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石崇指眼望着楼阁上的绿珠,征询她的意见。
绿珠虽然恼怒,可也不愿闹出人命。“看在于总管求情的份上,免去孙秀的死罪,予以薄惩,赶出金谷园,永不录用。”
石崇颔首,表示同意,吩咐下人:“杖棍四十,撵出府门。”
“是。”绑着黑头巾,孔武有力的家仆把孙秀拖走。
孙秀垂着手,眼里的一抹恨意,教于总管心生不安,万一孙秀日后报复,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要击垮富可敌国的石君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愿是他多虑了。
???
石崇上楼安抚受到惊吓的绿珠,他拥着她羸弱的肩头。
“不用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谁也休想侵犯你。”
“君侯……”绿珠将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胸膛,寻求安全感。
这一天,她真的是吓坏了,差一点失贞。
“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睡一觉,我坐在你身边陪你。”他温柔地让她的身子靠在软枕上,动作轻柔地覆住锦被。她稍稍放松,身子滑进被窝,小手却紧紧拉住他。
“你不能走喔!”曾几何时,她已如此依赖地,连自己也很惊讶。
但是此时她清楚的明白,她是为他而生的,仿佛前世注定好的情缘。
石崇拂去她颊上的青丝,将她的容颜看得更分明。她的确是很美,任何男人见了她,都会情不自禁地动了歪念,难怪孙秀会干冒大不韪,偷偷潜上楼调戏她。
以后他可得防着点,不让绿珠在公众场合露脸,以免发生类似的情形。
第八章
新年的脚步近了,金谷园的下人们忙着除旧布新,小厮垫着板凳,换上新的门联,丫环扫打里里餐外,抹灰尘、供鲜花。
府里人口多,于总管备齐了年货,差遣仆人搬进放妥。
绿珠没事做,陪着谨儿放烟火,手拿五彩缤纷的火焰棒,在半空中挥舞,玩得不亦乐乎。
这么欢乐和谐的气氛,落入门缝中某双眼睛中。
一个头系蓝巾,身着朴裙的妇人,躲在后门悄悄看着那名玩耍的孩童。
“他就是谨儿吗?已经长那么大了。”妇人忍不住垂泪,她是个不尽责的母亲,有什么资格去认自己的亲生儿子?今天会落得如此凄惨,有家归不得的下场,都是她的报应。
石崇再纳妾,她也怨不得他。
只是……她好想抱抱谨儿,毕竟母子连心,她相信谨儿一定也很想念她。
陆彩霞把门推开了些,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她从前门进不了,只好走后门,一名下人忘了关上,她便趁机溜进来。
“娘,这个给你……”谨儿亲昵地唤着石崇的侍妾。
陆彩霞面色惨澹,她的儿子居然喊别人“娘”,
怎么可以呢?
她才是他的亲娘啊!
是她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他的,那个女人凭什么拥有这一切?这些全都是她的呀!她是石君侯的正妻、谨儿少爷的亲娘。
陆彩霞无法承受,因为她的一念之差,居然把金谷园的女主人地位,拱手让人。
不!不公平,她要抢回她失去的,这些本来就是她的。
“你是什么人?”绿珠瞥见她隐藏在门后,愕然问道。
第1|
谨儿也好奇地打量这位素未谋面的陌生大婶。
“我……”陆彩霞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身份,她很想告诉谨儿,她是他的亲娘,但是她明白石崇不会原谅她的,更不允许她接近谨儿。
绿珠牵着谨儿走向她,细声地问:“你是不是想找差事?”
有一些附近居民经常会来打听,府里有没有缺人手?
因为在金谷园做事,钱多事又少,很多人都想挤来,混口饭吃。
陆彩霞念头一转,认为机不可失,赶紧点头说:“是啊!是啊!夫人可不可以引进民妇?”
“这个……我帮你问一下。”绿珠是不管事的,她回头唤住一名经过的厨娘。
“崔嬷嬷,你来一下。”
崔嬷嬷闻言,恭敬地过去,弯腰问:“夫人,有什么吩咐?”
自从紫荆夫人被赶出金谷园,下人们便简洁地直喊她“夫人”。
“我们府里有缺人手吗?”绿珠问。
“缺一个洗衣服的下人。”崔嬷嬷答道。
“洗衣服……”绿珠转身问那名妇人:“你愿意做吗?”
做那种会把手弄粗的活儿,陆彩霞是千万个不愿意,开什么玩笑,叫她洗衣服?她可是君侯的大夫人!
可是为了能混进府里,经常看见谨儿,她只好牵强地点头。
“我愿意。”
“崔嬷嬷,你就带她去见于总管,说是我介绍的。”绿珠指示她。
“是。”崔嬷嬷看了陆彩霞一眼:“你随我来吧?”
“谢谢。”
金谷园是陆彩霞离家之后,过了三年才建造的,所以没有一个下人认得她。
只要她避着石崇,一定可以在这里生存下去。
她要一步一步夺回她失去的一切。
???
白天,陆彩霞都待在后院洗衣服,石崇根本不会到后院来,因此她不用提心吊胆地躲避他。
可是那一大桶又一桶的衣物,仿佛怎么洗也洗不完,累得她手酸腿麻,蹲坐太久,她实在受不了,起身休息一下。
同她一起做事的一名嬷嬷,真是不喜欢她,哪有这么爱偷懒的下人,真不知道绿珠夫人为什么要收留她。
“喂,你不赶快做,每次都是我洗比较多。”罗嬷嬷忍不住叨念她几句。
“洗就洗嘛!你这个人怎么那么爱计较?”陆彩霞瞪了她一眼,语气桀惊不驯。
罗嬷嬷可气坏了,扬起手上捣衣木桩,重重地打在木板上的衣服,水花溅湿了陆彩霞的衣裳。
“干什么?”陆彩霞叫出声,连忙离椅,拭干衣裙。
罗嬷嬷才不理会她,视若无睹。
“你……你敢欺负我,你知道我是谁吗?”陆彩霞张牙舞爪地咆哮。
“你以为自己是谁?比我晚进来,还敢跟我大小声!”罗嬷嬷自恃是府里的老嬷嬷,不客气地道。
“我……”陆彩霞为了顾全大局,不得已吞下这口怨气,她暂时还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咬牙切齿地道:“你给我记住,有一天我会把你革职,让你欲哭无泪!”
罗嬷嬷讥笑出声:“唷,我好怕喔!你是不是昏了头了。”
陆彩霞气得浑身发抖,她一向高高在上,哪能容得了一名下人对她如此无礼?
索性丢下一大堆衣服,留给罗嬷嬷去洗,自己跑出了后院。
???
前面亭台楼阁,精致典雅,进了金谷园,陆彩霞才发现自己以前那么愚不可及,竟然放弃石崇这条肥鱼,与人私奔。
离家出走的她改嫁御史大人左明鸿,原以为左明鸿可以带给她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显赫的贵夫人身份,没想到才过了六年的好光景,左明鸿就因受贿事件,被革去官职,如今人还在狱中,她则被左大夫人视为扫把星,带衰了左家,被赶出左府,沦落街头。
她无处可去,只有来金谷园。
看到石崇过得比以前还要风光百倍,她实在后悔莫及。
金谷园满山满谷都像盛满了金矿,住的、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比起左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很想求石崇原谅她,重新接纳她,但是她没有这个脸面对他,因为她曾经深深伤害了他,自傲的石崇无比愤怒地对她说过一句话:“就算你三步一拜、五步一跪,求我原谅你,我也绝不再接受你,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因为她太了解石崇,知道他刚烈的个性言出必行,所以她不敢和他直接面对面,要是他发现她潜藏在金谷园,一定会立刻差人把她撵走。
陆彩霞小心翼翼地在园中穿梭,留意前来的人。
她入府十多日,一直苦无机会接近谨儿。
谨儿现在是她手上惟一的王牌,她是谨儿的亲娘,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只要谨儿每天吵着要亲娘,石崇到时只好再接纳她。
而且她不相信会那么快就遗忘她,他对她这个结发妻子,一定还有感情。
陆彩霞蹑手蹑脚到谨儿居住的“咏絮轩”,石崇怕谨儿养尊处优,被养成公子哥儿的个性,因此用心良苦地安排儿子,住在遍植桑树和叶圃的咏絮轩,俨然一副农家景象,和其它华美的宅院比起来有如天壤之别。
陆彩霞却误以为石崇偏心,让儿子住在这里。谨儿此时正待在书斋读圣贤书,彩霞站在窗户外,看着儿子用功的模样,不禁热泪盈眶。
不愧是她的儿子,将来一定是朝廷栋梁。
她当初没带走谨儿,让他留在石崇身边是对的。
“谁在窗外?”谨儿放下卷宗,诧异地奔出,狐疑地盯着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谨儿!你想不想你娘?”陆彩霞蹲下身来,头与他齐高,伸手揪住他的衣袖。
谨儿错愕地,旋即冷冷地表示。“我没有娘!”
彩霞宛若被打了一记,怔怔地问:“你怎么会没有娘呢?是不是你爹骗你,你娘死了呢?”
“不是。”谨儿摇头。“我知道我娘还活着,可是她……”不愿再说下去,自从爹告诉他,娘是跟人跑了,他小小的心灵就到无比的打击。
“你难道不想见自己的亲娘吗?”陆彩霞显得有些激动。“不管你娘做了什么,她还是你娘啊!”
“不,她不配做我的娘,绿珠姨娘才是我娘!”谨儿突然怒吼。
陆彩霞的心凉了半截,她的孩子居然如此不谅解她,心里当绿珠是亲娘,那她回来有什么用?孩子的心都不向着她。
这一切都是那个狐媚的女人造成的!她把怨气算在绿珠头上。
只有铲除绿珠,丈夫和孩子才会回到她身边。
???
石崇从外地带回箱笼盒柜,里面全是女人的最爱,香粉胭脂、玉钗、翡翠镯子、丝绢绸缎、蜜渍梅李等等,这些赏赐说明了石君侯对绿珠夫人的宠爱。
君侯和夫人鹣鲽情深,传遍了府里,更提升了绿珠的地位。
“太昂贵了,以后不用买了。”绿珠不是奢华的人。
“就算你要天上的月亮、星子,我也会摘下来给你。”石崇无比宠溺,搂住她的素腰,唇瓣往她粉颊偷香。
她露出幸福的微笑,指头抵住他的口。
“你这张嘴愈来愈油腔滑调了!”
“我说的是真的!”他两手圈住她幽香的身子。
“我只冀望能和你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就心满意足了。”她轻声道。
“我就是喜欢你不贪心的个性。”
他攫取她柔软的粉唇,她却一手挡住他胸膛,剧烈得猛咳几声。
“你染上风寒了,有没有唤大夫进府看病?”他担心她的病情,咳声听起来十分浓浊,像是咳了许多天。
“不碍事,就快好了。”她不想麻烦别人。
“这怎么可以?一不小心会转为重疾!”他薄斥,语气充满关爱。“可能最近季节交替,天气忽冷忽热,你才会染上风寒。”
“我真的只需要休息两天就好了。”绿珠怕他忧心。
“不可以,生了病就一定要看大夫。”他板起脸,像个年长的父执辈。
绿珠只好依他,由他命下人去请大夫过府看病。
大夫把脉之后,开了一张药单,石崇吩咐一名家仆跟大夫回医馆抓药,再转而对服侍绿珠的丫环说:
“春菊,你去把太子御赐的千年人参,沏成参茶,端来给夫人喝。”
“是。”春菊领命而去。
绿珠躺在床榻上,微微撑起手肘。“只是小病,不要为了我,浪费了一株上等人参。”
“一株人参算什么?你寒邪入侵,得补补元气啊!”石崇丝毫不以为杵,大掌覆在她冰凉的手腕上。
“你……对我太好了,绿珠无以回报。”她牢牢地注视着他,眼前这个男人将是她的惟一。
“我不用你报答什么,只要你花一生一世爱我。”他感性地低语,目光尽是温柔。
“绿珠永远是君侯的女人。”她枕在他的臂弯,两人像是藤缠树,怎么也分不开。
灶房里,一只陶壶放置在炭火炉上,冒着蒸气,煎药的丫环没耐性,放下了手上的蒲扇,走到外面和其他丫头聊天。
陆彩霞趁着没人注意到她,摸进了灶房。
她知道绿珠感染风寒,心生一计,在坊间买了一包毒老鼠的砒霜,达到机会,将含有剧毒的砒霜倒进药壶里。
这下子绿珠必死无疑!她阴阴地算计着,唇角掀起一抹奸恶的笑。
只要绿珠一死,金谷园女主人的地位,她垂手可得。
陆彩霞以为一切神不知鬼不觉,煎药的丫环返回灶房,她仓皇地窜身离开,腰摆不小心撞到壁炉,一只系在腰上的羊脂王佩,遗落在炉边的地上。
该名丫环不知有人进来过,继续扇扇煎药。
看差不多了,便将褐色药汁徐徐倒入碗中,端到绿珠楼去。
丫环手捧药碗,一路穿过回廊,那药汁熨得瓷碗发烫,令她头皮发麻,已快受不了那烫手的药碗。
她真是粗心,怎么方才不用银盘端着?
丫环加快步,想赶紧将药碗送达,却不慎将药汁出一半。
她心一惊,忙忙用丝帕擦拭碗缘,不着痕迹地端上阙楼。
第1|
“夫人,该吃药了。”她把药碗搁上桌上,呼唤绿珠起身。
绿珠正在休寝,闻言掀开被子,走下床榻。
药汁苦涩,搁凉了更难入喉,她蹙眉喝下一口,觉得今天的药特别难喝,勉强又喝了一口,还剩三分之一,实在喝不下了。
热汁下腹之后,胃立刻翻搅了起来,她感觉不太对劲,开始头冒冷汗,腹痛如绞。
她抱着肚子,难受地弯下腰。
“夫人,你怎么了?”一直待在房里的丫环春菊,连忙上前为她拍背顺气。
“恶——”绿珠溢吐出褐色液体,流到地上。
春菊质问端药来的,“秋蝉,你到底给夫人喝了什么?”
“我……就是大夫开的药方嘛!”秋蝉吓得脸色惨白,不知道夫人为什么喝了她煎的药,就感到不舒服。
万一君侯责怪下来——
“快去请大夫。”春菊大喊。因为绿珠夫人已经不支倒地。
秋蝉慌乱地奔下楼,寻求救助。
???
大夫神情凝肃地诊治绿珠夫人的病情,石崇在一旁着急地询问:
“简大夫,我娘子到底生了什么病?”
丈夫顿了顿,迟疑地说:“看来很像是中毒,你们确定夫人是喝了我开的药方,才昏倒的吗?”他问着两名丫环。
“是的。”春菊点头。
秋蝉把搁在桌上残存的药汁,端过来给大夫瞧。“夫人没喝完,还剩下一点。”
大夫取出随身携带银针,往药汤一沾,银针赫然变成黑色,显示有毒成分,他继续测试,了解毒性。
“是谁在药里下毒?”石崇脸色丕变,目光犀利地扫视春菊和秋蝉两名丫环。
“不是我!”两人吓得撇清嫌疑。
“那是谁煎的药?”石崇盯着她们,观察她们两人脸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