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克特真不应该多嘴打扰你,”妲罗说。“你赶快复元才重要,不要为任何事操心。”
“他们来干什么?”
妲罗沉吟了片刻,然后说:“他来探望你的病情。”
“还有其他吗?”
“他认为有人在石岗旁向你开枪,我想他可能疑心是他儿子干的。”
“是吗?”
“我那时……看著……另一个方向。”
“可是你一定看到了是谁扣了扳机。”
妲罗一会才同答:“我告诉柯德农族长,那是个意外,你摔了一跤,头碰到了石岗,你的手枪不慎走火。”
“他居然相信了!”
“他愿意相信,正如我们也愿……相信。”
“你以为我肯接受这种蓄意谋害我生命的行为而不采取任何报复吗?”
“要煽动马克雷族人对柯德农族报复之怒火很容易,”妲罗说,“但是那是你真正想做的事吗?”
“我为什么不想那样做?”
“因为你身份太重要,你度量太宽大,不应以愚昧的仇恨,对一个想向你报复的男孩施以报复,那样会使你变得渺小。”
妲罗做了个小小的手势。
“这样下去,仇恨报复就和以前一样永无完了。我曾要求费瑞克先生告诉我马克雷氏族的历史,我觉得你们之间战争太多而思考大少了!”
妲罗讲出她心里的思想,可是一说出来又觉得说得太莽撞而久思考。她担心的望著公爵。
“对不起,大人,我太鲁莽了,”她谦卑的说。“那只是因为我害怕流血事件,害怕有别的柯德农族人要杀你。你总不能到哪里都穿著盔甲啊,有一天他们会得逞的!”
她深深吸了口气,接著说:“那样仇恨就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大家都被杀光为止。也许还会延续到他们的子孙又子孙。这一切都是悲剧式的,大可不必啊!”
公爵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妲罗又说:“我不能问你……要我说什么,不过我觉得你……不会愿意让你的族人或柯德农族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那你就准备这样让罗伊柯德农逍遥法外了!”
“你知道是他!”
“他是唯一有那个胆子来杀我的家伙。”公爵说。
“他今天来这儿的时候很害怕,”妲罗说。“害怕我会说出是他,也害怕会引起的后果。柯德农族长也很怕。”
“于是你把他们快快乐乐的打发走了,我却被人看成连枪都拿不稳的笨蛋!”
公爵语锋犀利的说。
“他们心里明白真正是怎么同事,”妲罗说。“他们还问我,等你伤势复原,我们可否一道去……拜访他们。”
沉默了半晌,公爵说:“你能确定他是这样问的吗?”
“是的,……他是诚意的。”
“我有个感觉,”公爵缓缓的说,“你为马克雷氏族开拓了新的一章,妲罗。”
公爵缓慢的,但庄严的走过通道,到达氏族长厅。
费瑞克先生在他前面引导,并为他拉出一把舒适的椅子,好让他一到就可以坐下来。
司膳侍从忙著用银托盘端来一杯酒。公爵举杯到唇边啜了一小口,说道:“我觉得比预期的还强壮。”
“刚刚卧病起来总会觉得身子虚弱的,”费瑞克先生说,“连穿衣服都觉得很费力。”
公爵微笑了。
“你很有同情心,费瑞克,这样孱弱得像个小娃儿似的,真叫我火大。”
“你很快就会恢复体力的。你应该感谢你太太的照顾。”
“我很清楚我还要感谢什么人,”公爵说,“你就是其中一个。”
费瑞克先生惊讶的望著他。
“你怎么会想到要谢我呢;你以前老是责备我忽略了某某事情,而对我大吼大叫的,其实那是你自己没能照顾到。”
“我是那样一个怪物吗?”公爵说。
“比起你父亲可好得多了,”费瑞克先生答。
公爵大笑。
“你太夸奖了,费瑞克,我不是常说吗,只要你在,我绝不会变得自大自狂;你太注意我的过错了。”
“同样也以你的美德为荣,”费瑞克先生平静的说。
两人相视而笑了。从公爵小的时候起,费瑞克先生就在他身旁,帮助他、引导他,有时候还袒护它。
他常常觉得他这个总管比他的任何亲人都要亲,而且他实际上也比任何人喜欢他。
就在那时候,氏族长厅门外传来人语声。
“有客!”公爵说,“我的老天,费瑞克,我可不愿意见任何人!”
费瑞克先生向门口走去,可是已经太迟了。门已打开,一位显赫的人物走进屋里。
那人四十出头,穿著件苏格兰短裙,穿在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优雅成熟气质。
“查里士!”公爵的呼声含著欢迎的意味。
“嗨,赫伦,”来人招呼道。“我听说你的事,还以为你躺在床上。到了鬼门关口了呢。”
“那么你是听了不少谣言。”
“我很庆幸没相信他们,不过我看你的手臂是吊著带于嘛。”
“我会慢慢告诉你,还是先来杯酒吧?”公爵说。“费瑞克,你记得我表兄查里士吗?”
“当然记得,”费瑞克先生回答。“很高兴见到你,侯爵大人!”
“你还是老样子!你这老家伙!还在为这些马克雷族人卖命吗?我告诉过你,你若想离开他们,我随时有工作给你做。”
费瑞克先生微微一笑;这是个老掉牙的笑话了。
“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侯爵大人,我恐怕会埋骨在此了。”
“可是那还早得很哪!”来客回答。
他在公爵身旁坐下。
“赫伦,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他问。“外面谣言满天飞。”
“什么样的谣言?”公爵问。
“玛格丽特死了,就是谣言之一啊!”
“那是事实。”
“老天!昨天我来此的路上还听说你又结婚了。”
“那也是对的。”
“那么我来得可正是时候了。我对于你最近这些纠缠不清的事毫不知情,现在我可要追根究底的问个清楚!”
他停了一下,因为司膳侍从拿给他一杯香槟酒。
“我宁可喝杯威士忌!”他说。“不过我还是先乾杯祝你康复吧。赫伦。你得赶快好起来,否则就赶不上去爱丁堡了。”
“为什么我要去爱丁堡?”
“老天,你真的一无所知吗?皇上要来我们这儿访问了。”
“什么皇上?”
“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和威尔斯的国王,还会有什么皇上?顺便告诉你,赫伦,他是个大好人,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我亲爱的查里士,如果你高兴攀附皇族,我也不阻止你,可是对我来说,那一切繁文褥节,使我烦得要死。再说,我这儿的事情也太忙!”
“你可不能这么说!这是有史以来最重要的事,英皇乔治四世确实要到爱丁堡正式访问。”
“我想那就是你屈尊就驾来看我们的目的吧。”
“是陛下派我来的,不是来作探子,而是务必先给他铺好红地毯。他喜爱欢呼和掌声,他希望受到盛大热诚的欢迎。”
“他什么时候到达?”
“八月十五日。“
“那么你有十五天好准备,”公爵说。“你要和我一起度过这个周末吗?”
“不了,我得同爱丁堡去,可是我会在这儿过夜。”
“好极了!”
费瑞克先生正要离去时,公爵高声喊道:“史翠赛侯爵今晚在此过夜。好好照拂他的随从人员,外头想必有他的大队人马!”
费瑞克先生笑了。
“交给我办吧,大人。”
史翠赛侯爵往椅子上一靠,吃了一小口香槟说:“我有些为你担心,赫伦。”
“为什么?”公爵问。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的婚姻是个错误。”
“我记得你曾警告过我!”
“这些理想主义的计划只有在纸上行得通。实行起来就不行了。你从来没喜欢玛格丽特,她对你的感觉是什么,也很明显。”
“我想我头脑还够清楚,她起码应该觉得我是个可忍受的丈夫。”
“很多女人会觉得你不只是可忍受而已,但是那情形不同,不是她们选择了你就是你选择了她们。
她们不是由父亲强迫推销给你的,她那个父亲的氏族是穷得走头无路了。”
“别提了,一切已成过去,”公爵说。“玛格丽特已死,尸骨都已寒了。”
他说话的语气坚决,使得侯爵奇怪的看著他。
“好吧,”他说。“我不再问你细节了,我也不再过问你的私事。你不是说又娶了一个太太吗?”
公爵还没同答,氏族长厅的门就开了,妲罗又走进来。
她刚刚从花园里摘花回来,手里提著满满一篮玫瑰。
她的头发在最近三个月已经长长了些,红色头发衬著橡木门的深黑色,更显得红艳如火。她在门边呆立了一会儿,注视著窗边坐在扶手椅中的公爵。
然后她轻轻欢呼一声,声音在室内回荡不已。
“你起来了!”她叫道。“你起来而且穿好衣服了!噢!你还好吗!我真希望你别累著了自己?”
她边说边向他跑过去,她的眼睛灼灼发光,直走到他面前才发觉有个陌生人在旁。
“我很好,”公爵说,“妲罗,我要给你介绍我的表兄,史翠赛侯爵。查理士,这是我内人,妲罗。”
侯爵本来靠坐在椅子上,现在他陡的坐直起来,一眼不刹的注视著妲罗,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他没说一句话,只坐在那儿一个劲儿瞧著她,好像成了一块石头。
“你好,侯爵大人。”
妲罗屈膝为礼。
他没答话,只一个劲儿看著她,直看得她好紧张,于是公爵说:“查理士,我告诉过你了,这是我太太。”
“你是谁?”侯爵用沙哑的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话的样子很奇怪,使妲罗惊异的张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回答:“我的名字叫妲罗……我没有……别的姓名。”
“我太太是个孤儿,”公爵气势凶凶的说:“她是从“无名孤儿院”来的,就是我的祖母,你的姑婆哈瑞特公爵夫人创办的孤儿院。”
侯爵不理会公爵,继续对妲罗说:“你没有别的姓名吗?”
她想这位客人一定很笨。他好像听不懂人家对他说什么。
由于他看她的那种态度使她怀疑起自己,她对公爵说:“我不知道大人有客,我要走了,我得把这些花拿到你的卧室去。”
“你去吧,”公爵说。
妲罗差一点要走开了,可是史翠赛侯爵叫住她:“不要走!等一等,”他说。“我有件东西给你看。你一定得看看。”
他解开身上的背心,然后解开衬衫扣子。在他裸露的胸口,有一条贴身的细项链。
他把项链拉出来好让妲罗看清楚,她看到项链上附著一帧小肖像。
“你看到这个了吧?”侯爵问。“看看它,告诉我它使你想起什么人。”
妲罗于是俯身细看那肖像。
画像有点褪色了,可是还看得出画的是个很漂亮的脸,蓝眼睛围奢一圈黑睫毛,一头火红的头发。
“你看它像谁?”侯爵执意的问个不停。
“我不知道。”妲罗不知所借的答。
忽然她明白了,那张脸和她一模一样。
她注视著肖像,不敢说出心中所想的话。
“你几岁了?”侯爵问。
“我……这个月……就满十八岁了。”
“那哪一年生的?”
“一八O四。”
“我知道了!”侯爵叫道。
“这倒底是怎么同事?”公爵以恼怒的语气问,“我太太的出生日期和你有什么相干,查里士?”
侯爵深深叹了口气,把项链拉过来,找到扣环解开,把它递给公爵。
“看看这个,”他说。
公爵看著他拿过来的肖像。
“哦?”
“你显然看得出相像之至吧。”
“像妲罗?”公爵问。“你想说的是什么?”
“这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侯爵说。
“这是我太大的肖像。”
“你太太!”
无疑的公爵是惊讶万分。
“可是查里士,你没有娶太大呀!你从来没结过婚呀!”
“那是你和家里其他人的看法,”侯爵同答,“赫伦,我不但有太太,而且我想我终于找到了我女儿!”
第六章
妲罗和公爵只是定定的瞪著侯爵,好像他丧失了理性似的。
然后公爵问:“你在说些什么?查理士?我听不懂。”
侯爵没理会他。他的眼睛瞪著妲罗的脸说:“你为什么叫妲罗?”
“我母亲身上有个项链匣,里面刻著这个名字。”
“你有那个项链匣!”
妲罗伸手到颈间,侯爵迫不及待的说:“让我看看。”
她从自领子后面拉起项链,从头上穿出来拿到他伸出来的手上。
他低头注视著那项链匣,妲罗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他深受感动。
“如果你打开看看,”他说,“你会发现里头有一绺我的头发。”
“我老是奇怪……会是谁的……头发,”妲罗的声音比耳语大不了多少。
“是我给你母亲的,”他说,“因为我不敢送她一枚结婚戒指。”
“她和……你结婚的吗?”
妲罗好像说不出口,不过还是说了。
她不太明白侯爵的意思,可是她知道有一件了不得的事发生了,使她觉得平步青云,一下子被抛上了阳光耀眼的天空。
这一切真令人难以置信,她只能定定的看著坐在她前面这个手拿项链匣的人。
恍如置身在梦中。
“查理士,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同事,”公爵说。“我大概很笨,事实上我完全搞糊涂了。”
“那一点也不稀奇,难怪你!”侯爵说。“我自己也没想到找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居然会在这里找到,而且嫁给你了。”
“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妲罗问。
他伸出手。
“过来这里坐下,”他以克制不住的语气说,“我来告诉你事情的全部经过。”
他身旁有一张椅子,妲罗坐下来,侯爵握住她的手。好像要确定她是真实的,而他确实是找到了寻找多年的女儿。
“一八O三年,我还差两个月就二十一岁时,”他终于打开话匣,“我恋爱了。”
他的语声中有深深的感情。妲罗觉得深受感动。
“事情是,”侯爵继续说,“我在卡尔顿公馆的一个舞会上,威尔斯王子介绍一个女孩——我平生仅爱过的。一个女孩。”
“她的名字叫妲罗?”
妲罗情不自禁的说出这句话,她追不及待的想听这故事讲下去。
“她的姓名是妲罗·柯德农。”侯爵回答。
公爵惊呼了一声。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他说,“我小的时候看过她一次。她很漂亮。”
侯爵的手指紧握紧著妲罗的手。
“她长得和现在的你一模一样,”他对她说。“当你走进屋里来的时候,我以为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可是她是柯德农族人。”公爵说。
“我知道,”侯爵同答,“现在你明白我们怎么受苦了吧。我们的爱超过一切,坚逾金石,任何事任何人都拆不散我们,挡不住我们相属之感。可是我们都没有胆量告诉双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