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一年
“不行!”奥斯明顿侯爵说。
艾默芬·哈洛恨恨地跺着脚,美丽的脸上满布寒霜,使她看起来一点也不象平日那么动人。
“你怎么这么无情、这么自私?”她说。
“我就是这样的人。”侯爵回答。“而且这也没有什么不对啊!”
“哼!你应该感到惭愧!”她愤怒地叫着。“你只会为自己打算,从来不肯替别人想想!”
“我早就学乖了。”侯爵反驳她说。“为别人着想会给自己惹上一大堆麻烦;如果只为我自己打算,一切都会顺顺利利。”
“现在这件事可没有那么顺利了。”哈洛夫人吼着。“我真不懂,你几乎每天晚上都参加摄政王的晚宴,为什么就不肯要他邀请我去一次呢?”
“摄政王举行的这种小型晚宴,邀请的全是他的好朋友。”侯爵解释。
“为什么我就不能算上一份呢?”哈洛夫人追问。“是不是因为你吃醋?契尔敦,如果你吃醋,我倒不怪你。”
“我没有什么好吃醋的;摄政王喜欢的是年纪大一点的女人,你大年轻啦。不过也许在十年之内,他会渐渐发现你的魅力。怎么样,我这种答复该令你满意了吧?”
“我在十年之内,绝不至于老到那种地步。”艾默芬·哈洛申辩着。
侯爵得意的笑了,他早就料到她一定会上钩的;这样或许能暂时转移她的注意力。
最近被任命为摄政工的威尔斯王子经常在卡尔顿宫举行小型晚宴,邀请的都是他的好朋友,还有他喜欢的女人。
目前,他喜欢的是已经五十几岁的赫特福夫人——她已经代替了费兹赫伯特夫人在摄政王心目中的地位。
侯爵并不在乎摄政王爱谁。也不在乎哈洛夫人的想法;他早就打定主意,绝不带她参加这种非正式的宴会。
因为他心里明白,艾默芬·哈洛现在对他虽然很有吸引力,不过要不了多久,这种感觉一定会象他以前的许多罗曼史一样淡下来。
她曾经处心积虑的想当他的情妇,刚好她的丈夫乔治·哈治爵士又不喜欢参加伦敦的社交活动,经年累月待在格罗斯特州的封地里,饲养那些品种优良的牲畜,因此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艾默芬·哈洛长得很漂亮,丈夫又舍得花钱替她置装,所以在伦敦社交界,她算得上是个名人。
她参加过丹沃州、贝德福州、瑞契蒙州的首长所举办的盛大宴会,但是卡尔顿宫的小型晚宴却一直和她无缘。
为了达到目的,她又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向侯爵游说,“我想你是爱我的,契尔敦。”她说话的声调楚楚可怜,象个小女孩似的,大多数的男人对这种诱惑都难以抗拒。
可是侯爵却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知道你是不会用言词来表达爱意的,不过,你也不能否认,我使你的生活充满新鲜、刺激,而且我们两个在一起,一直过得很快乐。”
她的话里满含感情,侯爵脸上嘲讽的神色却更明显了。
凡是和他在一起过的女人,都认为自己带给他无比的快乐,就向他索取金钱、珠宝或其它她们想要的东西,做为回报。对这种事,他早就习以为常了,他告诉自己,绝不会因她的甜言蜜语而改变主意。
他决心坚守立场。他不希望让自己的罗曼史闹得满城风雨,逼得情妇的丈夫赶到伦敦来找他报仇。
社交界对他和艾默芬的事早有传闻,不过,传闻是一回事,他可不愿意在行动上给他们落下口实。
所以尽管在私下里交往密切,在公开的场会里,他总是极力避免和她一起出现。
哈洛夫人看展爵迟迟不肯答话,就向他走了过去。他靠在一张舒适的扶手椅上,神态十分优雅.
奥斯明顿侯爵是上流社会里最受人推崇和称赞的人。
他长得非常英俊,身材象运动家一般结实魁梧,肩膀很宽阔,穿着和谈吐又十分高雅,年轻而讲求时髦的贵族都拿他做榜样,对他数不完的风流韵事尤其羡慕不已。
在摄政王的朋友里,再没有谁的驾车技术比他更高明,也没有人比他更擅骑难驯的骏马。对他准确的枪法,大家也只有摇头兴叹的份。
“你不但讨女人的欢心,契尔敦。”摄政王曾经这样对他说。“而且,该死的,连男人都崇拜你。”
侯爵知道摄政王这句话的背后隐藏着不快和嫉妒。
他一直希望能受人尊敬、被人崇拜,但是因为他巨额的债务和特异的行为,所以人们对他总是毁多于誉。
不过,还是有一些象侯爵这样的朋友,能够欣赏他、了解他。
因此费兹赫伯特夫人以前常感叹地说:“你给王子带来了好的影响。我真希望他的其他朋友都能象你一样。”
然而。侯爵也有他坏的一面。
他是个很冷酷的人,对人对事都缺乏同情心,而且正如哈洛夫人所说,他极端自私。
其实这不足为奇。因为他年轻时就继承了一笔庞大的产业,拥有一个备受尊敬的头衔,封地又位在全国最富庶、最重要的地区,所以难怪他会这么骄傲自负了。
“请你答应我,契尔敦。”艾默芬·哈洛站在他面前说。
她知道,这样侯爵一定会注意到她薄纱衣裙下的姣好身材。
她的目光柔和,鲜红的嘴唇挑逗似地撅着,看起来比刚才生气的样子美多了。
但是侯爵黑亮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一切,他毫不妥协的说:“我开始不耐烦了,艾默芬。说话算话,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契尔敦!”她伤心地叫道,嘴角向下撇,一副要落泪的模样。
侯爵冷冷地笑起来。
“哭对我发生不了作用。”他说。“我不会被眼泪打动的,这样只会惹烦我。”
他拥住哈洛夫人,伸手托起她的脸。
“如果你不再拿这件事来烦我,”他说,“我就把你昨天在波特街看中的那只手镯送你。”
哈洛夫人心里有一股冲动,想告诉他,她不要他的手镯,叫他自己留着。
可是贪婪机伶的本性却告诉她,再争执下去,一定会把侯爵惹恼,到时候不但无法达到原来的目的,而且连手镯都得不到。
“谢……谢你。”她轻声说着,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
她一面说,一面用眼角偷看侯爵,看见他挪揄地牵动嘴角,显然把她的伪装做作都看穿了。
这种表演对他来说,早就司空见惯,因此除了嘲讽之外,根本激不起他任何反应。
她不希望惹翻眼前这个既吸引她、又能抬高她身价的男人,于是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把他拉了过去。
“我们之间有那么多快乐的事可谈,为什么还要争吵呢?”她问。
侯爵淡淡地吻了她,然后飞快地挣出她的怀抱。
“你该走了,艾默芬。”他说。“半个钟头以后,我有个约会,还有很多文件等着我签。”
“你今晚会不会来看我?”
“晚上我要陪摄政王进餐,”侯爵回答。“不过,如果摄政王不留我留得太晚,我会在回家的路上去看你。”
“我会等你。你知道,我是多么渴望见到你。”
他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所以对她的话毫不在意,自顾自的走到门口,哈洛夫人只好紧跟在他身后。
他送她穿过大理石建造的大厅,厅里的画出自乔治·史塔伯斯的手笔,画的都是他父亲的爱马。
到了大厅口,他向她行礼致意,吻了她的手。一名马夫从一列穿着制服、强壮结实的年轻仆役中跑出来,赶到停在回廊的马车旁,打开车门。
侯爵显得有点不耐烦,但仍很礼貌的站着,等到马车开动。
然后他转身越过大厅,不再回到刚才和哈洛夫人待的那间小客厅,走进他独处时用的私室。
这是整栋宅邸里最吸引人的房间,四周放满了书,墙上还挂了几幅更好、更壮观的马画,连摄政王都很羡慕侯爵能有这么一间屋子。
侯爵走向窗前一张大书桌,在桌前坐下。
桌上有许多等他处理的文件,他拿起第一份,然后摇了摇放在桌上的铃。
门很快地开了,他的财务总管兼私人秘书走进屋来。
达格岱尔先生是位中年人,长得一副明智果决的样子。在到侯爵家之前,他一直在军中服役,言行举止都十足象个军人。
侯爵一边看手上的文件,一边说:“给哈洛夫人送些花去,说我今晚不能去拜访她了。”
达格岱尔先生在手里的记事簿上记下侯爵的吩咐。
“还有,派个人到波特街亨特罗斯凯尔珠宝店,去买我昨天看过的那只手镯,”侯爵继续说道。“店里的人知道是哪一只。”
“是,大人。”
达格岱尔先生没有再说什么,可是侯爵对他太了解了,从他僵硬的态度上,可以看出他正默默地表示反对。
侯爵知道这位自己视为朋友的财务总管,对他那么多的情妇一个也不喜欢,对哈洛夫人也不例外。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达格岱尔,”侯爵带着笑说道。“虽然我认为这根本不关你的事,不过,我开始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了。”
达格岱尔先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什么也没说,大人。”过了一会儿,他说。
“算了吧,你心里想什么,我可是清清楚楚!”侯爵回答。
他向后靠,把椅子转了个角度,望着他的秘书。
“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达格岱尔?我在她们身上,找不到一点新鲜的东西。为什么她们全象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大人,”达格岱尔先生谨慎地答道,“这或许是因为她们都生活在同样的环境里。”
侯爵思索了一阵,然后说:“这个解释倒蛮合理的,可是我发现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意料之中,她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陈腔滥调。”
“我同意,在您接触到的范围里,这是事实。”达格岱尔先生说。”
侯爵大笑。然后他问:“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跳出这个范围,朝其他的方向探索?”
“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达格岱尔先生答道。“世界这么广阔,我们却常常把自己局限在一个小小的天地里。”
“你说得有理,”侯爵同意道。“等这场要命的战争一结束,我们就可以出国去走走。不过,目前我们只好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
“是的,大人。”达格岱尔先生说。“现在请您签这些文件好吗?其中有一部分是关于封地宅邪的,我急着要派人送去给桑德斯先生。”
桑德斯先生是侯爵在肯特州巨额产业的管理人.侯爵知道达格岱尔先生办事一向很可靠,于是草草翻阅了一下文件,就开始签字了。签完那一大叠文件,侯爵低头看看表。
“今天下午,浪费了不少时间,”他说,“不过,我想……”
这时,管事开门走了进来,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事啊,亚当斯?”
“大人,有位很年轻的小姐想见您。他说,她并没有和您约好,不过如果您肯抽出几分钟来接见她,她会非常感激您的。”
“一位很年轻的小姐?”侯爵问道。
“她说她叫爱莉西亚·明顿。”
侯爵扬起眉毛,看着他的财务总管。
“明顿?”他说。“这是我的哪一位亲戚啊?”
达格岱尔先生想了一会儿。
“我也不知道,大人。”
“那么你去看看她到底是谁。”侯爵吩咐道。
财务总管正要走出去,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不,让她进来好了,如果我需要你来替我解围,我会摇铃的。通常,我的亲戚一过了五分钟,就开始让我受不了了!”
达格岱尔先生向管事点头示意,于是管事走出房间,关上门。
这时,达格岱尔先生说:“在您接见这位小组时,我会去查查族谱。我想她一定不是您的近亲,除非她改了名宇。”
“好的,达格岱尔,就这么办。”侯爵说。“老实说,我对我那些亲戚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幸好这几年他们已经渐渐学乖了,不会再无缘无故地来打扰我。”
达格岱尔先生走了出去,留下侯爵在屋里沉思着。他想,自从继承爵位以来,他的所做所为应该已经表示得很清楚,整个明顿家族的事情根本引不起他的兴趣。
他不想成为家族的领导人,也不愿意变成族人依赖的重心,更不希望亲戚拿他来向别人争荣夸耀。
侯爵站起身来,踱到大理石造的巨型壁炉架前,房门打开了,管事向他报告。
“大人,爱莉西亚·明顿小姐来了!”
一个女孩缓缓走进屋里。侯爵看得出来,她心里既紧张又担忧。
她戴着一顶朴素的帽子,不过式样很雅致,上面还系了一根深蓝色的丝带;她怯怯地抬头,侯爵发现那小小的椭圆脸庞上,有一双吸引人的灰色大眼睛。
走到离他还有几呎的地方 ,她行了个礼,然后就站在那儿,定定地望着他。她的样子使侯爵感觉到,她一定是有求而来的。
“你就是……奥斯明顿……侯爵?”过了一会儿,她轻轻问。
“是的,”侯爵回答。“从你的姓看来,你是我的亲戚。”
“是很远的……远亲。我祖父是你祖父的二表弟。”
他们沉默了好一阵子,最后,侯爵终于打破僵局,问道:“你这次是专程来认我这门亲戚的?”
“不……不是的,’”爱莉西亚·明顿说,“我是想请你帮我忙,不过,希望你不会认为这是……敲诈。”
“你得先告诉我你的要求,这样我才能答复你.”侯爵说道。“我们坐下来谈好吗?”
他指指旁边的椅子,爱莉西亚小心翼翼地在边缘坐下,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好象小孩子见到老师一样。
她的衣裙很素净,式样也有点过时了,可是那种深蓝的料子却充分衬托出她雪白的肌肤,让人感觉到她很有鉴赏力。
她栗色的头发发出柔和的光芒,大眼睛灵活地转动着,好象在诉说内心的感觉。
他觉得她似乎还很紧张。
“好吧!”他在她对面的椅子是坐下,翘起脚,问道。“请你告诉我,要我帮你什么忙?”
他的口气比平常对陌生人说话要温和得多,因为面前这个女孩那么稚嫩、那么缺乏自信。
“家父是亚瑟·明顿上校。”爱莉西亚说。“去年,他生了一场大病去世了,家母也早在五年前死了,现在由我来照顾全家,所以我觉得自己有责任把妹妹带到伦敦来。”
侯爵静静听着,没有答话。
“她长得好美,”爱莉西亚继续说,“把她留在贝德福州闭塞地过一辈子,不让她出来见见世面,我觉得真是太可惜了。”
侯爵讥讽地说:“你真正的意思,是希望让她有机会找个好丈夫吧!”
他轻蔑的口吻使爱莉西亚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