这也是我们来此的目的,希望藉着虞师傅的天分,为书屏更添些风采。”影兰说着。
“二小姐的气质与大小姐完全不同,因此,太古典、太拘谨的设计对她并不合适,不过,怕二小姐不习惯尝试这些较西化的东西——”虞思年果然有天分,只消一眼便能抓住书屏的特质,令影兰不由得心生佩服。
“虞师傅说了算,我相信你的眼光。”书屏倒也豁出去似的干脆。
“不过,人鱼公主的礼服要先赶一赶,那书屏你可得抽时间同虞师傅研究研究。”影兰提醒着。
看着书屏露出难得的笑容,她的脑海中又映出了书缦感激满意的颌首,想必这也是她的心愿之一吧!
夜已深沉,而影兰却迟迟不敢入睡,怕是一醒就成永别。
计算着以淳出差回来的日子,她再因也得撑到对他说声再见。
入了冬,苍凉的感觉更为深刻,一如影兰的心事。
几夜的忐忑不眠,换得她消瘦憔悴的容颜,站在冷飕的风里,更有种单薄的孤零。
来到上海市郊的寺里,跪在佛前的影兰也不知道该许着什么样的心愿,回不回去、离不离开,都有人伤心,而最苦的还是自己。
“怎么?!还不满意?!你柳大小姐不是如愿以尝地圆了心意吗?真看不出你那般心机!”尖酸刻薄的语气自影兰的身后响起。
“是你?”影兰直觉地回着头,倒有些意外。
“怎不见你的护花使者呢?莫非你早把他甩了。”尹紫萝一脸的挑衅。
“他到华北出差了——”影兰懒得理会她。
“是吗?!”尹紫萝笑得很僵,说着:“原来他没知会你啊!其实他昨晚就回上海了,而且还直奔我那儿呢。”
“既然如此,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大清早出门找碴。”她的挑拨,影兰是不信的。
瞄了一眼尹紫萝的难堪,影兰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柳书缦你别太得意,葛以淳不会娶你的,他没有这份心——”顾不得众人的眼光,尹紫萝气急败坏地叫嚷着。
虽说不信,影兰还是按了葛家的门铃。
“请问——”她还未说完。
“喔,原来是柳小姐,咱们少爷才刚起床,正准备出门呢!”应门的男仆说着。
果然回来了,那尹紫萝说的倒是实情,这一想,影兰竟有些松了口气,倘若如此倒也好,她实在不忍见一旦她遽然离去所带给他的打击。
“兰儿?!”客厅中的以淳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我才正要去找你呢!”
影兰笑了笑,用温柔的眼眸看尽他的神情。
以淳也不语,若有所思地牵着她的手,走上楼梯。
“兰儿,有件事我想当面问个仔细——”他神情显得有些紧绷。“你的付出是否只为了要报复?!”
影兰的理智应该说“是”,但她一想感情用事。
“是尹紫萝说的?!你相信?!”她不愿背叛他的深情。
以淳摇摇头,说:“不信,但是我害怕失去你。”
“你昨晚上尹紫萝那儿去了?”影兰问着。
“那是去质问这些传闻,兰儿,我的一颗心全在你身上,我并没有和紫萝——”他有些焦急地辩着。
“不用说了——”影兰伸出手捂住他的唇,说:“即使你不要我,我的心仍依旧为你保留。”
他们的爱,晶莹剔透,没有模糊不清的角落,而尹紫萝的心计却成了砂纸,磨掉了粗糙更显光彩,他们的情感犹似明镜,对方的一切全都一览无遗。
这种安心,满足得无可比拟。
这份爱,无关婚姻。
那天起,影兰的爱抛得更彻底,随着梦中逐渐逼近的力量,她抗拒得愈来愈吃力,为此,她与以淳相处的一分一秒都教她分外珍惜。
除了公事的必须处理外,以淳几乎是和影兰形影不离,天气好时,他们会上隐兰湖散步谈心,天气差时,他们也怡然自得地呆在定观念,沏壶热茶、脉脉含情。
他们的世界里没有枯燥,没有无聊,因此,喧闹的街景、华丽的宴会及罗曼蒂克的餐厅都不是他们的选择。
“这就够了,我们不需要更多。”倚在以淳怀中的影兰是知足的。
“可是我是贪心的——”以淳附着她的耳朵,轻柔地说:“我还要更多更多——”
“讨厌,不正经——”
他俩身上都带着超高电流,缠在一起就火花四迸,无法自抑,这份激情超乎想象,也超越生理。
有个目的地,就有到站下车的时候,但他们之间却不止,或许他们的爱太强烈,早已穿越了生理而直达精神领域,惟有如此,才能负荷一切,也正因如此,他们总觉得填不满精神层面的宽广深厚。
他们一直一直在制造更多的电流,他们为自己的全心付出乐在其中。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影兰的心就如同此句。
她的心事全藏在枕头里,只待夜深人静时才独自面对,一到日出,她便又换上幸福快乐的神情,接受都看在眼里,却不免担心。
这天,影兰才前脚踏进大厅,就听见大家的议论。
“一个女孩子家整日不见人影,外边的闲言闲语是愈说愈难听了。”柳徐玉蓉故意夸大地说着。
“二娘就别多心,现在风气不比从前,自由恋爱正流行着,何况他们俩本来就合适,说不定咱们柳家将要办喜事了呢!”柳书严替妹妹维护着。
“爹、娘——”影兰假装在进来,若无其事地笑着。
“兰儿,来,就差你一人,开饭吧!”柳知然慈祥地示意她坐定位。
“兰儿,最近你老是同葛家那小子在一起,不是解了婚约吗?你们年轻人的脑子究竟想什么东西呀?”柳知然摇着头,不解地说着。
“要是那小子真有心,那他也该来见见我们,重新办个仪式什么的,有个名分,也免得落人口实哪——”柳知然埋怨着。
“我看哪——是人家没这份心思——”柳徐玉蓉说着。
“要真如此,女儿啊,你就要同他有些距离。”柳知然严肃地说着。
一顿饭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让影兰食不下咽,只得找个理由赶紧会房躲避。
“兰儿,你有苦衷是不是?”雪凝老早就看出了。
影兰顺手斟了杯茶,递给了刚进房门的季雪凝,说:“咱们好久没聊聊了——”她的话语像是临别前的交代。
“怎成这副德行哪!跟白天的你是两种神情。”雪凝的聪慧伶俐是不必多言的,凡事只要她一个眼神,便能瞧出个七、八分。
影兰啜口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雪凝,要是有天你的那位木头教授说要回趟东北,切记,不要让他走,用尽一切努力阻止他回去。”
对影兰突如其来的话,雪凝不由得心一惊:“怎么,兰儿你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东北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回去危险嘛,惹得你三天两头地牵肠挂肚。”影兰不敢说得太多,怕自己成了破坏别人情感的理由,但是,她一直忘不了满头白发的季奶奶始终记挂着那位回东北向双亲禀明婚事的穆颖。
从抗战到剿匪,从上海到台湾,季奶奶的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再听到他的消息,这种苦,影兰可以体会。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他有他的自由,我不会干涉的,再说,他现在哪有时间回家,再过三个月他的个人画展就要举行了,他还说要为我画幅水晶蔷薇的肖像哩!算是订情信物吧!”雪凝的神态全是陶醉。
雪凝眼下的幸福,影兰不忍打碎,因为这段记忆是支撑着季奶奶颠沛流离、耐住作客异乡孤寂的唯一寄托。
说了,只是徒添伤怀却于事无补。
“唉!我那大哥始终没这福分!”影兰为着书严惋惜不已。
“关柳书严什么事啊?”雪凝瞪了影兰一眼,故作神秘地说:“那位打从天津来的官小姐似乎挺喜欢他喔!前些天我还见他们俩在花园有说有笑的。”
巧眉?!
“你多心了!巧眉本来就敬重我哥,而且在我家工作的这些年里,自然同我哥也犹如亲人般的熟悉,是你大惊小怪啦!”影兰胸有成竹地说着雪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