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薇锁起娥眉:“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事实上据酒庄里的古书记载:从狄希酿出千日醉以来只有一个叫玄石的人曾经喝过一口,接着便醉上三年不醒,家人一筹莫展,伤心之余只好将他入殓。后来还是狄希三年后开棺救出他的。很玄,是吗?”
梅九娘和迎春听得目瞪口呆的。梅九娘说:“喔喔!那我看李申凶多吉少了!真是恶有恶报!”她突然想起:“妹子!你就不怕李府将你下葬,变成活埋!?”天哪!幸亏她及时赶到!
杜薇微笑。就是存心被活埋才是“玉百俱焚”啊!不过她不想再让梅九娘操心了。
她云淡风清地说:“重要的是我现在没事,不是吗?对了姊姊,你是如何成为相国义女的?”她现在才知道李布政使对梅九娘百般忍耐的原因是由于她的义父是当朝宰相张居正。
“两年前你刚离开京城的时候,朝廷里下了一道特赦令,原来皇上在张相国的极力恳求下决定免除对你的刑罚,原因是你爹不过是态度不敬,不小心冲撞到皇上罢了。既然你爹娘都已往生,又何苦绝你后路、硬要你做军技?知道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你,无奈船已启航。等我好不容易包下另一艘船追上你们的时侯,迎春却告诉我你刚刚才跳江自尽!傻妹子!我跟迎春不死心地打捞几个月,直到船东再也不愿意继续徒劳无功下去,我们只好伤心欲绝地回到京城。之后我们到处求神保佑你平安无事,后来在相国寺因缘凑巧碰到了前去祭拜亡妻的义父。我感念义父对你的大力相助,义父则觉得我貌似已故的义母,一见投缘之下就这样了。”梅九娘耸耸肩,轻拈淡写地略过那段疯狂找寻的锥心之痛。
杜薇心里满溢着梅九娘的至情至义,暖烘烘的。人生得此知交夫复何求?
她紧握着梅九娘的手:“姊姊,谢谢你三番两次救我!”明知道她的情义此生无法偿清,杜薇还是忍不住说声谢谢。
“傻瓜!我们是姊妹,不是吗?”梅九娘捏捏她小巧的鼻头。
“嗯!”杜薇红着鼻头,脸上挂满灿烂的笑:“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都要跟定姊姊了!”
梅九娘笑她:“羞羞脸!难道你嫁人了,姊姊还得陪嫁过去!”
杜薇娇嗔:“姊姊!”她左顾右盼,“相国大人一定很疼姊姊,这里跟把欢苑里的梅苑一模一样!”她掩住嘴巴深深懊恼着。姊姊如今已是堂堂相国府千金,自己居然大意提起那段不名誉的过往。
“没关系!”梅九娘轻拍她的手:“曾经是挹欢院名花是事实;现在是相国千金也是事实。义父打一开始就知过我的身份,他没嫌弃过我,也不许我轻践自己。义父说的没错,人,那个没过去呢?重要的是现在、是未来。沦落风尘是逼不得已的,既然脱籍,我就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的小姐!”
梅九娘的自信让杜薇好佩服。难怪她在李府毫无禁忌地提起挹欢院,相较之下自己就显得不够豁达。明明杜十娘只是个虚名,从未接过客,她却不想提起,觉得会辱没了爹娘。其实,如果没有姊姊收容在前,相国奔波于后,她搞不好就得当去军妓了,届时岂不惨过假的杜十娘千分、万分?
一直以为这两年的日子已经让她彻底抛去颟顸无理的闺禁,没料到从小接受的教育根深蒂固地藏在潜意识里。她不要做一个矫揉做作、活在不相干旁人的眼里的傀儡!
“姊姊,明日陪我走一赵酒庄如何?”
梅九娘揶揄:“终于决定好要去寻爱人了?”早在重逢的第一眼她就看出杜薇整个人呈现出接受过爱情洗礼的光泽。这样也好,只要她幸福,她就毫无牵挂了。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瞧瞧对方值不值得托付妹子。
“嗯!”杜薇娇羞地点头。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苏放想必快急疯了吧!
第八章
她居然敢闷不吭声地离开,在他们共度一夜之后!
苏放气疯了!
李管事依着杜薇临走前的交代,在她离开半日之后才把桌上那盆长白山西凤花移走,再喂苏放喝下醒酒茶。
苏放悠悠转醒,一恢复意志,他立刻抓住李管事的手腕:“她人呢?”
李管事回避他利剑般的注视,吞吞吐吐地说:“杜姑娘……她……”他是不是忠心错了?
苏放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的不安,环顾周围。她走了,他知道。
整个屋子又回到杜薇不曾出现时的寂然,虽然屋里多了佣仆!
看见主子不曾出现的慌乱神情,李管事扑通跪下:
“属下失职!未能保住杜姑娘!”都怪自己低估了杜姑娘在庄主心里的地位!
经过昨夜,她,还是要走!?
苏放缓缓走到门边,只有枕下的沉重泄出心底的焦虑,半暗的天色看不出是黎明或黄昏。
“现在是何时?”甩甩昏重的头,苏放自嘲:这就是醉酒的滋味吗?
“回庄主的话,现在已经酉时了。”
酉时?苏放猛地转头:“我竟醉了一天!?那她呢?何时离开酒庄的?”他以为天才蒙蒙亮,杜薇想必离开不久,不想自己居然昏唾了一日整!
他是不醉的酒王哪!
“庄主,杜姑娘昨夜让您喝的是百花醉……”
苏放没好气地截断他的话:“我喝的出来!”
没让庄主的怒火吓坏,李管事继续接着说:'“另外,杜姑娘还在角落搁了盆长白山的西风花……”
什么!?
原来……昨夜他恍惚间闻到的味道果真是西风花!
他迷惑于她的风情,这才中了这小女人的计,轻易地醉上一回!
天下间能让他醉的,也唯有她了!
李布政使的公子,是吗?
无论是谁,敢从他手里带走他的人,都必须付出最大的代价!
苏放沉稳地交代:“备马,我要到李府去。”不怒而威的神态隐隐露出心底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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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房来报,“酒庄庄主”要求会见。
李布政使正为李申的长醉心烦不已,烦躁地挥挥手:“不见!”
“慢着!”蓝夫人示意门房等等,走到李布政身旁,“老爷,少爷酒醉未醒、群医无策,现下正巧酒庄庄主来访,我们何不向苏庄主要些醒酒良药?”
大考在即?李申却大醉不醒,等了一天的李布政使失了耐心,请来名医诊治,没想到个个束手无策,还把李申酒醉的事闹了个人尽皆知!
李布政一听点头称是,“快请苏庄主进来!”
苏放一进到李申房里便微微皱眉。
是“千日醉”!只消闻一闻屋里浓郁的酒味,他就察觉出了。可是--李管事却说薇儿要他交给李申的是“玉冰烧”?
他相信杜薇会设法自保,没想到居然会用了这么严厉的手段!
原本只以为是囿于婚约所致,那个笨女人才不得不跟李申回家,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昨夜献身、甚至不惜搬来西风花企图绊住他;却在一进入李府之后用千日醉放倒李申……
她到底在做什么?
苏放原先打算只要走一趟李府亮出身份就可以带回杜薇,但是牵扯上千日醉就复杂许多了。
她难道不知道这样是在引火烧身?
他会替她解决任何烦人的事。不过她得负责承担他的怒气。
眼前重要的是:李布政使知道自己的儿子喝的是什么酒吗?
杜薇呢?
苏放脑里千回百转,脸上却不动如山,神色自若地询问:“李公子因何酒醉?”
李布政一语不发,蓝夫人看了一眼,娇声地说:
“少爷年轻,难免纵乐。苏庄主见笑了!”
“好说!”苏放抉手,“李公子的醉酒状况十分少见,不知公子所饮何酒?”
李布政大惊失色的问:“连你都看不出是什么酒?”
先前请来的大夫们,有些不胜酒力的在一进这个院落时就现出酒态,无法问诊。稍具酒量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询问门房的结果都说这酒是李申自个儿喜孜孜地从外面带回来的。
现下连酒庄庄主都弄不清是什么酒““难道就这么让他一直醉下去误了考期吗?
李布政恨恨地望着床上好醉方酣的儿子,气得想上前狠狠踹他一脚!
孽子啊!
一听连苏放都无能为力,蓝夫人便现出势利的模样。她不屑地捏捏手绢:
“既然苏庄主无法解决,那么……送客!”
“夫人要撵人?”苏放含笑的眸里有支利箭。
见多识广的蓝夫人叫苏放的气势震慑住了。这年轻人看起来温文儒雅,竟有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
她吶吶着,不敢多言。
李布政沉浸在恨铁不成钢的悔恨中,一回头见苏放仍在房里,羞恼的斥过:
“你还有事?”
唐突的言语让苏放不悦,他沉下脸问:“令公子可曾带一位杜姑娘回府?”
此话一出让李布政和蓝夫人面面相觑。半晌李布政才没好气地碎道:
“干你何事?”
苏放潇洒自如地回答:“杜薇是我的妻。”沉敛的气度不容小觑。
怒忿攻心的李布攻忿忿地骂:“杜薇是你的妻子?果然是人尽可夫的杜十娘!明明已经背信忘义,还敢厚颜要进我李家门!”
“唉唷!”蓝夫人唯恐天下不乱地夸张喊着:“幸亏没中了她的计,要不然李府上上下下都要蒙羞了!我的天哪!已经嫁做人妇还妄想攀权附贵!少爷实在太善良了,才会傻呼呼地被骗!”
“住口!”苏放眼晴一,周身迸出危险的气流:“妄想摹贵的人是李申!是他处心积虑的逼杜薇履行婚约,为的是她手中的百宝箱!”
李布攻反讥:“凭我李府家大业大,我儿何需觊觎区区的宝箱?”
“李申根本是扶不起的阿斗!他不仅流连红楼妓院,还荒废了太学院里的课业。急需钱用的他在知道杜薇有一口价值连城的百宝箱之后,便死缠着她要履行八百年前就不存在的婚约!其厚颜无耻之程度令人佩服,佩服!”苏放不客气地讥讽。
“你!”李布政指着苏放,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堂堂李布政使宅第,岂容无名小卒撤野!
对他的怒气毫不在意,苏放凉凉地接下去:“李大人若不相信只消派一名家仆探探便知。只怕届时李大人一世英名将荡然无存!”
“够了!”李布政大吼一声:“你就不怕我定你的罪?”儿子是自己生的,苏放的话他相信并非空穴来风。但是,他要是胆敢再大声嚷嚷……虽然一生为官端正,如果为了独生子,必要时也会杀人灭口!
对于李布政使眼中的杀机恍若未见,苏放大刺刺地坐下,谈笑似地问道:“李大人官居二品?”
蓝夫人有侍无恐地说:“既然知道我家老爷官居要位,还敢在这胡言乱语!”
想来他们还不知道 “千日醉”是薇儿提供的,这个认知让他暗暗松了口气。苏放但笑不语,掏出怀中的几面金牌摊在桌上。
赫然是当今皇上钦赐的金牌!
“代天巡狩”太过稀松?“钦差大人”不过尔尔?那么“如朕亲临”够份量了吧!!
屋内一干人瞬间面色惨白,纷纷跪下,口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来少年皇帝因为幼时就登基,一切玩乐都被硬生生地剥夺了,造成他日后好纵酒色的脾性。有一次尝到酒庄里上贡的上品五粮液之后惊为琼浆玉液,下了一道圣旨要酿酒的苏放进宫。
豪放不羁的苏放深得皇帝的宠信,甚至还设立司酒监,欲让他专营天下的酒。
这是多大的恩惠啊!
无论世人如何看待喜怒无常的皇帝,对苏放而言,他的确是待自己不错的!只是,天子的沉于酒而不自知、耽于乐而不自省毕竟非万民之福,屡劝无方之后,苏放决定回到酒庄,眼不见为净。
皇帝眼见留不了他,又实在是爱才(兼爱酒),因此勉为其难地答应让他出官,还信手拣了御书房里几片金牌,一股脑儿全送给苏放当作临别礼物。
反正万岁爷没事儿喜欢立些做不到的约是众所周知的事,像德妃手上不就握着一纸要立庶子为太子的密约吗?虽然她的儿子终究还是没能当上大子,至少意思到了嘛!
像这样兴之所致任意封个没有功名在身的百姓当“钦差大人”来“代天巡狩”、兼享“如朕亲临”的威风又有何妨?
皇帝老爷要做的事谁敢多话?
酒庄在苏放的经营之下已然声名俱足。今日要不是为了杜薇,他也不会亮出御赐金牌。
拿权势压人的事他不喜为之,但是如果这是能够平和带回杜薇最有效的方法,他倒是不介意偶而为之。当然,在带回那个蠢女人之后他会好好的处罚她的!
苏放微笑地等着李布政使唤出杜薇。底牌都亮出来了,接下来他们该好生有礼地请出薇儿,他终于能见到他的亲亲娘子了吧!
看来他们并不知道李申的酒是杜薇给的千日醉,谢天谢地!至少情况不会太复杂!
苏放不着痕迹地瞥一眼烂醉如泥的李申。刘伶喝了三碗酒,醉了三年;玄石因为酒候未到,只喝了杯未完全酿热的酒也醉了三年--这李申……
怕不只醉上十年吧!
苏放暗暗摇头。为了饮酒而亡,活该!李兄啊李兄!黄泉路上阎王问起,莫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死因啊!问问李太白好了!他的死因比你好笑千倍不止。运气好的话,或许也能名垂酒史,作个酒鬼之王。
斜睨着地上忘了收起下巴的两人。咦?还没有动静?苏放没好气地开口:“我能带回我的妻子了吗?”反应真慢!还得劳驾他亲自开口询问!
官大得压死人!
李布政使夫妻俩抖嗦着。别说布政使只是区区的二品官员,就连当今宰相、辅粥皇上的相国大人都逊他一筹啊!
蓝夫人正要回答,李布政瞪她一眼之后恭敬地说:
“回苏大人的话:尊夫人在小儿酒醉之后跟老夫言明取消婚约之事,便离开李府、不知去向了!”
苏放霍的站起:“你说的是真的?”一天了!杜薇竟然还没回到酒庄!
李布政垂着头说:“句句实言,不敢稍有隐瞒!”
杜薇没有回酒庄,她会到哪里去了?
苏放神情紧张地往外走。他必须立刻找到杜薇!
李布政在他临出门前犹抱最后希望的问:“小儿……何时会醒?”大夫们都说李申的气息太弱,不似一般酒后混浊,到像是陷入沉睡状态。可是对于何时会醒却都莫衷一是、摇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