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
伫立于一幢米色的宅邸门外,丁雅珞来回踱着步,行李提了又放,犹豫着……
人都站在这里了,还有啥好迟疑的?
一思及此,她将置于电铃上的食指施压力道,尖锐的铃声响起——
“来了,是哪位呀?”
一串英语传来,丁雅珞的心情有些激动。
她记得这嗓音,她记得的!也曾在梦里梦过千百回,毕竟,离开妈的孩子会想念母亲是人之常情。
门开了,四目相交,门里的人震惊、诧异,眼珠子瞠大如铜铃,张嘴发不出声音;门外的人则眼眶直发热。
“妈!”丁雅珞终于喊出声,并冲进母亲怀里。
两人顾不得时间、地点对不对,在门口就这么拥抱着哭了起来。
此刻无须赘言,眼泪已表达了彼此相同的心情,一切尽在不言中……
半晌,慕莲先止住了泪水,支开女儿的双肩,柔声问:
“雅珞,你怎么来了?”
她吸吸鼻子,望着母亲,一脸可怜兮兮:
“我想先喝口水。”
“哦,对。”慕莲赶忙挽着女儿进屋。
通过前庭,丁雅珞暂且无暇去欣赏这片应该是由母亲悉心照料的景致,反正日后有的是机会,这一刻她只想坐下来喝杯茶,好好歇歇,平复情绪。
“怎么知道这儿的?”慕莲等不及想了解这一切。
“去问外婆呀。”
“她没刁难你吧?”
“没有才怪。”丁雅珞咕哝一句。“我听她喋喋不休了一个多小时才要到这儿的住址。”
慕莲淡笑。知母莫若女,她自然晓得自己母亲的性子,对于雅珞和秡妮这两个孩子,自从她与丁其卫离婚后,母亲便加深对她们的成见。而她夹在中间也苦恼,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最后索性来个视而不见,听从母亲的安排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关于这点,她想两个孩子心里多少有点怨吧?
但是,她真的无法勉强自己再委曲求全地去面对一位不能对婚姻和妻子忠实的丈夫。既然多情的男人不可以只属于一个女人,那何不就放他自由呢?
“现在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了吧?”
“爸爸逼我嫁人。”丁雅珞嘟嘴,好无辜地说。
慕莲露出讶异的表情。
丁雅珞叹口气,娓娓细诉前因后果。
慕莲听完,难以置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心更凉了。想不到当初让她不顾家人反对,放下身段去爱、去追随的竟是这么一个男人!这一刻,她有些后悔那时没极力与他争取孩子的监护权,否则也不会发生今日这种事情了。
“妈,你会收留我吧?”丁雅珞拼命往母亲怀中钻。
“傻丫头,当然呀!”慕莲揉揉她一头俏丽短发。“只是妈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敢独自一个人搭飞机出国。”
“妈,我已经二十一岁了那!再说,以前你们每年都会安排长假带我们出国旅游,耳濡目染,搭飞机这种小事才难不倒我咧。”
“是吗?”慕莲抿嘴一笑。“雅珞……你来了,那秡妮怎么办呢?”
“我……当时我急了、慌了,走得匆促,我……因为还不确定自己的未来,所以也不敢贸然拉着秡妮跟我一起走。”
慕莲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决定先搁下这问题。心想雅珞搭了这么久的飞机,也许累了。
“我带你上楼休息。”
“嗯。”丁雅珞起身。蓦地,她发现桌上有个烟灰缸,仔细打量四周一遭,才发现屋内有许多男性用品,一个想象在脑中成型。“妈,这屋子里除了你以外……还有别人吗?”
“是的,我再嫁了。”慕莲坦承。
“他……待你好吗?”
“他很温柔、很体贴,最主要的是他很专一。原本我以为自己不会再相信男人了,可是他打动了我。”
看着母亲漾着一脸幸福的微笑,丁雅珞感觉自己并没有当初想象的那么难以接受母亲再婚的事实。知道如今有个值得信赖的男人在照顾着母亲,她有一种……欣慰的感觉。
“恭喜你,妈咪。”她笑得很真心。“何时可以见到我的新爸爸?”
“晚上,他下班之后。”慕莲喃喃,眼神透露着些许不信。“你……没意见?”
“我为什么要有意见?结婚的是你呀。况且,你看起来非常幸福。”
“谢谢。”慕莲情不自禁地抱住女儿。
丁雅珞拍拍母亲,提起行李,挽住母亲的手肘,两人上了二楼。二楼共有三间套房,慕莲带丁雅珞进入位于最右边的那一间。
丁雅珞走进去环视一眼,这房间有一道温暖的光线从窗外泻入,看得出房间是特意装潢过的,以粉绿色系为主,窗帘、床、地毯、桌椅等,皆是精心挑选搭配。然而真正吸引她目光的,是摆在桌面那幅七寸大的相片。她移近,轻轻拿起它端详;上面是她、秡妮和母亲在她十岁那一年游美国迪斯尼乐园时所拍摄的。
她眼眶不由一热,原来母亲从未遣忘过她们……
“妈,这房间是你早就替我和秡妮准备的吗?”
慕莲点点头。
“我一直希望咱们母女三人有朝一日能共同生活,所以一买下这房子,我便执意将这间房装潢成你们喜爱的颜色。想不到我的愿望居然成真……你来了。”
“是呀,我真高兴我来了。”丁雅珞也有相同的感受。
“你先睡一下吧。”慕莲接过她的行李,推她上床。
丁雅珞打了个呵欠。
她的确累坏了,在飞机上她一直无法合眼,脑中被回忆和许许多多的猜想充塞。此刻在母亲身边,她总算心安了,放松了,也困了。
勾下母亲的颈子在颊上亲了一记,几乎是一沾上枕头,她即沉沉睡去。
当丁雅珞再度睁开眼时,天空已笼罩在夜色下。
侧身扭开床头灯,有那么一瞬间,她茫然于所处的时空,雨后思路归位,她稍微整理一下仪容才下楼。
厨房传来阵阵菜香,丁雅珞走近,瞧见母亲忙碌的背影,出声轻唤:
“妈。”
“你醒啦?睡得好吗?”慕莲露出微笑,将炒热的青菜盛进盘里。
“嗯。要不要我帮忙?”这一幕依稀重回到了小时候,温馨得让人又想掉泪了。
“把这菜端上桌。”慕莲顺势递给她。
丁雅珞照办,不一会又折了回来。
“还有呢?”她伸手等着。
“等吃饭。”慕莲卸下围裙,拉着她走出厨房。“特地做了你爱吃的菜,待会儿可得多多捧场哟!”
“你记得我爱吃什么?”
“当然。”
凉拌苦瓜、糖醋鱼、盐酥虾、红烧狮子头、酸辣汤——哇,好丰富,果然都是她喜欢的,让她不禁做了个抹口水的动作。
“他差不多该到家了。”慕莲看看钟。“你肚子饿的话就先吃好了。”
“不,还是等他回来,我可不想留下个不礼貌的坏印象给新爸爸。”
“他不会的。”
“对了,他是做什么的?外国人?”丁雅珞将头往后仰,问道。
“是华侨,投资经商的。”
“哇,老板那!难怪往得起这种洋房,比——”丁雅珞倏地住口,有些尴尬地搔搔头。
慕莲了解女儿原本想说的话,不介意地笑笑,说:
“忘了告诉你,三楼是书房、乐器室和健身房,你无聊的话可以上去玩玩。”
“嗯。”丁雅珞点点头,贼兮兮地道:“有钱真好。”
这时,门被打开,走进一位文质彬彬、风度翩翩,无丝毫市侩息气的中年男子。与丁雅珞不期然地四目相交之际,他显出诧愕,疑问正要出口,恰巧望见一旁的慕莲,他立即明白了。
神色一转,他温柔地走向妻子——
“不为我介绍一下?”
丁雅珞对他的第一印象好极了,尤其是他的灵敏和睿智。
“文生,这是我曾向你提过的大女儿。雅珞,这位是雷叔叔。”慕莲分别简短地介绍。
“雷叔叔。”丁雅珞唤得心服。
妈咪好眼光!此人相貌、气度、自若却稳重的谈吐,在在不输家乡的老爸。
“雅珞,你比相片中的模样更漂亮、更动人。”雷文生含笑道。
“你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微微调侃之意。“你母亲总是念念不忘你和——秡妮怎么没一起来?”他张望。
“她下回才来。”丁雅珞应,深深凝视母亲一眼。
“别净呆站在这,咱们可以边吃边谈。”慕莲挽着丈夫和女儿入座。这是她企盼很久的希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少了秡妮,否则一幅天伦乐,世间最幸福的事也莫过于此。
晚餐于是在和谐又融洽的气氛下进行……
“彩门集团”在当今国际上是深受各国欢迎的佼佼投资者,不论先进国家或开发中国家,“彩门集团”每年都带来一笔可观的税赋,和能造福国民的就业机会。因此,“彩门集团”除了目前所有的分公司外,还有些国家也在积极争取“彩门”的投资。
但是,“彩门”严谨的制度,和具有前瞻性、创新性的整体运作计划,每选择一个市场,皆是煞费心血,提议、讨论、归纳、附议、再归纳,经由繁复程序后才敲定一个结论,必须集团内部全体通过后才会真正付诸行动。所以被相中的目标莫不万分荣幸,其政府纷纷展开双臂,皆让出城市中地标级的建筑物供予成立公司,以示欢迎。
“彩门”澳洲分部由司徒家二公子司徒橙魃所掌理是众所皆知的,其规模之大,为雪梨之首,尚未有人能望其项背。理所当然的,仰颈一望,城内最高、最大的那幢巍巍大楼即是“彩门”所有。以它为中心,在四周地皮因而被炒热后,它俨然成为一处最热闹、人口最为密集的商业区。
拨开百叶窗,一条颀长的影子即映在地面上,影子的主人正凝望着窗外,身周因袅袅的烟圈围绕,使得背影瞧上去有些迷蒙。
“喂!这么有闲情逸致,发起呆来了呀?”有人出声惊扰了他。
他没回头,反唇道:
“你不知道进人家办公室前应该先敲门吗?”
邵钦儒撇撇嘴,移到他身旁。
“那种礼数不适合用在我这种身兼数职、分秒必争的人身上,你说是不?”
司徒橙魃瞟了十多年的死党兼最最得力的工作伙伴一眼,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关于你指的‘身兼数职’一词,我倒愚昧地有些疑惑。”
“难道不是?你扪着良心自问,偷我内裤穿那档子丢人现眼的事就别提了,比如此刻,当我为这宗文案伤透脑筋、焦头烂额时,你却在这抽烟赏风景,太不够意思了吧?老大也不是这种当法。”邵钦儒不客气地抱怨。
司徒橙魃啼笑皆非。
“这跟所谓‘身兼数职’有何干系?还有,我最后一次声明,我从没偷过你内裤。”
“你已经声明一○一次啦!可我偏不信。莫名其妙跟人家买了同一款花样的内裤,又故意偷穿错我的,谁知你心底打的什么不入流的王意?虽然咱们几乎是同穿一件裤裆十多年的好哥儿们,你也不能这样呀!同学、死党、室友、下属、工作伙伴,这么多个名词,不论心理上或身体上都够我忙的了,这不是‘身兼数职’不然是什么?”他还振振有辞。
“鬼扯!”司徒橙魃啐了句,转踱回办公桌。“有什么问题?”
拉回正事,邵钦儒即刻换上正经八百的表情。
“这个。”他呈上一叠资料。“这家叫‘威康’的似乎存心与咱们较劲,互别苗头。”
“哦?。”司徒橙魃挑眉,翻阅眼下的资料。“初生之犊不畏虎,才成立一年的新公司就敢公然向咱们挑战,有看头。但还不至于威胁到咱们吧?。”
“才怪!对方可是来势汹汹,摆明了针对咱们,日前他才抢走了咱们一位老客户。”
司徒橙魃眉头一拧,言简意赅地直捣问题核心:
“他们优势在哪?”
“这‘威康’虽是新公司,但它背后可有本地三大集团联合撑腰,最主要的是政府给予他们‘保护政策’。”
“保护政策?!笑死人了,他们实在应该去瞧瞧咱们国家那些受政府保护了几十年的企业,如今是怎么样蹩脚的情况。再说当今社会有竞争才会有进步,这道理都不懂,嗟!”司徒橙魃完全嗤之以鼻。
“咱们国内哪能跟人家比?人家有一整套完整的计划和应变措施,并非一味地保护而已。”
“是吗?”司徒橙魃又拧起眉。“冲着咱们来呀?是不是咱们税缴少了?”
“没那回事。”
“那是嫌咱们赚得太多?”
“开啥玩笑,咱们投资这么大一笔资金在这儿,等于是在帮他们建设哪!”
“说的也是。”司徒橙魃赞同地直点头。“好歹来者是客,给咱们方便等于给他们自己方便,这都不明白!”
“没法子,人家民族向心力特强,咱们怎么说都只是外人。”
“是,说到底不就是要争口气嘛!”司徒橙魃打鼻子哼出口气。这挑战,他接了!
“怎么个应对法?”
“先以守为主。既了解他们的特性,那么守住老客户,避免再被吸走才是当务之急,至于反击则得视情况而定。”
“那已被抢走的那家怎么办?是否有争取回来的必要?”
“不,那家就算了,将重心置于手头边的。”
“哦。”
司徒橙魃忖度了会,沉吟道:
“其实仔细想想,挺没道理的。”
“什么没道理?”
“你说的论调呀!”司徒橙魃瞅他一眼。“未来世界可是个地球村哟,还分什么你、我?况且据我了解,这座城市很早以前就是个大染缸,中、英、法、美、俄等皆有人定居于此,咱们来这发展少说也有五年了,合该算是其中一份子,怎可自称外人呢?”
“那是咱们树大招风?”
“这也没道理。”司徒橙魃轻轻晃脑。“咱们‘彩门’虽已声名远播、享誉国际、地位屹立不摇,暂无堪虑;但咱们仍是战战兢兢,脚踏实地,今日的成就是心血有所结果,这是咱们应得的,何来‘树大招风’一说?”
“唉,总而言之,就是有人瞧咱们不顺眼,硬要与咱们耗上一耗、较量强弱。你呀,就别再挑剔我的中文了行不行?”
“有挑剔你才会改进啊!又不是从小喝洋水长大的,怎么老是搭错成语?太对不起咱们伟大的中文了。”司徒橙魃存心挪揄。
“是、是,你就这么爱臭我!唉,谁叫我同你是死党呢?”
司徒橙魃睨着他,笑道:
“好啦!你快忙你的去,别净打屁摸鱼。”
“噢,天大的冤枉!我何来打屁摸鱼来着?现在我可是在报告正事哪!”邵钦儒瞪着眼喊冤。
“全怪你打扰我发呆!去去,我还要想点事。”司徒橙魃赶起人来了。
“关于赤○大哥?”邵钦儒与司徒橙魃同年,自然一样称司徒赤○为大哥。
“没错。”
邵钦儒点点头,不再抬杠,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