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莉西亚上了床,却久久不能成眠。
接下来的三天,都花在买东西上。
爱莉西亚从来没想到,试衣服,选帽子、鞋子、手套、手提袋和阳伞,竟然会这么累人。
她也从来没想到,会有那么精致而透明的内衣。穿上以后,她不禁脸红了。
她一直想说服老侯爵夫人,请她只要替拉蒂买东西,至于她自己,可以穿拉蒂的旧衣服。
但是老侯爵夫人坚决反对。
“我要带你们两个参加社交活动,”她说,“所以,爱莉西亚,我要以你们两个为荣,而不仅仅是你妹妹。”
“有您和拉蒂在,没有人会注意我的,夫人。”爱莉西亚回答。
老侯爵夫人慈祥地笑了。
“你错了,孩子。世界上虽然有这么多人,但是每个人的外表、心性都是不同的,每一个人都有他独特的气质和风格。”
她看见爱莉西亚专注的神色,于是继续说:“如果你问我,一朵玫瑰、一朵兰花和一朵莲花谁比较美,我真的说不上来。人也是一样。爱莉西亚,你和拉蒂都很美,只是型态不同罢了。”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美,”爱莉西亚说,“但是我的眼睛象……我妈妈。”
“我记得别人告诉过我,说她很动人。”老侯爵夫人柔一声说。
那天晚上,爱莉西亚穿上了一件老侯爵夫人送她的式样最流行的新衣服。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新衣服显出了她姣好的身材,而且衬托出她雪白的肌肤,她觉得自己的确比想象中美得多。
她知道侯爵对她前一晚的穿着很不以为然,她想,这一身打扮,应该能让他满意了。
拉蒂流了一个最新的发型,全身上下经过精心打扮,光芒夺目,耀眼得象亮丽的阳光。
晚餐后,老侯爵夫人说:“我现在要带你们到瑞契蒙府去参加一个小型宴会,公爵夫人急着想见你们两个。下礼拜有个盛大的舞会,我想,在那之前让你们先交几个新朋友,对你们是有好处的。”
晚餐的时候,侯爵并没有回来,爱莉西亚听说他到卡尔顿宫去了。
她在心里盼望他能见到拉蒂这么美的样子,而老侯爵夫人暗示她,说他也会到瑞契蒙府里去参加那个宴会。
瑞契蒙府里的画不如侯爵府里的那么突出,但是屋宇建筑却几乎一样宏伟、有气派。
参加宴会的来宾大约有五十人。拉蒂刚一走进去,就引起了一阵骚动。
男士们立刻向她围了过去,一旁的贵妇淑女用惊慌畏惧的口吻议论她。
另一方面,老侯爵夫人见到了许多老朋友,受到他们的热烈欢迎。
“真高兴看到你!”他们一遍又一遍,反复地说着。“我还以为你永远不到伦敦来了。”
“我也许不能在宴会里待太久,得请各位帮忙照顾这两个可爱的女孩。还有,以后要是哪一天晚上我需要休息,就得麻烦哪一位代替我来照顾她们。”老侯爵夫人说。
立刻,就有许多人一口答应了下来。爱莉西亚松了一口气,过去那些为拉蒂担惊受怕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此刻,一切都那么顺利。此刻,一切都象地期盼的那么美好。
老侯爵夫人为她引见了几位年纪比较大的男士,他们向她解释当前的政治局势,她听得津津有味。
正当国会议员威廉·伟柏佛斯先生,在向她解说他所提出来的保护童工法案,她突然看见侯爵也来了。
他的英俊魁梧,还有他飞扬的神采,使得她怦然心动。
他向女主人打过招呼以后,就走到他母亲身边。
“妈妈,您累不累?”侯爵问道。
“老实告诉你,契尔敦,我觉得自己飘飘然,仿佛是在云层上!这也许是喝了香滨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回到这么多老朋友的身边,听他们对我嘘寒问暖,使我陶醉了。”
“我早就说过,您不该在乡间待太久,应该多到伦敦来。”侯爵说。
“孩子,你说得有理。对了,你认为我们这两位亲戚怎么样?”
侯爵看了看拉蒂,发现她身边围了好几个纨绔子弟,正在对她猛献殷勤。
看到爱莉西亚的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伟柏佛斯先生在解释,保护童工法案的目的在禁止雇用童工清理烟囱。爱莉西亚表情严肃地望着他,眼神显得非常专注,对伟柏佛斯先生的每一句话,都寄予无限的同情。
侯爵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说:“妈妈,我该送您回家了。”
“我得去向我的朋友说再见,”老侯爵夫人说,“不过,不会耽搁太久的。”
将近二十分钟以后,他们才终于脱身下楼,女主人和其他客人的祝福、问候,依然在他们耳畔回响。
“他们是真的高兴见到我,”老侯爵夫人愉快地说。
“这是意料中的事情。”侯爵回答。
“孩子,”她对爱莉西亚和拉蒂说,“你们的表现,真使我觉得骄傲。”
“我觉得自己象一只刚蜕变出来的蝴蝶!”拉蒂说。“我从没想到会有这么美丽的翅膀。”
老侯爵夫人高兴地笑了。
“你呢,爱莉西亚?你有什么感想?”
“我觉得伟柏佛斯先生是个好人,”爱莉西亚答道。“我真希望……每个人都……支持保护童工法案。”
她焦急地望着侯爵,生怕他会说他反对这项法案。
“我已经答应支持他了。”他说着,同时看见她眼中亮起了喜悦的光芒。
“他也反对……奴隶制度?”她喃喃地说。
“你对每件事都太认真了。”回到侯爵府,老侯爵夫人正在换衣服的时候,侯爵说。
“太认真了?”爱莉西亚不解地问道。
“你是去参加社交应酬,不需要为人类的苦难担忧。”
“可是这是很重要的事精啊!”爱莉西亚说。“社会上有残酷和不公平的现象,我们难道不应该关心吗?”
侯爵没有答话。
他从来没遇到过象她这样关心社会问题、同情别人苦难的女人。
第四章
侯爵驾着他的高架马车,向却尔希区驶去,打算开始他的另一个罗曼史。
自从他答应他母亲,不再和艾默芬·哈洛来往之后,她就不断写信来骚扰他。起初是用命令式的口吻叫他去看她,后来变成恳求,最后成了恶毒的咒骂。
她这种表现,使他感觉到他母亲的话是对的,艾默芬的确是想让他娶她。这件事,令他起了戒心。
“以后,我一定要坚持自己的原则!”他向自己发誓。“我决不再找那些会给我惹麻烦的女人。她们得安安分分的,除了金钱的需索以外,不准妄想其他的东西。”
瑞妮·社渥是在莱塞剧院表演的一名女伶,目前住在却尔希区皇家大道,侯爵为她租的一栋精致的屋子里。
侯爵是在看一出叫做<乡下姑娘>的舞台剧时,注意到瑞妮的,接着,他轻易地压倒了其他的对手,洋洋得意地把她带走了。
她的外貌和艾默芬·哈洛完全不同,一点也称不上美,但是那种法国女人特有的媚态,却比美貌更吸引人;她的性格开朗,狂野、善变的魅力使人倾倒。
从带她出剧院那晚以后,侯爵已经好几个礼拜没有到皇家大道六号来看她了。
他一向就很忙,老侯爵夫人到伦敦之后,他更为了摄政王、他母亲还有那两个初入社交界小女孩的事情,忙得没有一点自己的时间。
但是今夜,他知道瑞妮第二天要在一出新戏里担任主角,所以此刻一定在家休息。
“她可以休息,”侯爵微笑自语,“但是得等我走了以后才行!”
同时,他仍然想着拉蒂在舞会上造成的骚动。
那是社交季中最重要的舞会,是麦克斯特公爵夫人为她初入社交界的女儿所举行的,自摄政王以下,每一位重要的王亲贵族都应邀参加。
老侯爵夫人非常懂得运用社交手腕,她故意把侯爵府里晚餐的时间拖长,等到时候差不多,才肯动身。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们到达的时候,所有的老女人都已经坐在台子上,开始对每个人评头论足,而大多数男女舞兴未浓,还站在一旁闲聊,一面谈论着、观察着参加舞会的女士。
在场的淑女贵妇都穿上自己最好的礼服,戴上了所有的珠宝首饰。
男士们的打扮也是五彩缤纷。因为摄政王要参加这个舞会,所以大家都别上了勋章,但是却没有一个能象侯爵那么英俊挺拔。
老侯爵夫人戴着奥斯明顿家传的大钻石头饰,胸前缀着光彩夺目的钻石项链,再配上同样色泽的手镯、戒指和耳环。
多年的社交经验,使她了解自己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非常引人瞩目,但是她要让两个受她监护的女孩,也和她一样被人注意。
拉蒂穿了一件白色薄纱礼服,裙摆上缀着娇艳欲滴的白玫瑰,金发上戴了一顶花冠,镯子在手腕上闪闪发光。在拥挤的舞会里,她光芒四射,美得令人窒息。
爱莉西亚穿着老侯爵夫人替她精心挑选的银色薄纱礼服。颈上那条土耳其玉项链恰好衬托出她灰色的大眼睛,柔软的栗色头发上,别了两个镶钻石和土耳其玉的发簪。
这一身打扮,使她显得那么温婉灵慧,仿佛月光仙子。
爱莉西亚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感叹不能让母亲看到她这副打扮,但是接着,她告诉自已,母亲一定看见了,而且也很高兴。
“妈妈,您看,我和拉蒂这种打扮,正是您从前日夜盼望的,”她在心底默念。“我们该怎么向侯爵和他母亲表示谢意呢,”
舞会里年长的女人都向老侯爵夫人称赞爱莉西亚和拉蒂,男士们则争先恐后地请侯爵替他们引见。
侯爵苦笑着告诉自己,替两个表面上属于他的女人介绍追求者,对他来说,真是新鲜。
“为什么最好的东西总是落在你手里呢,契尔敦?我从来没想到,你对年轻女孩子也这么有办法?”侯爵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再用往日那种嘲讽、不在意的口吻,来回答摄政王这番话。
“今天晚上真是太尽兴了!”老侯爵夫人在回家的路上说。
“真是太棒了!太棒了!”拉蒂叫道。“我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那么出风头。请我跳舞的人好多,一首曲子居然要分成两半。”
“你表现得正如我想象的那么好。”老侯爵夫人笑着对拉蒂说,然后按住了爱莉西亚的手。
“你表现得也很出色,孩子。”她温和地说。“有好几个人告诉我,说你不但美,而且很有智慧。”
爱莉西亚一下子脸红了。
“舞会的场面……好盛大,”她轻声说。“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侯爵送她们回到奥斯明顿府。
“你不进来吗?”他母亲问道。
“不,我的责任告一段落,现在要去享受我自己的时间。”
“好,你去吧!”老侯爵夫人说。“谢谢你一路上照顾我们。”
“你知道吗,”拉蒂扬嘴说。“别人听说我们是你的亲戚,而且住在奥斯明顿府里,都觉得好惊讶哦!”
侯爵大笑,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爱莉西亚听着马车声逐渐远去,心里很想知道。他究竟去哪里。
费得史东夫人所说的那些关于他的情妇的事。一下子全部涌进她脑海,她想,他那些情妇一定都很有魁力、很懂得生活情趣,她们是不是比拉蒂更美呢?
“他……所爱的人一定是非常、非常出色的。”她告诉自己,心里却涌起了几分莫名的怅然。
侯爵在皇家大道六号门前停了车,把缰绳交给马夫。
“带着马活动活动,杰生,”他说。“我大概一个钟头以内就会出来。”
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叫人通报,于是又说:“你先等一下,不知道我要找的人在不在,你等我进去了以后再走。”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将近一个月不通音讯,却仍然不敢断定他的情妇是不是在痴痴地盼着他。
他告诉自己,只要他继续替他付房租和生活开销,再不时地送她一些礼物,她是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他用力地敲门,过了几分钟,一个女仆把门打开。
“小姐在不在?”他问。
“在,不过她没有告诉我说大人要来。”
“我事先没有告诉她。”侯爵答道。”
女仆接过他的帽子,说道:“小姐刚洗完头发,正在客厅里休息。”
侯爵步履从容地上了楼,打开客厅的门。
瑞妮躺在长沙发上,身上穿着透明的睡衣,乌黑的头发流泻肩头,一身边还放了一盒巧克力。
她的视线从手里的剧本移到侯爵身上,然后高兴得叫了起来:“大人!我以为你把我忘记了!”
她想站起来,但是侯爵已经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了。
“你这样真迷人。”他一面说,一面拂开她肩头的睡衣。
“我好生气,”瑞妮噘着嘴,用她那诱人的法国腔说。“你这么久不来看我,还不要求我原谅。”
“你会原谅我的,”侯爵说道,“因为我给你带来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她高兴地伸出手,眼睛也突然亮了起来。
侯爵从口袋里掏出以前本来打算送给艾默芬·哈洛的名贵手镯。
他把皮制的盒子递给瑞妮,她打开一看,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大人,你真是太好……太好了!”她说。“我原谅你,完完全全原谅你。”
侯爵把手镯从盒子里取出来,替她戴在手腕上。
“真好看!”瑞妮说。
“你得为这件礼物付出代价。”侯爵说完,就拥住了她。
不出侯爵所料,在一小时之内,他就离开了却尔希区,向奥斯明顿府驶了回去。
此后,他决心再也不沾惹有夫之妇,免得她们的丈夫吃醋,给他带来麻烦。
而且他也厌倦了那种偷偷摸摸的见面方式——晚上,趁仆人都睡了,悄悄溜进屋里,然后又要遮遮掩掩地离开,生怕被熟人看见——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来去。
他告诉自己,对他来说,瑞妮要安全得多了;虽然她英文的会话能力有限,但是他向来不会在她那儿待太久,他们用不着谈太多话。
今晚,因为很久没见面了,他特地和她一起进餐,享受了一顿道地的法国菜,又喝了点从他的酒窖里取出来的好酒。
“法国女人对烹任和调酒真有一手。”他对自己说。
“大人,你会很快再来吗?”他要走的时候,她问道。
“以后几天,你要演新戏,一定会很忙的。”侯爵回答。
“我还有下午是闲的啊,”她说道。“如果你要来,我就把所有应酬都回掉。”
“等我有空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侯爵答应她说。
然后,他就走到屋外暖和的夜风中,心底感到一片坦然、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