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天爱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她连一滴水也找不到。
又饥又饿、又累又渴,偏头顶上的烈阳犹不肯饶过她,炽烈地烧烤她虚脱的娇躯外,连脚踩的黄沙都热得吓人。
什么鬼地方嘛!
孟天爱好后悔为什么不听爹娘的话,乖乖的留在家里。如今陷在这片除了黄沙、还是黄沙的地方,活该她要渴死、饿死、热死甚至冷死了。
虚软的身子颠簸了下,她再次跌趴在地上,头晕目眩挣扎着起身走不了两步,虚浮的脚步又使她踉跄地摔倒在地。鼓起余力往前爬了几步后,她终于力竭而趴下,再也动弹不了。
炙阳晒得她背后像着火般疼痛,身前炙热的黄沙烫得灼人。她觉得自己像是热锅上的鱼。两面被煎着,而且,她的口好干、舌头肿胀、喉咙更像要喷出火似地干裂得难受。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多久?身上烧灼的痛楚已经让她意识不清的脑袋误以为自己进了地狱被丢下油锅。
唯一剩下的一丝清醒,是因为她记挂着离开她去求救的玩伴……嗅嗅,在她昨天喝光最后一滴水,同时发现跟丢了爹娘后,嗅嗅就往前追爹娘去了。
现在她唯一的希望就系在嗅嗅身上,若嗅嗅顺利追上她的爹娘,他们一见嗅嗅,定会猜出她有难,而回头救她。
太阳终于下山了,她熬过了烈阳的酷刑,可是她也清楚的记得昨晚的寒冽。
而她不认为目前的自己有对抗那种酷寒入骨的体力和耐力。
或者,她该放弃算了。
脑海才升起这么个念头,她强撑的意志力立即溃散,浑沌漫上了脑子,接着暗黑接收了一切。
她,终于昏厥了过去。
每日黄昏的策马驰骋,是聂长天安排自己了解这片沙漠的功课。
自从攻下高昌,皇上打通丝路的决心更加坚定,而要想西进顺利,就非得摸清这片沙漠的变化不可。这是聂长天的想法。一场沙漠风暴便足以让他的军队损兵折将,甚至全军覆没,他岂能不慎。
放马追向落日,聂长天一如往常的享受这片无限大地的壮观景观……一片金黄色的王国,既萧瑟又华丽,让人忍不住一再赞叹。
突然,狂奔的马蹄前窜出一道黑影,受到惊吓的座骑人立起来,在聂长天控绳安抚座骑之际,那道黑影已经迅速的窜至他身上,紧揪住他不放。
“什么东西?”聂长天反射性的出掌就待劈向平空冒出的不明物,一阵猴叫使他哑然失笑“原来是只猴子。”
“吱吱吱,吱吱吱。”猴子揪着他衣襟,急切的吱吱叫,边叫还边往右指着。“猴子会出现在这里,定是人养的。难道是主人遇难,教猴子出来求救?”
聂长天猜测着。
“吱吱吱,吱吱吱。”猴子急切的点着头,跳下马背,抬头恳求的望着他,又叫:“吱吱吱。”
“原来你听得懂人话?”聂长天难掩讶色。
“吱吱吱。”猴子竟跪地磕起头来。
“我知道了,上来吧!我跟你去看看就是。”
“吱吱。”猴子俐落的攀上马背,猛朝他点头。
“这是在向我道谢吧!好个灵性的猴儿。”聂长天赞赏的拍拍小猴子的头,然后掉转马头,依着小猴子所指的方向,策马疾奔而去。
第一章
贞观十四年,大唐攻灭高昌国,更名为西州,设置安西都护府,做为统治天山南路各国的根据地,打算更向西进,征服龟兹、焉嗜、疏勒、于阗等西域诸国。
跟着父亲“镇国将军”聂云天一路西征的聂长天,虎父无犬子,立下不少大功,在大军班师回朝论功行赏时,蒙皇上诏见,封“安西将军”,赐宅第、黄金、锦帛等,可谓风光至极。
那年,聂长天二十三岁。
在众人看好他前途无量,争相巴结之际,聂长天突然向皇上请缨,驻守西州,完全反当红者力争上游之道而行,看傻了一票大小官员。
想想,有个镇国将军的爹,又立下军功,赐封将军,还怕没有肥缺吗?竟然自愿外调边疆地带,远离权力核心,分明是自毁前程嘛!
怪的是,镇国大将军也不反对,反倒像是乐见其成似的!也太反常了吧?众人极力思索。
西州……丝路……
难怪!众大小官员自以为是的恍然大悟。
丝路耶!这东来西往的过往商旅何其多,随便抽点蝇头小税什么的,这将军府的库房可就得多建几栋了。
唉!慢了一步,扼腕啊!不少官员捶胸顿足得直恨自己想得不够远,平白错失了大好时机,懊恼的同时也没忘要盘算着随时注意聂长天今后的动向,以便能在第一时间抢下这份肥缺。
他们全认定了聂长天这种锦衣玉食被伺候惯了的官家公子,在那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荒僻关外,了不起待上个一年半载,十成十就会受不了苦而打道回京了。
而且,说到底,大好前程可全都在天子脚前嘛!没理由聂长天会愿意长期流放在外嘛!是不?
可是,他们全都错了。
聂长天这一待,足足就待了七年,至今仍没有回京的打算。至于中饱私囊的举动,在他赏罚分明的军令下,没人有那个胆去收那些个过路商旅们孝敬的银两,更遑论是压榨商旅百姓、贪污收贿之类的恶行了。
见聂长天有油水不捞,偏又老占着肥缺,觊觎他的位子的官员们莫不暗恨得捶胸顿足,这聂长天可不像极了占着茅坑不拉屎吗?
眼红加妒恨,不是没有奸臣想把聂长天给扯下台。可是一来,抓不到聂长天把柄;二来,聂长天有个战功彪炳的“镇国大将军”爹的后台当靠山;三来,当今圣上英明,不要命了的才敢在圣上面前胡乱栽赃,欺君可是要诛连九族的哪!
金银再可爱,可也比不上自家脑袋可爱;油水再多,也要有命去享受啊!是不?
能当上个“奸”字辈的人物,脑子绝对都是精明擅算计的,识时务、待良机是他们的最高行事守则,“甲快弄破碗”的笨事,他们是不做的。
也所以,聂长天这七年“天高皇帝远”的日子才能平静而波澜不兴。要不,只要随便参奏一本“图谋造反”之类莫须有的罪名,引出皇上的猜忌,就够聂长天百口莫辩的了。
连日的策马巡城、商讨战略后,聂长天疲惫的返回在城里的别馆,打算暂时卸下繁冗的军务和公事,好好休憩一番。
挥退了上前想服侍的仆佣,聂长天穿过大厅,直接走往内院自己的主厢房。
经过庭院的回廊时,一抹暗影突然由树上横掠而下,直扑向他,聂长天本能的立即运功以掌相向……
“不要……”一声清脆、惶急的娇喊伴随着一道人影由树上跃下,直落在他面前。
及时收掌的聂长天,这才看清攻击他的是数天前自己带回来的那只能通人性的小猴儿,正想好好训诫,警告它不要突然扑向人,以免被人误杀,它已经被人一把夺离他的胸怀。
聂长天未料会有人这么大胆敢从他手上抢走东西,讶异的抬眼,意外看见一张绝丽的陌生脸孔怒视着自己,先是惊艳,之后心生警戒,及至见到小猴儿热络亲密的神态,便知晓了眼前这个似乎恨不得咬他一口的陌生脸孔,便是自己从沙漠里捡回来的那位遇难的主人了。
那天救人后,他突然接到紧急军务,便将人交给总管赶回军营,之后一忙,倒是忘了有这么一个人了。
大战当前,聂长天身为将领,对陌生脸孔向来格外谨慎,从不让来历不明的人留在军营,更不容许有一丝可疑之人待在别馆,以杜绝敌人乘机渗透窃取军机。
“你……”聂长天正待好好盘查此人身份来历,愕然发现这有着倾国倾城美貌的人儿竟身着男装,他……竟是男的?
只怔愣了下,聂长天很快便恢复冷静的神色,若无其事的正色问:“你是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天爱朝他扮个鬼脸后,别过脸抬着下巴不理他。“你几岁了?”聂长天皱眉,看天爱孩子气的举动,再打量她瘦弱的身形,这样的男孩怎会出现在沙漠里?瞧她一阵风就可能被吹跑的模样,他的家人怎么放心让他到这关外来?这般瘦弱的她,会是敌人派来的间谍吗?先是以苦肉计接近他,再让他起恻隐之心,进而收留她,然后再伺机行动?
“哼!”天爱送他一个重重的冷哼,明摆着要人知道她在生气。
“你在生气?”聂长天又不是瞎了,怎会看不出天爱的怒气,先前他只是觉得自己没必要理会罢了!不过,看来他若想顺利问话,除了用刑,只能先安抚一下他的孩子气了,而他不认为用刑是个好主意,以他瘦弱的身子,或许熬不了一下,就去向阎王报到了。
天爱翻个白眼,居然给她猜中了,这人的后知后觉已经到了超级迟钝的地步了。她都已经摆了那么久的脸色,摆得都快累死了,他才知道她在生气?
“没错!”为了她酸痛的脖子着想,她还是明讲比较快,天爱扭回差点抽筋的脖子。
“为什么?”聂长天问,打一照面他就怒容满面,他不记得得罪过她呀!他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为什么?你还敢问为什么?你差点一掌打死嗅嗅耶!你说,我为什么生气?”天爱气嘟嘟的用手指戳着聂长天的胸膛,发泄她的不满。
“秀秀?你是指小猴儿?你怎么帮只公猴儿取个娘娘腔的名字?你看不出它是公的吗?”聂长天好笑的看天爱因戳他而弄痛手指的苦脸,真是个单纯的小子,喜怒完全形于色,或者这只是取信于他的另一种手段?
“是嗅……嗅……,闻东西的那个嗅,嗅嗅!”虽然不懂娘娘腔的意思,但从聂长天不以为然的表情,傻瓜也看得出那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加上天爱完全不知道聂长天对她的猜忌,更不知道聂长天随时可能因为怀疑她而对她下手,因此天爱很自然地展露着自己的情绪,怕聂长天没读书不懂,还用力的抽动鼻子说明,“嗅嗅!懂了没?不懂就别乱说话。嗅嗅,你别听他胡说哦!嗅嗅是最棒、最棒的名字了。”
“吱吱吱。”嗅嗅猛点头附议。“听到没?嗅嗅很满意这个名字。”天爱神气的看向聂长天。
“哦?是吗?那你教叫什么名字?”聂长天出其不意的问道。
“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天爱机伶的及时打住话头,庆幸自己没有上当。
“原来你讨厌自己的名字!”聂长天装做恍然状。
我才没有。”天爱抗议的喊,她的名字是爹娘取的,希望她能蒙上天疼爱庇佑的意义,他怎么可以乱说?
“如果不是,你为什么不敢说出来?”聂长天好整以暇的使激将法。
“谁不敢?我叫孟天爱。”天爱激动的说。
聂长天剑眉微蹙,实在不懂为什么她的家人要替她取个女性化的名字。她会长的这么像个姑娘家,或许跟她的名字不无关系也说不一定。
“不准你批评我的名字!”天爱在他说出感想前,先声夺人道。聂长天的神情,明白的告诉她他不喜欢她的名字。不知为何,这让天爱情绪低落。
聂长天耸耸肩,直视她天人般的面容,“我没打算批评,只是觉得天爱这个名字,让女孩子用会好些。”
“这个说法很奇怪,我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是女孩子没错呀!”天爱不确定的说。“你是女的?”聂长天的惊喜显而易见。
“应该是吧!我记得我娘是这么告诉我的。”天爱无所谓的耸耸肩,打小她就没听爹娘提过什么男女之分,会知道自个儿是女的,还是因为十五岁那年葵水初来,娘才约略和她提了那么一下,她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人还有男女性别之分。
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据她娘告诉她的说法,爹是男人,娘是女人,照理她娘的身子应该和她的相同,胸前应该也有两坨烦人的赘肉,每个月也应该有那件麻烦事才对!可是并不,她没见过她娘清洗过秽布,来潮前和她娘共浴的印象中,她娘的胸部和她爹的一样平坦,而且身体结构和自己的完全不同。
她问过为什么?可是从那之后,她娘就不再与她共浴,对男女之别则是三缄其口,不肯再谈,倒是她爹语重心长的找她谈了一大段真爱、世俗之类,她听不太懂的话。
尽管天爱似懂非懂,但那几日她爹和娘异样的情绪让天爱明白,男女性别之分并不是个好话题,从此也就不曾再提起过,对男女的差别也就这么懵懵懂懂的了。
对她生长背景一无所知的聂长天,把她的不确定当成是对他的不辨雌雄的揶揄,不悦的瞪向她那一身惹人误认的男装和那一头挽着方巾的青丝。
“是谁让你这身打扮的?不男不女的,成何体统?”
“不男不女?”天爱迷惑的蹙起颦眉,对男女性别没什么概念的她,不确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倒是聂长天的口气是在指责她的穿着,“我这样有什么不对吗?”她一直是这么穿的呀!
“你真的确定自己是个女的?”聂长天的视线落在天爱平坦的前胸,实在不无怀疑。
“那很重要吗?”天爱觉得好奇怪,为什么这人这么重视她是男是女的问题?
“非常重要。”聂长天慎重的答复。他要她,所以她只能是个女的。
“哪里重要?”天爱好奇的问:“是不是你们这里不知道性别的人没饭吃?
如果是这样,天爱决定掰也要掰出来,她发现外头的东西可好吃多了。
“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聂长天鹜地沉下脸,冷硬的语调没有一丝的温度。
“什么人?没有啊!听说我是被将军大人救回来的,你是要问这个吗?”
“好,那你告诉我,你住在哪里?为什么会昏倒在沙漠里?而且那么刚好被将军所救!”“我住在……我不知道怎么说耶!”天爱苦着脸,她只知道她住的地方是绿洲,至于是在哪里,她早在迷路时就失去方向了。
聂长天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她是真的将他看成了傻子不成?
“你若是不肯说实话,莫怪我用严刑逼问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是谁派你来的?”聂长天没有温度的语调多了分杀意。
“真的没有人派我来呀!你要我说什么嘛?”天爱嘟嚷,有些被他的冷酷神色吓到。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聂长天冷冷的瞪视她,直瞪到天爱心里发毛的垂下眼,才又冷冷的问:“那么,就请你到刑房住几天,好好考虑考虑,等你想通了,再通知我吧!在此之前,先让我验明正身吧!”
“啊……─你干嘛?好疼……─”被粗鲁的一把抓过,天爱才刚呼疼,身上的衣衫连着里衣,已经一并被聂长天强退至腰间,双手则是被他反剪至身后,“你要干嘛啦?很痛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