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你没默许他的行动,他又怎会这么积极与笃定?”
宋忆龄不由得忆及寿山之夜,忙不迭地甩头:
“我不知道,真的。”
“但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真是知女莫若母。
“妈咪,我不明月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反感,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那么在这世上,是不是除了他之外,我跟张三李四在一起你都不会反对?”
“你干嘛这么作践自己?难道你觉得你随随便便一个男的都行?天下父母心嘛,我想要你幸福有错吗?我才不懂你为何老要让杨启犹三番两次地玩弄。”
“妈咪,别把我说得像是低能儿!我可以处理我自己的感情问题,你就别为我操那么多心了吧,将心思花在弟弟妹妹身上可能还比较值得,他们铁定会比我有出息。”
“你要真那么行,我才懒得理你。整天与一堆虚幻的故事相依为命,人情世故你真的懂了多少?看似成熟,哼,要依我说呢,你的思想根本还幼稚得可以!”
宋忆龄没有反驳,因为母亲的剖析是一针见血,只是她一直不愿承认自己真的那么无能罢了。
桌上的专线电话适时响起,暂时中断她们母女俩的对话。
“小衣服?”
拿着话筒的宋忆龄听见这称呼,神情旋即变得兴奋——是Chris!
“你现在在哪?”
“谁呀?”宋母问。
“一个朋友。妈咪,你先出去好不好?”宋忆龄细声请求。
宋母深深看了她一眼,无言地踱了出去。
“有人在你旁边吗?”ChriS耳尖地问。
“嗯,我妈咪,我请她先离开一下。”
“哦喔。”
“怎么?”
“也没什么,只是我本来想找她谈谈说。”Chris一副故弄玄虚的口吻。
“你们又不认识,要谈什么呀?”
“谈我们之间的事啊。”这句话从他低沉富磁性的嗓子说出,非常地……蛊惑人心。
宋忆龄一顿,感觉脸颊似乎有些发热。
“我们之间哪有什么事?”
“呃……我想请她把她的女儿嫁给我。”Chris似真似假道。
“你!开什么玩笑!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说,我当真了怎么办?”
“那就真的来办场婚礼喽。”
宋忆龄知道这只是个玩笑,无伤大雅,所以也跟着似真似假地抬起杠来。
“呵!我们连彼此是圆是扁都还不知道耶,又不是古代那种凭媒妁之言的男女,新婚之夜才看见对方的模样。”
“有什么关系?现在不都流行复古风?咱们与众不同一下,拿婚姻赶流行,你觉得怎么样?”“咦?这倒可以考虑考虑喔……”宋忆龄佯装认真地思考起来。
“甭考虑啦,马上告诉我你家住址,等等我便登门拜访去。”
“还真的咧你!”宋忆龄笑骂。
“呜呜……原来你从没把我的话当真!”
“别闹了啦,你现在在哪?”她再问一次他一开始便没回答她的问题。
“在饭店里看电视,还有跟你讲电话。”
“没有电脑玩,很空虚、很寂寞吧?”
“我在偷偷祈求你愿意来陪我。”
“嘿,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那个?我以前都没发现你也会花言巧语。”
“哪有!全是真心话呐!听见没?我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很踏实、很规矩喔。”
“不说这个了,晚餐吃了没?”
“泡了碗泡面解决。”
“那怎么行?你的工作这么辛苦,不能吃得如此随便。”
“要不你现在能出来吗?”
“我……”
“可以跟我聊这么久,想必你手边没什么重要的事,那就出来,咱们找个地方见面,顺便吃点东西如何?”
宋忆龄这才发觉他的意图。
怎么办?要不要见他呢?
“或者……你还在休养当中?”
“不,我的身体没事。你说个地点吧。”宋忆龄在转眼间做出决定。
“真的可以?”Chris显得很高兴。
“嗯。”
“需不需要来个‘温馨接送情’?”
“不用,太麻烦了,我搭计程车过去就好。”
“OK,那么在中正路上有家叫‘布拉格’的咖啡馆,挺不错的,我们就约在那好不好?”
“但不知道你的长相,我怎知谁是你?”
“到时看到一个傻傻等在门口的就是了。”
宋忆龄抿嘴一笑:
“OK!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有首歌是怎么唱来着?我忐忑的心,我忐忑的心,起落得不能停,忽而忧,忽而喜……
这歌词贴切地符合了宋忆龄此刻的心情,搭车前往约定地的途中,她的情绪一直是忧喜参半,但好像又有些亢奋……Firelady曾形容过她眼中的Chris,所以脑海里对Chris的模样已有了粗略的概念,不如早先担心自己会远远一瞥便吓得转身逃命。
见个面有什么大不了?宋忆龄不断自问,不断叫自己放轻松,但就是没有办法平缓跳得猛烈的心脏。
终于,计程车在宋忆龄做完第四个深呼吸时停住,她边付钱边往咖啡馆门口望去,一位高瘦的男子果真站立于门口左侧,似在等人。
当下,宋忆龄直觉就是他了!
带着持续的忐忑与些许羞涩,宋忆龄缓步向前,直到与男子相对。
“你确定没有认错人?”男子边打量她边含笑问。
“不会错的。”宋忆龄也打量他,试图将眼前男子与想像中的Chris重叠。
“这么笃定?”他挑眉。
“我相信我的直觉。”宋忆龄眨眨眼。
好奇怪,前一刻所有的忐忑不安、心慌意乱等等,这一刻全化为乌有,真正站在Chris面前面对他之后,感觉反而是这么样地自然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咖啡馆。
坐定后,宋忆龄发觉Chris的视线仍在自己身上打转,她略过他炯炯的目光,打趣道:
“你心里该不会是在想:天哪!这就是衣服?唉,幻灭了幻灭了……吧?”
“呵,没有想像,又何来幻灭?”Chris笑答。
“喂,太伤人了吧?咱们交情匪浅,你居然说不曾想像过我的模样?一般正常的多多少少会在交谈时想想对方的样子,或者是说某句话时应该会有的表情,不是吗?”宋忆龄偏着头等他如何自圆其说。
“咦?你的意思是我不正常呀?”
“不——”宋忆龄忙不迭否认,才发觉竟反被将了一军。
“呵呵……”
“哼,我说,你真的是很不公平耶!”宋忆龄故意转开话题,抱怨地瞅着他。
“不公平?此话何解?”
“为什么我总是只能站在被动的位置呢?真是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宋忆龄夸张地加重语气。
“什么被动?”
“比如你先知道了我的名字,我到现在仍只晓得你是Chris,比如你从F那儿得知了我的电话号码,我却只能在网上找寻你。”
“那是因为你从没问过我呀。”Chris一脸无辜。
“我问了你就会说?”宋忆龄一双眉怀疑地挑高。
“当然。”
“那么,我从一开始就问你的年龄问了不下数十次了,你怎没回答过我?”
“又来了,你真觉得年龄有那么重要?”他颇无奈。
“也不是,只不过你愈回避就愈让人好奇嘛。”
“那我现在就坐在你眼前,你觉得我看起来几岁呢?”
“不知道,我看人一向不准的。”
“F告诉过你她的年纪吗?”
“嗯,我有问过她,她很诚实地回答了我。”宋忆龄故意用眼尾觑他。
“总之我比她年长。”
“敷衍人!这种答案跟没回答有啥分别?你说你用心交朋友,但认识你这么久,只知道你叫Chris、知道你是工程师,其它仍是一个个的问号,难道你真想我永远只喊你‘C’?”
“你愿意‘永远’这么喊我吗?”
宋忆龄大力摇头:
“不要。”
“为什么?”他露出受伤的表情。
“一来你这么没诚意,天晓得我们朋友还能当多久?二来,打字不觉奇怪,但用嘴巴老是C呀C的喊,那就别扭了。”
“我不觉得怪啊。”
宋忆龄嗔瞪他一眼:
“让我知道你的名字有这么为难吗?”
“好,不逗你了,我叫邵宗贤,需不需要检查一下身分证看是否属实?”怕她搞不好真的翻脸,那可就没戏唱了。
“好呀,我不会嫌麻烦的。”总算问到了,令人芳心大悦。
“哎呀,得了便宜还卖乖?”邵宗贤将眉耸得高高的。
“少来,我得了你什么便宜?”宋忆龄吐吐舌头。“不过说真的,你的名字好熟悉……我国小同学好像也有个叫邵宗贤。”
“我可不记得我有个叫宋忆龄的国小同学。”
“呵,那当然,我念小学时你都不知念到哪去了呢。”宋忆龄趁机挪揄他。
“敢情你是在糗我老?”邵宗贤故意眯起危险的眸子。
“岂敢岂敢,只是刚好不小心有个太诚实的坏毛病。”宋忆龄咧嘴笑道。
咖啡和点心这时送上了桌,宋忆龄的咖啡从来不加糖,相对地格外注重奶味,奶精总要一般分量的两倍。
见邵宗贤什么也没添就端起杯子轻啜,恍然记起他爱喝黑咖啡,不禁又觊觎起他盘中的奶油球,虽然在外人眼里她似乎算不上有品味,但她向来忠于自己所认定的味道。
“怎么?你对我点的东西有意见吗?”邵宗贤露出那一贯的浅笑。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喜欢那又苦又涩的黑咖啡。”
“大概是因为没有添加物才能喝出它的原味吧,好或不好,一入口便知晓。”
“喔,如果把咖啡豆和茶叶看成相同的东西,或许就不难理解了。”宋忆龄突然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邵宗贤眼梢一挑:
“呃,你的逻辑颇异于常人。”
“会吗?”宋忆龄偏头,傻笑着。
不经意发现她的视线总往他的点心处徘徊,不由得抿嘴一笑:
“你很喜欢甜食对不对?”
宋忆龄猛地抬起脸:
“你怎么知道?”莫非她一瞧便可看出是被甜食给养胖的?
“因为你眼里写满了对我的蛋糕的渴望,恨不得一口把它们吞下肚子里去似的。”他促狭道。
“我哪有!”宋忆龄双颊迅速赧红一片。“只是你的蛋糕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想交换吗?”邵宗贤笑着提议。
“可以吗?”
他用行动回答她。
“哇,谢谢……”宋忆龄不好意思地收下,却又迫不及待地浅尝一口,接着嘴巴就停不下来了。
“不客气。”这年头,不太容易看到这么秀气,却又不做作的女孩子喽!一般而言,要不自由得过于open、潇洒成性,要不就温吞得矫情。
“知道吗?我很确定自己在今天以前从没见过你,但莫名地,我就是感觉好像认识你很久了。”宋忆龄凝他半晌后道。
“那是当然,咱们相识都半年多了,除了长相,也该谈得上了解吧。除非有人根本就不坦白,那才又另当别论。”
“嘿,‘咱们’说的就是你我,那么你嘴里的‘有人’不就是指我喽?”
“耶,是你自己承认的哟。”
“我又不神经病,干嘛花费大把的时间与金钱上网作戏?又没人看得到。当然,别有企图的不肖份子另当别论,至于我这生平无大志的无名小卒,有的也只是一颗平常心与人交往。”
“说得好,我的小衣服。”邵宗贤眼露激赏。
突然听到这昵称,宋忆龄心跳不禁漏了半拍——
“吓人哪!”
“我平常不都这么叫你吗?”邵宗贤又显无辜。
“眼睛看的跟耳朵听的还是有差别嘛。”宋忆龄嘟哝。“不过,听你这么叫还挺顺耳的哩。”“那以后就都这么叫你,只有我可以哦,改明儿个我就去申请个专利注册。”
“哈,哪有这种专利好申请?大概只有情侣间才有这种‘昵称专利’。”
“是吗?既然这样,那咱们也变情侣好了。”
“你老是爱跟我开这种玩笑。”宋忆龄白了他一眼。
“你觉得是玩笑?我可是很认真的。”他的语气跟神情果然同样认真。
“你——别闹了,等等害我当真,你可赖不掉。”
“我就怕你不肯当真。”
气氛仿佛有些走了样,宋忆龄赶紧闭上嘴垂下头来,免得这玩笑一发不可收拾。
咖啡干了、点心没了,天也聊得差不多了,瞄瞄手表,似乎该散席了。
“你什么时候回台北?”
“明天。”
“是吗?呵,如果我没接到你那通电话,咱们可就错过这次难得的见面机会了呢。”
“如何才能让我见到你?为了这一刻,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邵宗贤随口改了席慕蓉的一小段诗,令宋忆龄怔容,心下不禁警铃大作。
对他的好感她自己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当他出现在她的现实生活里,并不经意地流露出她所欣赏的优点时,她深怕自己会加快了沦陷的速度;虽然她并不排斥恋爱,也没打定主意当不婚族,但年少轻狂的过去无法抹灭,至今仍使她近爱情怯。
“很晚了,我该回去了。”她下意识地想赶紧逃开他。
邵宗贤微愕:
“我说错了什么?”
“没有,只是我不常晚归。”除了跟杨启犹谈恋爱的那些日子。她在心底悄悄补充。
“那我送你。”
“不……”才想婉拒,又想到先前跟他约好了回去要让他送的,便缓缓点点头。
宋忆龄一向不太习惯搭别人的车,尤其是男人的车;有生以来,她只坐过三个男人的车,爹地、杨启犹和他。
不由得细细打量起他的座车空间,听说从一个人的车也能观察其性格——反正大抵就是个人的食衣住行等等,都可由车内的蛛丝马迹去窥测其个性就是了;大致上,他算是个有条理、爱干净的男人,没什么太花哨的装饰,只是后照镜上挂着一只HelloKitty的布娃娃而显得有点突兀,不过却也不禁教人因他的未泯童心悄悄会心一笑。
他照着她指定的路线稳稳地开着,一路上,两人的交谈反而少了。或许,他们都利用这小段空档在思忖着见过了面,日后两人的关系究竟晋升“不只是网友”,或者连网友都不是了?
好奇怪,没见面前,任其文字之大胆或暧昧,都不觉有何不妥之处,但得知了对方的样貌,那样的文字便难以启齿……唉,她想往后上网的次数减少是必然的了,因为彼此话题有了局限;再者,沟通也有了更直接的方式——电话。
当然,对他而言,差别或许只在多见了一位网友,对于日后上网的次数并没太大的影响;但对她来说,一直以来,Chris是她上网的最大目的与重心,上线跟他聊天,那种期待和愉悦,好似让她的心更加有了活力。
就快到达宋忆龄的家,天空竟在这时飘起绵绵细雨,好似……平空添了丝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