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式一样的名媛比比皆是,有何稀奇?相较之下,她的率真更显珍贵!
“仪狄只能算是善于酿酒的人,他献酒醪于夏禹,虽然闻名于世,却因此丢了官。至于史上记载,真正第一个制酒的人是杜康,他是黄帝时侯的人,比仪狄早了五百多年!”时不我予吧!如果仪狄献酒于商纣,必然会得到高官厚爵--然后再遗臭万年。
人类自喻万灵,却将种种的恶行及失态归咎于不能辩驳的酒!
如果能自我克制,饮酒又能造出什么孽?苏放嘴角微掀,对人们惯常自找借口,却让酒族蒙冤的现象有着嘲讽。
“这样啊!”杜薇嗤之以鼻:“竟然是我杜家的祖先造出这等害人的玩意儿!”
“你此言差矣。”苏放放下手中的黄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任何事都有一体两面,例如这黄米,如果不带微酸,便不易发酵,然而不能做酒曲的黄米却是上好的粮食;我不否认酗酒会误事,也会有人藉酒行种种污秽的事,但,难道酒就一无是处了吗?当然不!试想:如果没有浓郁的老窖董酒,关云长如何承得住华陀刮骨疗伤?”
杜薇小小声地反驳:“又不是每个人都冲锋陷阵、需要刮骨疗伤!”
她敏捷的反应让苏放暗暗赞赏:“话是如此没错,可事实上酌量的饮酒,不但能克制风寒,还能杀菌,许多药酒、补酒更能延年益寿……”
“你在街头叫卖啊,说这么多!”她就是不喜欢酒,固执而主观地。
苏放笑笑,“幸亏天下像你这般排斥酒的人不多,否则我们酒庄就等着关门大吉了。”讨论是无须动气的,沟通而已。
“想你苏家历代祖先曾任酒士、酒丞,如今朝廷里还有司酒监,你为什么拒绝官位?”她真是不太了解他的心思,有了终身的官职就等着享尽富贵荣华,这份荣耀别人还求之不得呢!只有他对朝廷多次的延邀弃之如敝履。
苏放不在乎地耸肩,继续低头察看大黄米:“有了官位,我的酒就只能呈给皇上,由他一人专享。身在民间,我想酿酒便酿酒,疲了、累了随时可以撤手,五湖四海任我逍遥。”他的酒庄已是天下第一,富贵权势算得了什么?他要的是率性自由。
杜薇看着他飘逸的背影,跟他相处越久,越为他的豁达着迷。
苏放是个超逸疏狂的人,俊美无铸的他是众家女子芳心仰慕的对象,因为嫌麻烦,也怕过多的脂粉味混淆了他的嗅觉,所以他独自避居在江边。偌大的屋里,除了半旬前来一次打扫的老嬷嬷之外,就只有他们两人镇日相处。她曾经问他?为什么救她?
他的答案可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而自从知道屋里除了他就没有别的人后,杜薇甚至没有勇气问当时是谁帮她换下一身的湿衣?
一想到自己曾经毫无遮掩的让他看透,杜薇便忍不住双颊滚烫,这--要是依宋若莘所著的女伦语,自己该跟了他的。
啐啐啐!从打消死意的那时开始就决定再也不理会这些禁锢女子思想的无用书籍,怎么突然又再想起?真是沉疴难愈啊!
杜薇低头瞧瞧自己身上的男装。有别于逃难时不得不易钗的无奈,今日的她是自己要求以男装示人的。身为女子太苦,她固执地认定只要着上男装,就可以假装是男儿身,不必再守繁如牛毛的闺阁之禁。
她感激地望着苏放的宽背,对于她莫名的坚持,他只微挑了眉梢,便默默交代李管事送来娇小的男装。一如往常地,只要她不提,他就不多问。
跟一般不解人间愁苦的千金大小姐相比,杜薇对男子的阅历应该算是丰富了,即便曾经身处京华首都的挹欢院里,见识过林林总总的达官贵人……这苏放的人品心性,较之于他们,毫不逊色!
跟李申相处时,杜薇谨守分际,连衣角都没让他碰一下,却对苏放的碰触不躲不闪。其中因由,连她自己也想不清楚,就当作对班昭的无言抗议吧!
苏放突然感受到背后的灼热视线,转头恰好抓到她的凝视,便逗她:“怎么?尽偷盯着我瞧!”逗她,看她满脸的无可奈何,是他最大的娱乐。
杜薇整张脸宛若火烧,没了平日的伶牙利齿。
这个人!唉!
第三章
苏放十分率性,想喝酒时便放下所有的事,似乎在那时刻只有喝酒才是天下最重要的事。
杜薇见他举起酒壶灌下一口,迈向江边准备刺鱼,皱着眉问:“喝了酒才抓鱼,不危险吗?”
苏放回头潇洒一笑,扬扬手中的酒壶表示不要紧。
虽然不曾尝过,不过从距离他数步之远的地方都闻得到浓郁的酒味看来,他手里那壶酒应该颇烈。
虽然周遭弥漫着酒味,杜薇还是不习惯,在苏放饮酒的时侯,她总是选择坐在上风处,可是天生灵敏的嗅觉偏又让她闻得清楚!
她眉头锁的死紧,看苏放站在江边,离江水不到一步。自从险些灭顶之后,她怕极了阴冷的江水,总小心离得老远。
苏放一脚向前,身体前倾,右手执鱼叉凝神注视江边的游鱼。
见苏放半个身子悬于江上,杜薇一颗心像要跳出喉咙似的,“苏放,别抓鱼了,我去炒两样下酒菜可好?”家毁人亡之后,带着迎春逃难在外,她的厨艺也增进不少。
苏放利落的一叉,举起来,鱼叉上插着两条尺长的鱼。他大步走向树下的杜薇,挥挥手中丰富的收获笑问:“不想吃鱼了?”
杜薇有些气恼:“谁知道你会边喝酒边捕鱼?这样太危险了!”
她形于外的担忧让苏放感动,“我是酒王,醉不了的;至于这黑江,还不在我眼里。”
杜薇知道他泳技绝佳,否则那日船上众人都不敢下水救她或捞百宝箱,他却能将自己救起。只是,关心则乱。这里只有他们两人,苏放万一落水,谁来救他?
苏放将鱼放在火堆上烤,健臂一揽拥住娇小的杜薇,这才发现她的微颤。
他轻抚她柔细的青丝,柔声的说:“让你担心了。我不只善饮、善泅、还拥有一身的好功夫。不过真的谢谢你!”这样直接的关心让人微醺。
莫名的亲密氛围让杜薇心里一惊,好不容易才卸下顶在头上的那片天,如今她只想作自己的主人,再不要当任何人的附庸!苏放虽俊逸多情,还是当朋友就够了!
杜薇悄悄退出温暖的怀抱,岔开话题:“今天这是什么酒?不像茅台的酱香,也没有汾酒的甜润,更不似沪酒的浓香迫人。”在苏放的耳清目染之下,她对于酒昧可说是一点就通,只差对亲口品尝始终敬谢不敏。
对她的退却苏放只略抬眉,并未表示什么。他恶作剧地将手中的酒壶拿到杜薇鼻尖,“三花酒,它带着蜜香,像蒸米食似的。三花酒纯雅,茅台清香,汾酒醇厚,沪酒浓绵,这四种酒是酒庄里最为驰名的白酒。”
不防吸入的酒气让她有些醺醺然。杜薇斥他一眼,往旁边挪坐。却又难掩好奇:“白酒?酒还分颜色吗?”
“当今天下,以我们酒庄的酒种最齐最全,林林总总不下千种。若纯以酒色来分,则可分为白酒、黄酒,其中黄酒又可细分为鹅黄、琥珀黄、淡黄、浓黄……等等;还有红酒,如彤云的红,如樱花的红,如落霞的红,如……”他瞥向她的嫣红唇瓣,突然住嘴。
没察觉他的异样,杜薇听得兴起,忙问:“还有别的颜色吗?奇怪一点的!”
苏放微微一笑:“有,除了实际上是无色的白酒之外,还有乳色的酒,黑如黛漆的酒,绿如竹叶的酒……五彩十色;让人目不暇给。”
“真的?”杜薇的好奇心被挑起,“你又在唬弄我,对不?”又不是染料,这么多颜色!
苏放哈哈大笑:“当然是真的,我刚刚说的酒全在山上酒窖里。”
“带我去、带我去!”杜薇拉着苏放的右手,像个顽皮的丫头。连她自己也没发现,现在的她慢慢地展露出真性情。往日那个坐必并膝,笑不露齿的官家小姐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要是爹爹及师傅见到,必然击胸顿足!
苏放任她攀着,左手捉酒呼噜灌下:“窖里酒味之浓可传数里之远,等你对酒味再熟悉一些,我会带你上山的。”她的嗅觉敏锐胜过常人许多,这样的天赋,善加引导将会是他最佳的得力助手。不过在那之前,得先要让她习惯酒味,否则别说进酒窖,只怕才到半路就晕的不醒人事了。
带她到严禁女子进入的酒窖无非是种宣示。苏放向来理智,经过细细省思已将自己的心意剖析明白,只要心意确定了,剩下的只有时间的问题。感情犹如酿酒需要培养,是急不来的!
他微笑望着灿丽的笑颜,杜薇伶俐却不刁钻,自然而不庸俗。不若一般的大家闺秀总让人觉得做作,小家碧玉又智识浅薄。人人都以为他浸淫酒海不近女色,其实求的不过是堪以交心的对象!庸脂俗粉话不投机,要如何交心?与其将时间浪费在应酬客套上,倒不如专心酿酒。因此一直以来没有任何女子能在苏放眼底驻足。
上天赐下的杜薇,无非是最最相契的另一半,他心之所系的伴侣!!
“喔!”杜薇闻言用力的吸吸鼻子,“难怪空气中始终漫着酒味,我还以为是你身上传来的味道。”脑里灵光乍现,亿起落水那日尝到的酒味,她突然转头盯着苏放形状优美的薄唇,他,曾经以口为自己运气--
轰!
苏放不解地看着杜薇突然灼热的脸,“怎么啦?”他用手轻触细若凝脂的脸颊,“怎么脸这么红?”
他他他,他还在自己腹部胸前压出积水哪!
好羞人!蹲了下来,杜薇将头埋入拱起的腿间,避开苏放疑惑的询问。
糟糕了、糟糕了!师传说过不能与男子有任何接触,否则要生孩子的。想起自己这几日跟他的相处,这娃娃,要生几个了?
哦!天哪!
杜薇为自己轻忽了师傅的教诲而懊恼不已。
苏放拍拍她的肩头,“发生什么事了?”
杜薇惊慌地跳开,“你别再碰我了!”
苏放讶异地看着她不寻常的举动,“你怎么了?”刚刚还好端端的,不是吗?
“我就要有生不完的宝宝了,你还碰我!”杜薇指控,水灵眸子里汪汪如水,像是随时都要滴出泪来。
“你……成亲了?”苏放愕然,她的体态不似已婚少妇啊!
“你扯到哪里去了?我当然还没成亲!”只不过有个成为过去式的未婚夫婿。
苏放握拳轻敲额顶,“那--为什么会有宝宝?”谁来告诉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杜薇挥动粉拳,生气的说:“都是你不好!师傅说被男人碰了就会有娃娃的,你还一直碰我!”虽然很愤怒,她还是小心翼翼地不要碰到苏放,她可不想又生了一个孩子。“现在怎么办?一定会有一大堆的娃娃!”
娃娃?还是一大堆?苏放忍住笑,迟疑的问:“你是说你有娃娃了,而且还是我的?”他有些啼笑皆非!
杜薇谨慎地跟他保持安全距离,没好气地说:“不然还有谁?连我爹都没碰过我一根手指!”
苏放笑开了嘴,因为她的纯洁。
他走向前,引来杜薇提防的敌视。苏放双手平举,“我不碰你。”在解释完之前,他心里默默加上一句。
“是你的师傅告诉你被男人碰到就会怀孕?而且会无穷无尽的怀孕下去?”天哪!她爹打哪找来这样宝贝的师傅?
“难道不对?”杜薇没好气地回嘴。他这个凶手!
“当然不全对。男女之间要作了夫妻间最亲密的事才会可能有孕,再说人类又不是鱼,一胎生个百来千个的卵,就算是母猪生猪仔都生不了那么许多!”
对他暗指自己是猪,杜薇有些气结。但仔细想想,如果真的碰一次生一个,那--她低头瞧自己平坦的小腹,怎么装得下?
娘说怀胎十月才生下她的,她是独生女,也没见娘接连生个没停的呀!
难过师傅又错了?
一定是这样没错!试想:梅姊姊也没生孩子呀!(她不知道的是春楼女子自然有一套避孕方法。)
杜薇高兴得双手一拍。对了对了,一定是这样没错的,她老看见昭嬷嬷拉着寻芳客进门,也没瞧见昭嬷嬷生孩子嘛!
见她豁然开朗,苏放探身取笑:“想通了?”
一朵红花飞上粉颜,杜薇鼓着颊,“你要笑便笑。”
苏放双手捧起粉嫩的容颜,“你师傅也许是羞于启齿,才会夸大。但是我想她的原意还是想保护你的。男人确实是能避则避。”
也包括你吗?杜薇无言问道。
“不包含我。”苏放俯身,“至少我希望我是唯一的例外。”最后这句话是贴着她的唇说完的。
苏放轻启樱唇,在他探进的瞬间,杜薇尝到一股清柔的蜜香,有别于挹欢院里低俗的酒气,他的味道让人觉得信赖。
轻吻之后,苏放一手抡起腰际的酒壶,一手仍搂住她的纤腰。灌下一口酒,咽入大半,只留下一、二分,再低头哺进杜薇的嘴里。
杜薇初时想躲,却教苏放抱个老紧,流人她口中的酒液其实不多,在微灼的热感过后,绵香的感觉由喉头顺延而下,带出诡异的奇特感受。
这就是酒?
分不清是苏放温柔的吻还是三花酒的气息,总之,杜薇觉得自己醉了,醉在这样浪漫的人怀里,醉在溢香满口的酒味里。
或者,从他救她的那天开始,她就不曾真正清醒过,毕竟,在充满浓郁酒味的环境里,要保持清醒并不容易。
忘了想要自由的信誓旦旦,也忘了师傅的谆谆教诲,人生得意须尽欢哪!
等等,孩子!这样做会不会有孩子?她将问题问出口的当时就后悔了,这样的感觉太亲呢!
“不会有孩子。”苏放在她耳边低语:“生养孩子是只有夫妻间才能做的最最亲密的事。在成亲之后才能做的事情。”他会等到那时候,这是狂放如他唯一的坚持。为的是她,而她值得。
他的话让杜薇释怀之余又有些不悦。不悦的是他的话里没有负责的表示。再怎么无知,她也明白他们之间确确实实已经超过男女正常相待的范畴。
负责?杜薇猛一吃惊,怎么会想到要他负责?就算救命之恩该以身相许,就算真的对他动心,她也不愿再陷入以夫为天的境地。生为女人还不可悲吗?何苦好不容易逃出一道桎档后又赶着跳人另一个?
不!杜薇在心底吶喊。重生的她只想逍遥自在地为自己过日子,不要再顶着某某夫人的头衔,攀附著名之为夫婿的人,过着毫无主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