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说,如果有人这时候听到她们的谈话,一定会觉得她和嬷嬷像两个幽灵一样。因为她们住在这么大,这么老的大房子里。
“我们一个不当心,就会变成一对巫婆了。”黛梅莎想著,却大声说:“我想他很能干吧?晓得那一种酒对他主人的胃口。”
“当然,他们运来了许多酒。”嬷嬷大声说,“整个贮藏室都几乎放满了,这是实情!”
“爸爸以前总是说赛马会令人口渴。”黛梅莎笑说,“如果明天镇上的灰土和平时一样多,我们就准备渴死吧!”
“我刚刚还在想,黛梅莎小姐,让你去看赛马是不对的……”嬷嬷开口。
“不去看赛马?”黛梅莎急急打断她的话,“你一定是疯了,嬷嬷!我们当然要去!我们一直都去的呀!今年更是没有人能阻止我去。我要看克鲁赛德跑……当然还有火鸟!”
“这样很冒险呀!”嬷嬷嗫嚅道。
“怎么会呢?”黛梅莎问,“我们在场边看,这屋子里所有的人都会在皇室包厢里,和国王陛下在一块儿的啊!”
这是不能否认的事实,嬷嬷没有别的话好说。
“等他们一走,他的仆人帮你整理好床褥,我们就可以溜到马房里去。”
她的声音兴奋难抑,一口气接著说:“亚伯特答应用那辆两轮马车带我们去,他会好好地停在看台下面。在人群里,若是有谁特别注意到我们,那才是奇迹呢!”
“我想你说的不错。”嬷嬷很勉强的承认,“我明天一早带件新衣裳给你。你现在马上上床睡觉吧!”
“呵!我也好想睡了。”黛梅莎回答,“我会梦到克鲁萨德!”
“马儿!马儿!你成天只想著马儿!!”嬷嬷说,“在你这个年纪,该想想别的喽!”
黛梅莎没有答腔。
嬷嬷以前就就时常跟她这么说。她也晓得嬷嬷一直深深觉得遗憾,他们没有能力招待那些她认为是“适当人选”的人们。
单独一个人住在这么远的庄园里,没有一个监护人跟著,她根本不可能去找同龄的女伴玩,也无法参加附近偶尔举办的舞会。
大部份的巨宅,老实说,也只有在赛马周才充满了人。要不然就是温莎堡有什么特别的聚会,否则也是稀稀落落的。
尽管如此,若是兰斯顿夫人还在世,一定会举办黛梅莎能够参加的宴会。
可是母亲在黛梅莎十六岁时就过世了。她那时还得在书房读书。等到杰瑞跑到伦敦去,她一个人在这里,就更不可能独自和邻居们打交道了。
事实上她根本不晓得这附近到底住了些什么人,从父亲过世以来,许多房子都已经数度易主了。
老实说,她也不想变化-前的生活方式,能静静地住在庄园里,没事时骑骑杰瑞的马,她就觉得十分满足,再没有其他欲望了。
有时杰瑞不堪负担伦敦高昂的生活费,同来暂住,那就是黛梅莎最高兴的时候了。她满心欢喜地和杰瑞一起骑马兜风,驰骋于原上林里,热烈地倾听杰瑞说他们那批时髦人士在伦敦多彩多姿的生活。
有时候,她也会想到,如果杰瑞结婚了,情形又不知会如何呢!
不过,她晓得他目前根本没有能力谈到婚姻。除非他娶到一个有钱的太太。
她看到嬷嬷脸上的表情,心中一阵温柔。她亲吻她,说:“晚安,嬷嬷,别耽心。你晓得我很快乐啊!”
“这样子过下去是不正常的,我只能这么说,黛梅莎小姐。”嬷嬷无可奈何地说。
她不等答话,就转身走下第一扇密门。
黛梅莎一个人留在房里,悄悄地笑著,她很喜欢嬷嬷。嬷嬷对她无微不至,整个心灵都放在“她的小宝贝”身上。
她马上脑筋转到克鲁萨德身上,然后,转到它的主人。
她跪下做睡前祈祷时,祈求这匹伟大的马儿赢,可是,隐隐约约她似乎也把伯爵算进去。他站在它旁边,两者似乎合而为一。
翌晨,庄园里充满了喧闹兴奋的气息。
赛马周的第一天总是这样的。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要上路,却总是到最后一分钟才发现还有好些该做的事情还没弄好。
伯爵和他的朋友们在骑师俱乐部用午餐。天气晴朗,许多人都会在镇上野餐。
一大清早就开进来的马车挤成一堆,每辆车顶都堆满了一篮筐一篮筐的鹿肉、海鲜、甜肉等等。
所有的帐篷摊子上也贮满了食物,由于天热,针枞酒一大早就大发利市了。
等到黛梅莎和嬷嬷到达赛马场,已是喧阔得震耳欲聋。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有赌马的、有卖彩券的,当然还有卖艺的。
一个表演团的蓬子外头站了各式各样的畸形人。群众只要花一分钱的代价,就可入内观看。
她们走过“波西米亚团”,看见一个男人用下巴顶著个偌大的车轮,保持平衡。还有一群女人踩著八尺高的高跷跳着舞。
她们不但能靠这种特殊的舞技赚钱,黛梅莎心想,还可超出众人看赛马,真是一举两得。
她对新的皇室包厢特别感兴趣,里面已坐满了观赏赛马的人。当然,其中最尊贵的一位就是国王了。
这个包厢五月就开始建造了,上个礼拜才刚完成,刚好来得及。
国王聘请了有名的约翰·纳许为他的建筑师。他要负责改建白金汉宫,设计摄政王街;还要在在摄政公园里辟一个“纳许角”。
正对着终点线的皇室包厢是希腊式建筑,笔直的柱子支撑著屋顶。
共分两层,上层是国王专用,尚未完工时黛梅莎上去看过,里面隔成两间,那时倏才刚装上细白麻纱的帘幕。
今天她不可能进去里头。因为四周站满了御林军和守卫,只有国王邀请的客人才能进入。
皇室包厢的左右,各有九个形状大小不一的看台,每一个都挤得快要爆炸了。
“咱们最好停在这里!”亚伯特说著在一大堆车辆中停下车来。
“好的。”嬷嬷没等黛梅莎同答就说,“如果我们驶到对面去,待会儿就不好出去了。我们一定得在马赛结束前先走才行。”
黛梅莎晓得嬷嬷是担心她们不能在伯爵回去之前先到家。
所以,虽然明知在这边看不到马儿上鞍,她也只有同意了,她以前最喜欢看马儿上鞍的情景了。
她们才就位,立即听到那一头爆出欢呼声,她们晓得,国王驾到了。
亚伯特早先听说国王陛下可能不会出席,因为他突然得了严重的痛风。
不过他还是来了,却没像他父王以前一样,绕著马场巡行一圈。
黛梅莎听到喝采声一直通到皇室包厢,然后国王登临窗口。下面的人都把帽子举起,向他致敬。
他站了一会儿,接受群众的欢呼,欢呼声似乎无休无止。黛梅莎看得到他穿著皇服,胸前一颗星形钻石闪闪发亮。
她在猜伯爵是不是跟他坐在一起。
嬷嬷对皇室最感兴趣,马上就认出了约克公爵和威灵顿公爵。
“皇上身边的那位女士是谁啊?”黛梅莎问。
“柯尼汉夫人。”嬷嬷用一种不以为然的口气回答。黛梅莎晓得这表示她不太喜欢她。
国王一到,第一场比赛就开始了。赛完后,休息一个钟头让大家进午餐。
嬷嬷准备了三明治,可是黛梅莎渴望地四顾周围马车里或草地上散放著的丰盛野餐。
各式各样的冷饮,一瓶瓶的香槟,多清凉啊!
天气非常燠热。特兰斯赢得格雷夫顿彩金时,欢声震天,大家的喉咙都喊哑了。
“这下子皇上陛下有三百金元进帐了!”亚伯特笑著说。
他告诉过黛梅莎,约克公爵在赌注上押了特兰斯,对抗一只叫“公爵”的马。
比赛开始前,亚伯特离开了一会。黛梅莎心里确定,他一定也去押了特兰斯。
伯爵的一匹马赢了当天的第三场比赛之后,嬷嬷坚持她们该回去了。可是黛梅莎还想再留一会看完第四和第五场比赛。
她想抗议,可是嬷嬷坚定的说:“一共要比赛五天,尽够你看的了。我不想冒险?走吧!黛梅莎小姐,家里还有好多活儿等我去做呢!你该晓得。”
没有任何人这么早离开,路上清静得很,她们比预计的快了很多就到家了。
“谢谢你,亚伯特!”车子驶进庭院,黛梅莎说,“真是好看,我简直高兴极了。”
“明天,还有星期四,有更精彩的呢!”亚伯特回答,“如果摩西拿不到阿尔巴尼奖金,我头给你。”
“我相信它会赢的。”黛梅莎笑着回答?
然后,她被嬷嬷赶进花园侧门。
她把秘密嵌板打开,走进密道,嬷嬷则继续走到回房去。
一切都这么令人兴奋,黛梅莎边想边漫步登上狭窄的阶梯。她被太阳晒得有些发胀,就停了下来,解下帽子。
在这时候,她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觉得很奇怪,便耳谛听:“既然大人不在,我留个条子给他好了。”
“是的,夫人,写字台在这儿。”一个仆人很谦恭的回答。
黛梅莎觉得很惊讶,谁会在这个时候到这儿来找伯爵呢?马赛还没结束,伯爵怎么可能这么早回来。她向前移了几步,找著了眼洞,朝客厅看去,眼前赫然站著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她穿着袭宝蓝色长裙,蓝眼闪着神秘眩目的光彩,金色秀发上戴着一顶高冠斜帽,上面插著蓝色驼鸟毛,实在美得令人窒息。
她的头上挂著钻石,手上戴著短手套,绕著钻石腕链。
她走起路来摇曳生姿,高贵典雅,在黛梅莎看来,她的步子却似乎又含著点妖媚之气。
她走到屋子中间,黛梅莎正好可以把她瞧个一清二楚。可是,招呼她的仆人一把门关上,她的语调就变了,转身说到:“有什么要向我报告的吗?海斯?”
黛梅莎记得,海斯就是嬷嬷提起过的助理管家。
“没有,夫人。我们昨天才到,而且这里一直都只有男士,没有任何女性。”
“屋子里住的呢?”
“也没有,夫人。只有一个老褓姆和另外一个老佣人。”
“普莱渥斯夫人没有来访吗?”
“没有,夫人。”
这位高雅的访客站了一会儿,一只手支著下巴,仿佛在想著什么,然后说:“大人今晚要在外头用餐?”
“据我所知,是的,夫人。”
“是不是和戴沙大人?”
“我听大人的小厮提过这个名字,夫人。”
“我就猜到了。”访客低声地说,喉咙似乎哽咽住了。
然后她转身面对助理管家,用命令的口气说:“你现在注意听我说,海斯,大人在著衣之前,总要喝一杯酒。我要你把这个东西倒在他的酒里,拿上楼去给他喝。”
她边说边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约三寸长的小瓶子,交给助理管家。
他迟疑不前。
“我不希望,夫人,做任何……”
“我不会伤害他的,你这个笨蛋!”女士肯定地说,“他只不过今晚不能去参加晚宴罢了!说不定明天早上还会有点儿头疼。”
她看著海斯脸上的表情,笑了:“别怕!不会上断头台的,我保证。”
“我……不敢,夫人。如果酒被别人喝了怎么办?”
“果真如此,你要承担后果!”女士捏了一下手指,“我给你找了这份工作,也给了你不少钱,你若做得好,将来还有赏!”
“谢谢您,夫人。我实在是很喜欢这个工作,不想离开。”
“我要你走路的话,只怕也由不得你。”她尖刻的回敬他,“现在你晓得该怎么做了吧!”
“是的,夫人。”
“那就去做啊!”
“我一定尽力,夫人?”
“你最好如此。”
访客走向房门,海斯把门打开,她说:“我想了想,今晚我就会见到伯爵大人,还是别留话好了。我要给他一个惊喜,所以请务必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黛梅莎晓得这番话是故意说给厅上值班的仆人们听的。
那位女士从起居室走出来,海斯跟在她后头,让身后的门开著。
黛梅莎静静地等著。
过不了一会儿,她听到车轮的声音,知道马车从前门驶开了。
她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屏著气在听他们说话。
这怎么可能呢?这么绝顶美丽的人怎么可能要陷害伯爵呢?
而且为了达到目的,她居然还收买伯爵自己的仆人,作她密探。
黛梅莎十分迷惑,怎么想也想不透。她慢慢地沿阶而上,到了修院房里,坐在床上,支著头反覆地想著。
她想起来了,女人用药物伤害她们所恨的人原来就不是什么新闻。她们也会向她们所爱的人施用药物。
这就是了!黛梅莎恍然大悟,这就是她来兰庄的原因了。这位美丽的夫人不让伯爵去戴沙大公那里赴宴,是因为她爱他!
也就是这样,她才那么嫉妒她刚刚提到的普莱渥斯夫人。
可是用药来对付伯爵,未免嫉妒得太过份了。
黛梅莎还记得听父亲谈论杰茜夫人的事。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布朗斯威克郡主卡洛琳和威尔斯王子举行婚礼,杰茜夫人被选为迎接新娘入国门的女官,而她显然是爱上了王子。
事后,每一个人都晓得她在卡洛琳郡主的食物里下了强烈的吐剂,想要破坏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这事发生时黛梅莎还未出生,她却一直觉得这种行为真如杰瑞所说“卑鄙的技俩”。事实上,她自己认为,一个女人自命为淑女,居然使用这种计谋,实在是尊严扫地,可耻到了极点。
可是,眼前就有一位风韵绝佳的美人。黛梅莎觉得任何男人见了她,一定都会被她可爱的脸庞迷得神魂颠倒。想不到她却要以这种方法来对待伯爵。
黛梅莎想到伯爵在床上不醒人事,辗转呻吟的痛苦情形,简直无法忍受。
他是这么强壮,这么敏捷,就像杰瑞所说的“男人中的男人”,看他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中,昏然不醒,就像眼见一株橡树砰然倒地一般。
何况,她还说,明天早上他醒来时,还会觉得头痛呢!
如果他病得太重,无法去看摩西比赛怎么办?还有,更重要的,他自己那匹参加比赛的马?
“决不能让这事发生!”黛梅莎坚决地告诉自己,“我一定要阻止,一定要。”
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这件事情告诉杰瑞,可是这很难做到。
第一,杰瑞的房间是这庄园里少数几个没有秘密通道的屋子。她没有办法过去。
以前有一位庄园主人把橡木嵌板换掉,装上他从中国带回来的漂亮米纸。其效果自是不凡,却也使黛梅莎无法进到哥哥的房间里去。除非她走甬道,可是,那不用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她直觉地认为杰瑞决不愿意牵扯到这种火爆的场面里。这种复杂的关系一爱上伯爵的漂亮女人买通他的高级下属来算计他,一定会使他裹足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