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秋荷是王府的丫环,和煜阳贝子打小是青梅竹马,要不是不敢逆旨,他绝不会娶珍缡。
珍缡整日看见他们如胶似漆,夫唱妇随,她就心痛地想起胤礼,在她的心里还藏着一丝希望——胤礼只是失踪,他没有死。
这样的意念一直支撑着她,肚里孕育的小生命有了胎动,使她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不再孤单。
隆冬的季节,漫天飞雪,简亲王府的梅花一枝独秀,傲挺在一片银白的世界。
梅花象征着坚忍不拔,似乎在意喻她也要学习梅花的精神。
珍缡技着雪狐斗篷,徘徊在梅林,身边花瓣飞絮,诗意盎然。
穆妃娘娘担心她嫁进简亲王府的情形,特地来看她,一知道煜阳贝子新婚不久就纳了一名小妾,气愤、后悔不已。
她把个中原委告诉额娘,要额娘别挂怀。
穆妃叹着气,原本巴望着珍缡能忘了胤礼,有个好的归宿,没想到她这么死心眼,婚后也不曾和丈夫同房。
她只好讪讪回宫,不再过问女儿的婚姻。
王府的丫环也很讶异堂堂的十七格格,竟然可以接受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而且不争不吵。
煜阳贝子为了掩人耳目,偶尔也会睡在十七格格的房里,但是他谨遵礼节,只是趴在桌子上睡,床仍留给珍缡一个人睡,两人一直清清白白。
日子久了,秋荷也会来她房里和她闲聊,并亲热地缝制婴儿服,准备孩子出世后穿。
三人和平相处,看在王爷、福晋眼里,也感到很不可思议,尤其十七格格那么快就有身孕,两老对珍缡更是满意。
珍缡平常只待在自己房里,深入简出,不太麻烦下人,她赢得了王府所有人的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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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京城的方向。一个穿着暗色布衣的男人跃跃独行,缓步而来。黑色的发散乱着,随着衣衫一同被风撩起。仔细注意,他的腿带着残疾,走起路来有些微跛。脸上刻着风霜的岁月,右脸颊一道刀疤,五官尚称俊朗,但是整体感觉就是个落魄的男人。
胤礼抬起黑眸,看着紫禁城的石匾,指节激动地包握起来。他终于到家了,一路风尘仆仆,跋涉千里,途中他身无分文,没有人相信他这狼狈的模样,会是堂堂十三阿哥。他靠着自己,沿路乞讨,看尽人的脸色,就为了活着回来。
大家都以为他死了,但是他没有,老天爷赐给他韧性,让他在千钧一发,奄奄一息时,得到贵人相救。
那人是一个隐士,白发老翁身旁有个小药童,老翁正是个华佗大夫,他妙手回春,让胤礼原本瘫痪的双腿能够站起来,并治疗好他身上所有的创伤。
他的伤好了七、八分,他就迫不及待地告辞,不分昼夜地赶路回宫。
胤礼心里十分挂念珍缡,将近一年没有看见她,不知她过得好不好?是不是也以为他死,伤心欲绝呢?
他心急地跨步进入紫禁城中,城郭的外城河水波碧绿,石板桥路面,踢踏踢踏地发出声响,一辆由三匹马拉着的敞篷马车,喳呼地掠过身旁,车夫扬声:“让开,简亲王府的少福晋要回宫了。”
马车很快跑在前头,把他丢在脑后。
胤礼对马车上的华丽少妇惊鸿一瞥,错愕自己是不是思念珍缡过度,导致眼花?她竟然坐在上头。
可是车夫说的明明是“简亲王府的少福晋”,不是十七格格。
照道理而言,未出嫁的格格必须乘有轿帘的马车。那么那名少妇不是珍缡了。
胤礼失笑地摇头,这会儿珍缡一定在竹香斋等着他回来。
他很快就可以见到她。
???
胤礼满心欢喜地回到宫中,幸好侍卫、宫女、太监认得他,他洗去灰头土脸,换上整洁的袍带,前去晋见皇上。
康熙万分欣喜,十六阿哥失而复得,皇上吃惊地前来探视,两人心境大不相同。
“胤礼,你可回来了,这次你立下大功,朕要好好封赏你。”皇上高坐御堂,笑容满面。
“谢父皇。”胤礼其实很想立刻奔到竹香斋,但是他平安归来,总要先来皇上这儿请安。
“可惜你没有赶上十七格格的婚宴……”皇上道。
胤礼神情骤变。“珍缡她成亲了?”如五雷轰顶般。
“是啊!这调皮的十七格格,朕总算把她嫁出去了。”皇上得意的笑。
他的恐惧愤怒窜升到极点,额头两旁的太阳穴青筋凸暴,紧握的拳头几乎是一触即发。他征戮战场,九死一生,要不是心里一直惦念着她,坚持的意念让他苟活下来,他早就成了沙场亡魂。可是他竟换来这样的结果!
不到一年,她就琵琶别抱了,真是太残忍了。
他无法原谅她,永远——
“皇儿,你怎么了?”康熙感觉他的异常。
“儿臣……只是太惊讶了。”胤礼在皇上面前,尽量压下崩溃的情绪。
下了筵席,他黯淡地回到承和宫,景物依旧,却人事全非,他激动的情绪无法平复,脑海里萦绕的全是她的背叛!
难道她口口声声说要等他回来,全是假的?
他好恨!
早知如此,他不如死了算了,也不用承受这巨大的伤害。
“胤礼,真的是你?”背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女声,那声音充满着狂喜。
珍缡适巧回宫探望额娘,想不到喜从天降,她盼了好久的良人终于回来了。她就知道上苍不会那么残忍地夺走他!
额娘一告诉她,她就奔了过来。
由于太高兴了,她激动地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腰。
胤礼背脊一凉,因为她真的不像是他认识的珍缡了。她那原本纤细的手变得浮肿,下半身更是膨胀起来……
想不到她不但嫁人了,还怀了身孕,即将为人母。
他更加绝望、痛心,陡然转过头来,逼视着她,冷冷地、生硬地用力拨开她的手。“少福晋请自重!”
“什么?”珍缡怔住了,旋即摇头。“胤礼,你误会我了,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他翻脸无情,仇恨渗进了他的四肢百骸,慎怒咆哮:“你既然已经嫁给别人了,还有什么好说?枉费我为你死撑着回来,你却不肯等我,我真是错爱你了!你走,你现在就给我滚出承和宫,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她的脸颊瞬间惨白,柔软的红唇颤抖着。“你……你不信任我?为什么?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你挺个大肚子,教我如何相信你!”他阴惊的脸庞充满鄙夷,黑眸里没有半分怜爱,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令人胆寒的打击。
珍缡失望地踉跄一退,手紧抓着丝巾,脸颊垂下斗大的泪珠。“你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吗?”她顿了顿,咬牙切齿地道:“是你的。你干的好事,害我受尽折磨!”
这句话一如刺针,扎进他千疮百孔的心。
“是我的吗?有可能吗?”他竟在冷笑,完全不相信她说的话,理智已被仇恨所蒙蔽。“我记得我们只有在一起一次,才一次,你就受孕了吗?不要把别的男人的种,推到我身上!”
他的嘴角扭曲着,面目变得十分狰狞,脸颊上多出来的一道刀疤,使他看起来更加丑陋。
她的心好痛,痛得没有办法呼吸,怀孕的负荷本来就让她时常感到心跳急促,喘不过气来,现在更是令她难受。
为什么她痴痴切切,守身如玉,等来的男人,会变了一副德行?以前温文儒雅,宠她、爱她的胤礼,到哪里去了?
她噙着泪,最后一次问他:“你到底承不承认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他像一座石膏腊像,动也不动,判了她死刑。
“回去你丈夫身边吧!别来找我了,我们是不可能的了。”
她面如槁灰,心碎成片片,眼前是望不着边际的空茫诡霾。她脚跟一旋,往门外走去……
由于气血攻心,她走得很急,一不小心绊住了门槛,重心不稳,直扑摔倒在地。
“啊——”她哀嚎惨叫,腹部灼痛,一股热流从腿间汩汩流出……
“珍缡!”胤礼惊恐地过去扶她。
“不用你管,你不要碰我。”她忍着强烈的痛楚,挥开他的援手。
焦急冲淡了他的怨恨,他迫切地抱起她,一边向外面呼喊:“快传御医!”
“是。”伫守在外的太监急忙奔去。
珍缡却不断地在他怀里挣扎、槌打、嘶吼:“放开我,既然你都不要我了,何必在乎我的死活,小孩流掉也是你的报应!”
瞧她这么愤慨,真是他的骨肉吗?胤礼血液骚动,六神无主。他的手放在她的裙底,赫然举起,布满了鲜红的血!他被眼前危险的景象吓住。
他非常地惊惧,悔恨自己的愚昧、多疑。
“珍缡,你和孩子绝对不能有事……”
她全身已软弱无力,剧痛席卷着她的下腹,她紧咬着牙,感觉小生命正被无形的吸力抽离……
???
慈馨宫
穆妃娘娘爱女心切,守护在软榻旁,昏迷了一天一夜的珍缡,渐渐恢复知觉……
珍缡现在的身份是简亲王府的少福晋,为了防止闲言闲语,穆妃把女儿移到自己的住处,胤礼则守候在慈馨宫外。
“额娘……”珍缡模糊的视线拉回了焦点,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腹中的胎儿。“孩子呢?孩子有没有事?”
穆妃眼眶一热,实在不忍心告诉她实情,她别过脸,偷偷拭泪。
“孩子没了?是不是?”珍缡身子一软,茫茫然地问。
“是个男孩,可惜不足月早产,已经夭折了。”穆妃无限感伤。
珍缡脑袋轰得一片空白,腹里的孩子在她体内孕育了七、八个月,竟然夭折了,她甚至没看过孩子一面,孩子就匆促地离世。
天啊!她的孩子呀!
她呜咽着,侧脸贴着绣枕,任泪水宣泄地流个不止……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一场空欢喜换来这样惨痛的代价!
“珍缡……”胤礼耐不住久候,冲了进来,满脸愧疚。
她卧躺在软榻,不理会他。
穆妃更是气愤地挡在前头,叱道:
“你给我出去,珍缡她不想见你。你害得她还不够惨吗?现在孩子没了,你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是我错了,我该死!但是……我就是太爱珍缡了,才会气得失去判断。”他悔恨交加。
“你这个莽夫,怎么会怀疑珍缡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呢?她这辈子只跟过你一个男人,你也不替她想一想,当时边关传来你死亡的消息,珍缡又发现怀了你的骨肉,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弱女子怎么过日子?接着她又被燕妃陷害,皇上下旨赐婚,她能抗旨吗?我叫她把孩子拿掉,她偏不要,说孩子是你唯一留给她的,最后为了两全其美,她表面上嫁给了煜阳贝子,可是她和煜阳贝子至今没有夫妻之实,煜阳贝子也另有心上人,纳了秋荷为妾。”穆妃忿忿不平地道出事情经过。
胤礼恍然,明白来龙去脉,更加内疚、自责,他跪伏在床前,衷心地向她忏悔。
“珍缡,我知道我不是人,我不应该那么凶暴地对待你,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就是不能不理我。”他软语相求。“请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
失去孩子,她宛如遭受刀剜泣血般的痛苦,瑟缩着身子,仍不肯正视他一眼。她哀怨地道:
“你亲手扼杀了我们的孩子,粉碎了我的心。破掉的镜子,怎么补都有裂痕。”
“不,只要我们还是真心相爱,以后会有无数的孩子。”他急切地说,深怕她是真的死心了。
珍缡觉得手脚都发寒,小产后的她,身体还很羸弱,她气若游丝的说:
“也许……我以后都不能有孩子了。”
“不,不会的,没那么严重,只要你好好调养身子……”从没见过她的态度如此冷冰冰的,他好害怕失去她。
“你走吧!让我好好休息。”她平静地说,依然没有转过身,可见心里仍在怪他。
“珍缡……”他惶恐无助。
穆妃扳起脸,两手插腰,下逐客令。“珍缡叫你走,听见没有?”她着实也不能原谅他的行径。
胤礼伫立了一会儿,在不受欢迎的情形下,只好黯然离去。
他的心也蒙上一层阴影,因为此刻的珍缡毕竟是煜阳贝子名义上的妻子。
他们已经多灾多折了,现在又多了这一层阻碍,日后如何能结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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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缡返回了简亲王府,王爷和福晋虽对她不小心小产,颇有微词,但碍于她是皇上的格格,也不敢当面指责她,只祈求上苍让王府的命脉早点来到人间。
悲伤过度的珍缡愁眉深锁,镇日足不出户,秋荷对格格的成全有一分感激之情,因此天天来安慰她。
这日,秋荷陪着珍缡在深院,祭拜死去的婴灵。
紫檀木桌铺着描金凤纹的织锦,上面摆着火烛素果。
秋荷为她点燃线香,退到一旁。珍缡秋眸含悲,手中的线香燃起袅袅清烟,在西风中飘散,她嘴里念念有词,沉浸在与无缘的孩子对话中。
感伤中,一名小丫环前来禀报:
“启禀少福晋,十六阿哥前来探望,现在人在大厅中,贝子爷请你过去。”
“告诉十六阿哥,我人欠安,不方便见他。”珍缡绝情的说。
说完,便转身进屋,将门扉紧拴。
小丫环回复之后,胤礼心急如焚,顾不得礼仪,硬要进去找她。煜阳贝子觉得奇怪,十七格格从未告诉他腹里的胎儿是谁的,似乎有苦衷,难以启齿,如今看来,事情果然有蹊跷。
“贝子爷,就让十六阿哥进去和格格好好谈一谈吧!”善解人意、心思细密的秋荷特地到大厅看一看这位十六阿哥,她方才见珍缡的脸色,就猜想十六阿哥一定与孩子有关。
解铃还需系铃人,她大胆地建言。
“这……”煜阳贝子犹豫地。
“无妨,反正王爷和福晋不在府里。”秋荷道。
“多谢。”胤礼迫不及待地冲进去。
煜阳贝子想跟上去,秋荷拦袖阻止他。“等一等,贝子爷,依臣妾看来,十六阿哥很可能是格格孩子的父亲。”
“什么?怎么可能?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煜阳贝子震惊道。
“这我也不懂,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十七格格成全我们,我们也应该帮她早日觅得良缘,不是吗?”秋荷巧具慧心。
煜阳贝子认同地颔首。
???
“你开门啊!珍缡……”胤礼敲着房门,一声比一声还急,重复喊着她的名。
她两手覆住耳朵,不愿听见他的呼唤。
两人隔着门扉,僵持着。屋里的人儿连一句话也不回答,胤礼只好动脚踹门,非得见到她不可。
可是他的腿早已没那么灵活有力,一场战役重挫了他的腿,胤礼几番踢踹!旧疾复发,疼痛难堪。
珍缡从雕窗中看到他跌坐在地,终于心生不忍,到底一夜夫妻百日恩,她敞开门,放他进来,但是仍一脸凝肃。胤礼抬头看见她自动开门,欣喜地从地上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