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从苏格兰的这一城到另一城之间的旅费她都负担不起,当然也没有漂亮的衣服和良马。
“我能给她所有这一切东西,“公爵自语,而且他想,她会乐于接受而感激的。
但是他错了。当他从她妻子的留信中得悉,她因怀了另一个男人的孩子而不得不离开苏格兰时,他震惊得简直像挨了一把飞刀。
“你再也见不到我了,”她写道,“我并不要求你的原谅,因为我无求于你,只求你让我们过平静的日子。”
那可是公爵不答应的事。不管她是怎么样的人,不管她有多恨他,玛格丽特总是他的妻子,那个诱拐她的男人应该遭到报应。
虽然他的热血渴望著报复,而且对柯德农祖先的仇恨煽动了他愤怒之火。但是他的本意并没没有要杀奈尔。
他只想使他受伤残废,这样至少可以证明他不是个高明的爱人。可是奈尔受伤死了,玛格丽特也发狂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们俩的死好像是欺骗了公爵的报复,他也知道,当他召柯德农他们来是为了让他们也像他一样痛苦。
他要打击他们的自尊,正如玛格丽特打击他一样。
他知道,当他强迫他们来参加他的婚礼,而命他们向新的公爵夫人行礼致敬,他们有多憎恨他,这倒使他称心快意了——一个孤儿院的小杂种,一个罪恶中出生的女孩,她要取代柯德农女儿的地位。
他的思绪一想到妲罗,公爵自忖,她一定在椅上等著他。
这次他可不会在新婚之夜受到屈辱和拒斥!他一定要确立一个公爵的继承人,而更重要的事,一个马克雷氏族的领袖。
他坚决的从窗口转身走向他的卧房。
他的侍仆在等著他,他一语未说就帮著公爵御下他的盛装。
当那人从他左腿御下短剑时,公爵才想到玛格丽特,要是新婚之夜他坚持强求他的权利,她会不会用这种武器自杀或杀他?
自从英国人禁用匕首以后,苏格兰人就采用短剑。
三十五年以来,政府一直明令规定穿花格呢、苏格兰短裙,佩肩带都是违法的。凡是高地人的服饰都在禁止之列。
甚至连笛子都被禁了,因为坎伯兰公爵说他有第一手的证据,指出笛子是“战争的武器”。
但是那种名叫“史金度”的短剑,由于体积小,可以放在口袋里或塞在长统袜的上端,而得以保存下来,当苏格兰高地人恢复穿他们花格呢的服装时,“史金度”就成为服饰的一部份。
公爵私底下想,除了费瑞克先生,他自己,和柯德农家人,没有人会知道,玛格丽特用那尖形的短剑刺杀了自己。
由于她是冠著他的姓氏的女人,他每次拿起“史金度”就难免会想起她。
一想起她心里就火,他的神色阴郁,仆人忧心的望著他说:“晚安,大人。”
“晚安!”
他那种声音倒使这句简单的话听起来像诅咒而不是祝福。
司衣仆从匆忙走出去,关上门,擦擦额角的汗,才走下回廊。
公爵在他卧房中间站了片刻,这间屋子是他的祖先们寝睡与长眠的处所,他们曾在这里筹划对抗英国人的战役,筹划攻打柯德农氏族,这个房间不仅有恨,也有过欢笑和爱。
公爵想著,似乎那些已死的祖先们告诉他,不管有多困难,他的这一支脉,和他的民族必须延续下去,必须有个族长来统治它。
他紧绷著脸,眼中仍合著黑光,嘴巴紧闭成一道坚毅的线,他打开通往公爵夫人卧室的门。他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室内阴暗,腊烛没亮著。
他想,他一定追怀往事太久了,妲罗旅行了这么多天一定累了,因此等不及他来就睡著了。
他走到床前,从壁炉发出的微光里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惊,床是空的,没人睡过。
然后他一转身,发现妲罗躺在壁炉前的羊皮毯子上睡著了。
他走到房间那边,低头看她,看到她浓密的长睫毛在白皙皮肤相称之下显得更黑,她的头发脱掉了帽子,是火焰般的红色。
她头发很短,大约不到两英寸长吧,但是卷曲如乱云一般,在火光的照映下,好像是她的头上有一圈金黄的光晕。
她斜斜躺著,她的脸向著炉火,好似在寻求炉火的温暖,一只手张开在身旁,手掌朝上。
她穿著一件粗粗的白洋布睡衣,那该是孤儿院的制服之一。睡衣一直扣到领口,紧腰身,穿在柔嫩的皮肤上一定很刺人,他想。
他可以看见睡衣底下探出的一双小脚,她躺著的姿态和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娇弱可怜。
他看出她睡前曾经很害怕,因为她的嘴角很委曲的下垂著。
公爵站在那儿看著她,由于她看来那么年轻、那么无助,他眼中愤怒和坚决的神色不见了。
他转身回床,拉下天鹅绒的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
她没有动。
火焰的光在她的卷发上跳舞,使那些卷发看起来像是活生生的。
公爵嘴角带著一抹冷笑,离开房间,关上两卧房间的一道门。
妲罗走进氏族长厅,发现公爵站在窗口,手里拿著一封信。
她站在那儿静静地看著他,不想打断他的专心,而且她知道必须请示他才能做什么。
他们一起吃过午饭,令她感到轻松的是,费瑞克先生,还有另一位来商量修缮城堡事情的人也在场。
他们一味谈著拆建、粉刷、换瓦之类的事,没注意到妲罗。
午餐以前公爵就来到氏族长厅,冷淡的对她打了个招呼。她想他大概讨厌她在那儿,可是她又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她没事可做,觉得又尴尬,又迷惘。在孤儿院的时候总是有好多孩子缠著她不放,贝洛菲太太又把她支使得团团转的。
城堡里好安静,太空旷、太大,因此妲罗觉得每分钟她都变得愈来愈小,她真怕小得会消失掉。
早餐的时候有件事情著实吓坏了她。她八点钟的时候到餐室,却发现只有费瑞克先生在。
妲罗很高兴可以和费瑞克先生单独相处了,虽然因为有仆人在场,他们不能很亲密的谈话。
但是听到他的声音,知道她在城堡里至少有一个朋友,就已经够值得安慰的了。
他们都吃完了,费瑞克先生看著手表,好像有个约会,这时窗外传来喧闹声和一阵骚动。
费瑞克先生走向一扇窗户,妲罗跟在后面。
他们看见公爵在下面,显然刚去溜马回来,还坐在马背上,在他前面站著一个肮脏、衣服破烂的妇人。
她正用尖叫的声音对著他狂吼,一边挥舞著瘦骨如柴的双臂,她满头白发围著满布皱纹的脸在风中飞扬。
“那人是谁?”妲罗问。
“那是葛兰妮·比哈,“费瑞克先生答。“五十年以前她本该以巫婆的罪名被烧死的!”
“巫婆!”妲罗惊叫。
那老妇人用苏格兰话和盖尔语混合著说话。妲罗听见她说“马拉奇”这个辞好几次。
““马拉奇”一定是诅咒的意思了?我在你的书中读到过。”
费瑞克先生莞尔一笑。
“我想,葛兰妮一定是刚听说玛格丽特公爵夫人去世。她是在提醒公爵,说一年以前她就曾警告他,如果他娶一个马克雷氏族以外的人,他们氏族的咀咒就会落到他和他妻子身上。”
“咀咒。”妲罗低语。
“不要担心那个,”费瑞克先生笑道。“每个有名望的苏格兰家族都有一个咀咒和鬼魂!我会借你一本关于这些事的书。”
“可是公爵夫人是……死了,那么这个民族一定是咀咒了她了。”
“那全是无稽之谈!”费瑞克先生尖锐的说。“咀咒只不过是把恶意加以渲染而说出来罢了。葛兰妮是想加强对柯德农族的憎恶。这可容易得很!”
“我……我不是马克雷氏族的人!”
“妲罗!”费瑞克先生说,“以你的聪明智慧,不应该让一个神经兮兮的痴妇人来干扰你的呀!”
他眼中闪著光看著她继续说:“葛兰妮所给你的每一个咀咒,我将给你费瑞克氏族的祝福来对抗它,我向你保证,那是很有效的!”
妲罗努力装出一个微笑。
“公爵实在不应该让这样一个满口咒语的人来打扰他!”费瑞克先生说。
他说话的时候正看著窗外,妲罗也看到公爵在哈哈大笑,然后把一个银币抛向空中扔给那妇人。
她很巧妙的接个正著,然后转身走开了,可是妲罗看到她仍然在摇头摆脑,口中念念有词。
当他们吃完了午饭,那位客人说,他得上屋顶去看看,于是公爵命费瑞克先生陪他去。
妲罗回房去拿了件外套,现在她在等待机会,引公爵的注意。
他从手里那封信上抬起眼睛,单刀直入的说:“你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公爵……我是不是……可以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有何不可?”
“如果……这儿没什么要我做……的话……我很想去……走走。”
“做事!你有什么事可做的?”他问。
他又转开眼去看他的信,然而她还是站在那儿,举棋不定的不知所措,他就严厉的说:“看在老天爷份上你给我走开,出去!我不要你,这还不够清楚吗!”
他的声音里有著愠怒和气愤,他说话有一种威力让妲罗觉得像雷声轰顶一般。
她转身奔下楼梯到了大厅。门房为她打开门,她迅速的飞奔下车道,好像公爵的声音在驱赶她。
“茶点准备好了,公爵大人,”司膳侍从宣布。
公爵正坐在桌前写信,他抬起头来说:“告诉费瑞克先生,我要他来。”
“遵命,大人,可是我想他大概还跟那位来午餐的先生在一起。”
费瑞克先生过了半个钟头才进书房来。
“那个人待了蛮久的,”公爵说。
“我想,恐怕要做的事情比我们愿期的多,大人!”
“那不算稀奇!”公爵同答。
他拿起写好的信给他的总管。
“我已写好了这封给史塔弗侯爵的信,是关于他把高地人逐出萨德兰的事,”他说。“我想你会同意我的看法,但是如果你可以把它修改得更加强些,尽管去做好了。”
“我会仔细研读的。”
“我们先来用茶吧。”公爵说。
他从桌边站起来,走过升降阶进入氏族长厅。
茶点放在炉边的桌上。银托盘里摆著茶壶、茶罐、水壶、牛奶、糖和一组薄磁茶杯,那是公爵的祖先从法国带来的。
还有好多盘各式各样的苏格兰点心,其中有烤面包夹葡萄乾,还有热腾腾的面饼放在有银盖子的盘子里,费瑞克先生想,妲罗一定会很喜欢。
公爵好像也想到了她——他严峻的问:“公爵夫人呢?她当然知道她应该在这儿为我倒茶的吧?”
“我可不知道有谁会告诉她那是她该做的事,除非你告诉过她?”
公爵瞪著费瑞克先生,好像怪他太无礼,他说:“当然应该是你的责任,你应告诉她什么时候用茶啊。”
“我立刻更正,大人。以后我一定尽责做到这类的事。”
公爵冷不防哈哈笑了。
“好了,费瑞克,这场小争执算你赢了。”
他摇摇铃——就是他先前用来召唤费瑞克先生和妲罗进入氏族长厅的那只铃。
一个仆人应声而至。
“请你通知夫人用茶好吗?”
“夫人还没有回来。”
“还没有回来!”公爵叫道,又说:“是了,她去散步了!”
他看一眼墙上的钟。
“她已经去了三个多小时了。费瑞克先生,他一定比你所描述的孤儿院的小孩强壮得多。”
“我来问问夫人去了那里。”费瑞克先生说。
他走出氏族长室。公爵从桌上拿起一张面饼,边吃边走到窗前。
费瑞克先生在大厅询问值勤的仆人。
“夫人上那里去了!”
“一直往车道走下去了,先生。”
“她没有回来吗?”
“从那以后,就没见著夫人的人影。”
费瑞克先生向外看看敞开的大门。早上天气晴朗,但是这时乌云已经开始聚集,他知道快要下雨了。
“备马来!”他命令。
不到几分钟就牵来了。一个仆人把缰绳交给他。他一跃上马,朝车道急驰下去。
他走到大门看守室时,问看守的门房有没有见到妲罗的踪迹,门房说她向溪谷左边,沿著他们昨天来时的路走了。
费瑞克先生朝他指示的方向缓缓走去,边走边看著两边的动静,恐怕妲罗会在荒原中或在那一路长到小溪边的松林里徘徊。
实际上过了很久,从城堡出来走了三哩路,他才终于找到她。
那儿没有树,荒野无尽地沿伸到天边,他正想转同头的时候,却看到在高出地面的一丛石南花中有一个人影。
他感觉出她爬上这儿并不是为了欣赏风景,而是看看附近有没有房子和人家。
他回过马悄悄的走到她身旁,发现她正无助地哭著。她蹲在石南花丛中,手掩著脸。
费瑞克先生下了马,放马去自由吃草。他站在那儿看著妲罗,她还是哭个不停,他就在她身旁坐下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难过啊?”他问。
她听到他的声音,仰起了脸,然后不由自主的转身伏在他肩膀上哭起来。
“不要紧了,”他平静的说。“全都告诉我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的。”
“更……更坏的事!”她抽抽搭搭的说。“他叫我……出去……别回来。我又……不知道……到那里去……我又没钱。”
她最后一句话在哭声中咽住了,她于是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费瑞克先生深深吸一口气。
“没关系了,妲罗,”他说。“公爵大人不是有心的。他是在生气,但不是生你的气。”
“他和我结婚是为了……报复!他并不要……我,现在他报复……过了,我得……走了。”
费瑞克先生眺望著荒野,好像希望那原野美景会给他启示该怎么说。
“妲罗,我想事情恐怕不那么简单。”
“简单?”她询问。
“亲爱的,你要知道,”费瑞克先生慢慢的说,“我们所做的每一行动都有很长远的影响,不但影响到我们自己,也影响到他人。”
她在听著他说,但是她不仅他要说的是什么。
“我现在要打破守密的诺言,”费瑞克先生说,“告诉你公爵为何生气以及他为何把你带到城堡来作他妻子的原因。”
“那是为了伤……柯德农那班人的心……我知道。“
“你所不知道的,”费瑞克先生说,“是他为什么要伤他们。”
“我就在奇怪……是什么缘故。”
“那不是我的故事,不过我觉得现在你是亚克雷公爵夫人了,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妲罗把头靠在他肩上,他的手臂还是轻轻护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