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想再准备一套礼服,换换口味啊!”
“那——不知小姐要的是什么样子?”
“简单、大方,又加些浪漫的感觉,其他的就得请你带为设计了。”
在虞思年觊觎的笑容下,影兰兴致勃勃地与他讨论着样式、布料等的事宜,而后,便举平双手,让虞思年仔细地量着她的三围。
车内的葛以淳,看得是青筋浮现、怒容满面。
“这哪是量尺寸,简直是吃豆腐。”他不禁咒骂念着。
没一会儿,影兰又出来了,沿着街穿过公园,朝着最热闹的市中心走去。
这一带车水马龙,两侧路旁都是陈列现代化产品的百货店家,举凡电气用品、进口衣料、化妆品等皆举目可见,而影兰也颇有兴致地慢慢欣赏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正有人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就是葛以淳。白白放着大好天气不去玩赏,而当起侦探保镖来的葛以淳。
影兰停在一家钟表行的橱窗前,眼光则停留在陈列中的一件物品上——那是副金黄而雕工精细的怀表,表盖的内侧还可以放置相片,在当时,这种款式该是最流行的吧!
影兰看得不禁嘴角一笑。
“喜欢的话,就包起来吧!”葛以淳不知何时地走到她的身旁。
“你?!”影兰瞪大了眼,惊讶的不能自己。
“你的眼光很特殊,前面那些珠宝首饰都没这表来得有吸引力,算我的心意吧!老板——”葛以淳举起手向屋内的伙计招手,准备“金表”送佳人。
“不用了——”这时的她才回过神,忙拉下他的手说:“这表可不便宜——”
“没关系,我买来送你的。”
“我不会收的。”她的语气甚是坚定。
影兰不顾他的情面,径自转身离去。
“上车,如果你不想当众表演的话。”尾随其后的葛以淳抓着影兰的手臂,朝着他停放路旁的车里钻去。
一路上,沉默得令人窒息。
车子在穿越市区后,来到了另一出花木扶疏,碧湖如镜的地方停了下来。
“哇——这是哪儿,我怎么都不晓得有这地方,真是太美了,有如仙境。”
影兰被这眼前景致给吸引住了,忘却了方才不愉快的气氛,下不了手,沉醉在这片静溢中。
“我也是偶然才发现这儿的,听说是私人出钱整治的。”
接着,又是令人尴尬的沉寂,凝结的空气透着酸涩的气息。
“你怎么知道我的行踪?”影兰先发言了。
“你以为呢?”葛以淳看着湖面。
“我怎么知道,只是奇怪大好日子怎么不陪尹小姐走走逛逛,而来打扰我这小女子作啥!”她温婉的语气中带着丝怒意。
“我打扰你?!那名裁缝师对你色迷迷上下其手,你倒是没吭气!”他挖苦地说。
“什么?!你跟踪我?!”影兰直视着他,耐不住怒容地说着:“你凭什么跟踪我?!你以为你是谁,而我又是谁,葛以淳你搞清楚,我不是那些贪图虚荣、行为放荡,整天视你为见猪肉就叮的母苍蝇!”
持着她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葛以淳又心疼又生气。
“什么猪肉苍蝇,你这朵小兰花骂人的用语太粗鄙了,这哪是淑女该说的?!”他有些想笑。
“那要看淑女是对什么人说——”她反驳着。
“怎么?!我们有深仇大恨吗?何必如此。”
影兰一听,也不吭声,是啊,干嘛自己气成这样?!多不值。
“说吧!你大少爷跟踪我,该不会只是想买东西送我吧,那就心领了。”影兰平息地说着。
“我想知道那晚你为何匆促离去?不是说隔天才走的吗?我本来想送你一程的。”他找了这个理由。
“临时有事,所以先走了。”她心虚地说着。
“是——因为尹紫萝吗?”他观察着她的神情。
“不是——”影兰试着表现事不管己的漠然,“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葛以淳。”
这下子换葛以淳不吭气地好一会儿。
“比不上傅立航在你心目中的分量。”他冷冷地说着,眼神怔忡地望着远方。
“傅立航?!关他什么事。”影兰脱口而出。
影兰的态度倒让割以淳有松口气的感觉,随即融化了他脸上的冰霜,笑意暖暖地说:“我们走走吧,别辜负这么美的湖光山色。”
尽管心中千万叮咛,但在听到葛以淳他那诚恳低沉的嗓音时,影兰的城墙欲瞬间瓦解。
就这一次吧,下不为例。她自己告诉自己。他们并肩走着,百万伏特的高压电流就擅自做主地流窜在他们之间。
他们同时都被震撼,也同时极力掩饰。
然而,一句无关紧要的对话,一抹浅浅的微笑,都是向他们俩克制力挑战的最高极限。
他们皆已嗅到了危险的滋味。
一件简单的事,扯上自尊与面子,扯上谁多谁少的问题,就复杂得难以理解,两人的心思全耗在试探对方的每个动作,欲死守住自己手上的最后底牌,仿佛输了这一局,就面子尽失、惨不忍睹。
他们就这么走着,沿着湖边、沿着花径,沿着他们彼此不知觉的依恋,又疏离到熟悉,由沉默到谈天说地,这般转折,轻而易举,只麻烦了秒针安分地走了几十回。
传说中,一见钟情其实是来自前世的记忆。
每当他们愈靠近,这份联系愈是清晰,连彼此身上散发的气味也严重刺激着他们的末梢神经。
自然而然地、轻轻巧巧地,葛以淳温柔地握住了影兰的小手,没有刻意、没有牵强,没有思考的余地。
影兰的回答,则是由内心颤抖遍达全身的反应。
二十五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到“归属”的踏实与温馨,她不是没谈过恋爱,只是这次特别不同。
一连五天,影兰抛却了一切,尽是沉醉在他深情款款的眼眸间,像她这样的女子,盼到了她原想一辈子也碰不到爱情,她绝对是全力以赴。
但他呢?影兰的快乐中藏着不敢问的隐忧。管他呢!反正此刻他的确是全心全意,或许不会天长,或许不会地久,而她也不敢奢求。
没有期待就没有太多的伤害,她这么认为着。
“以淳。这几天我恐怕抽不出时间来了。”影兰很勉强地说了这件困扰她三天的事了。
她已经后悔办舞会的这个馊主意,原本是想修理一下葛以淳,却——要不是邀请名单全发了,她铁定取消。
她不敢想象葛以淳发现她其实是柳书缦的反应。
“是为了柳家大小姐的生日舞会吧!”葛以淳也不由得想起了这个难题。
“我得负责打点所有事宜,所以——”她实在想索性全盘托出。
“我知道——”葛以淳看着她,说:“过了那个宴会,我就自由了,柳家人再也不会来烦我。”
“兰儿——我想,过阵子你搬出来,免得我们的关系会让你在柳家难以立足。”他轻握着她的肩膀。
“搬到哪儿?”她期待他的回应。
“我会替你找个落脚处的。”
“就像尹紫萝一样是不是?!”她还是忍着怒气。
影兰的言语,使葛以淳惊觉到她受了委屈,他不该用如此方法安顿她的生活,免得她受人非议。
“兰儿——原谅我,因为我放心不下让你孤身住在外面,但是,留你在柳家,怕是我们会面临更多的麻烦。”
“没有其他方法了吗?”她试探着。
“有——结婚,但是——”他面有难色。
他没说,影兰也没敢听,怕一说出,她立即溃不成军,这无关婚姻,而是……是否有心。
“为什么要与书缦解除婚约?因为尹紫萝吗?”她干脆转移话题。
“我不爱她,所以不能娶她,跟尹紫萝没关系。”
那你也不爱我吗?!影兰没勇气接着问。
“尹紫萝呢?你爱她吗?”她冷静地问着。
“刚开始吧!我也不想搞清楚,紫萝很懂事、很了解的,重要的是,她不会逼我娶她。”他侃侃而谈。
“你讨厌婚姻?!”
“不是,我是习惯自由,不想为结婚而结婚。”葛以淳看着影兰的脸,诚恳地说:“我之所以告诉你,是想要你认识真正的葛以淳,因为我在乎你,所以对你诚实不虚,我决定与你交往,便是被你与众不同的特质吸引,相信你不会动不动把婚姻横在嘴边,是不是?”他强调着。
“嗯——”影兰只能点点头。
他的话全是道理,影兰心知肚明,毕竟她的上海之旅也不知何时梦醒,届时,这一切不都幻化成泡影。
计较多了,平添哀戚。
“你放心,世事难料的道理我懂,我不会让你有压力的。”她失望不露痕迹。
“兰儿——不要质疑我对你的感情,因为你太完美了,才令我更加小心,我不希望伤害到你。”
“要是你这些话早对书缦说,或许事情也不至于闹得哪些难以收拾。”她心有所感地说。
“她不会懂的。”葛以淳两手插进裤袋,换上副轻松的笑容对影兰说:“亲爱的何必提她?莫非你希望我真娶她?”
“可是如果她坚持呢?”她好奇地问着。
“那她还是会失望,就如她要求我登报说明的,我只是个行为不端、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她永远不能掌握我的心。”他严肃地说着。
“你是吗?”影兰反问着。
“你认为呢?”
“诚如你方才所言,我们相识不久,我几乎不了解你,不过也不要紧,反正——今生今世,我都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因为柳书缦的关系?”他直觉地想到。
“是的,她因你的背弃而亡——”
“胡说,她没死,而且愿意解除婚约。”
“不——她的某一部分已经不存留于这世间了,我不能再罔顾她的牺牲,何况——”影兰硬是咽下接着欲脱口而出的话:“何况你的爱还不够令我背弃她。”
她不说,是不愿逼他,她没有资格进攻,只能在此安分留守。
“那——方才我的提议你能体谅吗?我会尽量做到避免让你受到议论。”他的眼神中尽是渴望。
他的盛情,影兰仍是感动不已,只是她不擅拼图,拼凑着他慷慨散落与四方的感情,对于这点,她很挑剔、也很坚持,就像她绝不喝掺了糖水的果汁。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她魔羯座的特点,也是她引以为傲的自尊。
“难道你不担心日后他们会发现我和你的交往,而对你故意刁难?!”
“刁难什么?!我们只不过是朋友,而你葛少爷周围的女孩足够把我淹没,最多,他们会同情我罢了,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她的笑容很勉强。
她的字字句句,葛以淳听得不禁有些惊心,但又搞不清究竟问题在哪里,他的思绪霎时忐忑不安。
一句顺其自然,影兰的退路铺得不着痕迹。
一句顺其自然,影兰的宽容却让葛以淳的心情更加沉重,他不能想像影兰倘若有一天在顺其自然下离开他的身旁。
他是喜欢她,但不敢严重到失了他葛以淳的豁达潇洒!
柳书缦的十八岁生日,可出尽风头了。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这位藏匿于口耳相传的上海大媒美人终于即将揭开她那神秘的面纱了。
这次的宴会是在市中心颇具盛名的大饭店举行,而邀请的对象,除了柳家来往的生意客户外,就是柳氏兄妹学校的朋友同学,这是影兰坚持的,因为她希望办一场真正热闹快活的聚会,而非只是商业应酬的装模作样。
当然,也一雪她柳影兰以往舞会无人搭理的耻辱,尤其是今晚,在葛以淳的面前。
时间愈接近,影兰的心跳得愈厉害。
她的犹豫,令她至今仍未着装打扮,仍是副粗布棉衣的平常模样。
前厅的人愈来愈多,却惟独葛以淳不见踪影,影兰躲在厅外的庭院瞧着里头的一切,此时的她,矛盾至极。
“听说今晚葛柳两家会正式宣布解除婚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女子问着。
“当然,柳家那闺女哪受得住葛家那小子正堆的胭脂蝴蝶,这算是明智之举。”
“你少在这儿口是心非了,前阵子你不是对葛以淳采取行动吗?只不过败给那姓尹的小歌星了。”另一名女子冷笑着。
“你说什么?!”一股火气冒上来地说着。
“好了,别互相揭疮疤,其实没人占了便宜,那尹紫萝说不定过阵子就被人束之高阁了。”
“嘘——别说了。”
原来是尹紫萝正朝此方向走来。
“你们在这儿啊!难怪我四处见不到人,怎么?都准备好了?”她俨然一副大姐的口气。
“是啊,早妥当了,这是葛少爷看得起咱们的表演,我们姐妹绝不会草率疏忽的。”
这些人背后才说着恶语,一转身,又是卑躬屈膝,影兰听得直觉恶心。
“那就好,也不枉我推荐一番,可别垮了我面子。”
“尹姐,你今天真是美呵!怎么,要与柳家小姐互别苗头?”
“哼!省省吧!凭她柳家财大势大都管不住葛以淳的心,更何况,像她那种传统又故步自封的女人,以以淳连看一下的兴趣都缺缺,跟她?!免了。”尹紫萝自信地说着。
“奇怪?!葛少爷会邀尹姐来——难道不怕——”
这刚好也是躲在一旁的影兰疑惑之处,这场生日会本来全由柳家负责一切,但是后来葛隆恩为了表现诚意与道歉,便自动提出舞会的餐点及乐队由葛家打点,也藉此表示葛柳两家的交情并不会因这起乌龙婚约而一笔勾销。
但,葛以淳竟邀请了尹紫萝?难道他不怕柳家翻脸?
“是他特意请我来的,怕的是柳书缦一见他俊俏的模样,临时又反悔了。”尹紫萝说着。
“还是尹小姐怕葛少爷反悔?!听说柳家千金可是貌如西施。”
“那又如何?我也听过从柳家佣人传出来的消息,说柳书缦全身上下唯一的优点就是她那张脸,而其他的则是一无所长的温吞个性,整日哀哀怨怨、无病呻吟,你们想想,葛少爷会喜欢这种女人吗?”
“说的也是,喔对了,怎不见葛少爷同尹姐你一块来呢?”
“他呀——或许心烦吧,这阵子都怪怪的,说不定现在还赖在床上起不来呢!我只好先过来了。”
温柔乡中的胭脂粉味,他哪里清醒得过来?!影兰的不满已涨至整个心头。
就像一盆冷水,直落落地浇到影兰热呼呼的顶门,霎时白烟冒起,朦胧地像她此刻的眼睛。
这场游戏,影兰决定结束,不是输赢的多寡,而是他诚意的不足。
影兰的爱,心甘情愿,但,并不表示她会任意让尊严被人刻意践踏。
情形的心立即引她回饭店的房里,对着梳妆镜中的人影开始准备着即将到来的生日舞宴。
饭店附近的街道上,就见葛以淳的轿车已停了半晌,而车上的人,皱着眉头,一副重重地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