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东!台东是个好地方耶,你去过没有……」
程梦渝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他们两人聊天,虽然她被冷落在一边,心里却很高兴,终于又听到季尹诺爽朗明亮的谈笑声,他原本是属于阳光的,但这一回相遇,他却始终都淡淡的,那俊逸的脸庞很少有表情,见他们相谈甚欢,她多希望回家的路远一点,好让她多看一下开朗的他。
「到了!」司机先生停下车提醒道。
季尹诺付了钱,愉快地和他道别,习惯性地为程梦渝开车门,看了一下周围环境,讶异于她住在一般住宅区。扣众人走楼梯做什么?虽然不解,但他也不问,反正她的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程梦渝拿出一串钥匙,打开大门,走几阶楼梯就气喘吁吁,季尹诺突然将她抱起,他不耐地问:「几楼?」
「三楼!我自己可以走。」她挣扎着。
季尹诺没理会她,信步往楼上走,他不想看她羸弱的样子,那样只会显得她更加虚伪,在心里他为自己的行为提出解释。
到了程梦渝公寓门口,他放下她,「都吃到哪里去了?十三岁的孩子都比妳重。」他不自觉地数落着。
程梦渝低下头,拿出钥匙打开大门,他一向喜欢健康亮丽的女孩,凡是他喜欢的她都努力让自己傲到。她不是常生病,只是非常不巧每次久别相遇她都得肺炎,项次虽只是流行性感冒,但很严重,怎么说他都不可能相信这是十二年来地第一次吃药,又加上她那天生「痢质」的胃肠,食物稍微不对劲就一泻千里,所以怎么都吃不胖。
一进门,程梦渝打开客厅的灯,脱下高跟鞋,在鞋柜中拿出一双拖鞋给他。
「喝开水还是果汁?」她打起精神问道。
「妳的药呢?烧得那么厉害逞强给谁看?又想玩弄哪个穷小子?」他语气冷淡地讽刺着。
程梦渝轻咬着下唇,难过地看他一眼,随即拿出背包中的药,忍着欲哭的泪,到厨房倒水配药,因为暗自将泪往内吞,以致吃药呛到了,差点换不过气来。
季尹诺不耐地吸一口气,她为什么非时时做假不可?难道以为他会傻得再上当?「妳够了没有?难道即使把自己的命玩掉,妳也不放弃耍弄别人的机会吗?」
虽然是极端的厌恶,他还是上前拍拍她的背,让她顺口气。
「我没有存心耍你过,从来就没有,我知道我害得你很惨,但是请你相信我,我对你是真心的。」她睁大着眼睛,眨都不敢眨,就怕不争气的泪,又在他面前落了下来。
「有心也好无意也好,这些都不重要了,是我自己学不乖,才会一再地让妳设计了,不过我警告妳,如果妳唆使苏紫莺让靖涛受伤害,我不会放过妳的。」季尹诺用力地抓她的手臂,又狠狠地甩开。
程梦渝一个重心不稳,摔了下去,手上的杯子掉在地上,碎了一地,而她的手掌则正好按在碎片上,当场鲜血直流,一见到血她就晕了。
「梦渝!」季尹诺心慌地抱起她,他没有要伤她的意思,但她就是这么脆弱,总像一捏就碎的泥娃娃。
懊悔占满了他的心怀,有时他虽恨得想杀她,却一见她受伤就心疼不已,她是怕血的,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怜爱地拍着她的脸。
见她悠悠醒来才松了口气。
「对不起!」季尹诺温柔地帮程梦渝上药包扎。
「原谅我好吗?」程梦渝只希望他能够给她一个机会,过去的事她什么都不能说,可是只要他给一次机会,她会证明对他除了爱,她没有别的心眼。
「办不到!我虽然学不乖,却不代表没有记忆。」他看了她一眼,难掩心中愤恨。
「那你想怎么样?」程梦渝难过地问。
「我还没想到,我告诉自己再见到妳,就是妳还债的时候,等着吧,我想到时妳们程家该还我的,一件也不能少。」季尹诺高兴自己居然可以这么平和地向她下通牒。
「放过我哥好吗?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程梦渝要求道。
「看我高兴,你们对我赶尽杀绝的时候,放过谁了?连我阿姨都不放过,妳有脸要求什么?」他愤然地看她一眼。
程梦渝心中充满歉意,诚心诚意地说:「对不起。」
季尹诺看了地许久,彷佛又看见当年那个每个礼拜去狱中探视他,口口声声对不起的小妹妹,她的对不起三个字承载太多的歉意和怜惜,是真心真意,但却没有切身的惭愧。
刚才那三个男子的话又在耳畔,他不是不曾怀疑过,只是每次她都口口声声的说使坏的是她,害他的也是她,把他逼绝让他恨之入骨的都是她。
「告诉我,妳到底为什么要瞒我?告诉我那些坏心眼的事不是妳做的,妳只是善良胆小的小妹妹,三番两次害我的是妳姊姊,我喜欢的是妳,恨的是妳姊姊,而不是妳变坏了,一会儿是乖巧女孩,一会儿又是叛逆的小太妹,让我爱恨难分。」
以前他数度地怀疑,也一再对她追问,现在他确定,不必她亲口回答,他都可以确定,但他要她亲口承认。
虽然阿姨一再告诫,不可以再和她牵扯上,但季尹诺拗不过自己,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如果她能说出真相,他就将一切一笔勾销。
程梦渝只有泪眼以对,她不能说出原委,万一他气愤难平,找上姊姊,会害了姊姊,姊姊好不容易才找到幸福的,在姊夫眼里,姊姊是善良无辜被外界误解的姚梦洁,所以她得当捣蛋使坏的程梦渝。
「真的都是我,别人说姊姊坏是因为当初姊姊和我换衣服,外人一直以为被绑架的是她,变坏的也是她,但你知道被绑架的是我、变坏的是我、害你的是我,不关姊姊的事。」
「那么是妳作伪证的?」他失望地问。
面对他雪亮的眼眸,程梦渝说不出话来,只有点头。
骗人!季尹诺一看就知道,小妹妹不擅说谎,不想说谎时就以点头摇头代替。
「是妳在我水里面放药,自己脱掉衣服睡在我身边?让我在毕业考后被学校开除,外带坐了三个月的牢?」他们程家人对他而言,直接等于祸害。
程梦渝仍然点头。
「是妳在我的旅行袋中放海洛英,通知警察抓我?」
「是妳叫朋友做假帐,诬告我侵占公款?」
「妳还让人抓我囚禁,施打毒品,让我染上毒瘾?」
接着他又问了许多姚梦洁做来伤害他的事,程梦渝也都没考虑地点头承认。
最后他突然厉声道:「是妳要保护妳姊姊,所以把她做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回答我是或不是,不准点头!」
程梦渝突然被他一凶,很顺口地就回答,「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她哭湿了整张脸,全然没发现被他套出来了。
「妳为什么要这么做?」真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她还瞒他。
「因为我爱你,你的疏远与漠视让我受不了。」这一句话她没说谎,这十二年的思念,让她明白自己愈是想遗忘就陷得愈深。
但是妳更爱妳的家人,特别是妳的双生姊姊,所以妳看着她把我逼上绝路,妳当我是笨蛋一样耍弄着。妳不曾蓄意伤我,不管妳说妳是姚梦洁时的乖巧或是程梦渝时的反复无常,我都知道妳只是那个胆小又爱哭的小妹妹,我感觉得到,只是每一回我怀疑,就会被妳们姊妹特意扰乱,让那些疑点一时想不通,妳以为我会笨得一辈子都想不通吗?还要玩是吗?这一次妳要付出代价的!
心中万分难过的季尹诺默默地看着她,然后下了个决心。
他绝然无情地盯着她,纵使她如雨的泪,落得让他心底泛酸,紧紧地将手握拳,就任她哭吧,再多的泪都是咎由自取的。
是她自找的,她可以选择的,只要她承认她只是小妹妹,他会疼她疼到骨子里;她既然还要做阴狠的程梦渝,那就让她知道什么叫恨之入骨。
「我真是受宠若惊,但妳的爱未免太廉价了,随便就可说出口,只要是男人妳都可以这么说吧?妳想我会要妳吗?任性的千金大小姐,我为什么要理妳?纵使妳可以耍尽手段,害得我身败名裂,让我染上毒瘾,给外人看得一文不值,但是妳清楚得很,妳配不上我,把我压得再低,踩得再扁,妳还是连碰我的脚趾都不配。」他抬起她的脸,极冷、极不屑地说着。
「对不起!」程梦渝只能这么说。
「对不起?现在又扮起乖乖女了是吗?这三个字可以省了,别人不知道,但我清楚得很,别再说这么恶心的字眼,妳给我听好,妳没有资格说这三个字,没有资格。」加重了手指上的力道,他冷冽的眼神中,蓄藏着冲天的怒火。
程梦渝只得以泪洗面,不是怪他出口伤人,也不是怨他如此无情,难止的泪是为了心疼他而落。
他曾经是个温柔亲切,天真开朗的阳光少年,两年的监狱他吃尽苦头也还坚强勇敢地等着重获自由;即使是失去了第一名毕业的荣耀,连毕业资格都被取消,甚至再度坐牢,他仍然潇洒,他总是散发熟力一路往前行;哪怕是面对别人充满误解的眼光,他都单纯而温暖地应对,他知道自己没有错,所以没被这些迫害击倒过。
但是现在的他,饶是光芒万丈,却没有一丝温暖,深邃的眼神不再有过往的飞扬神采,他矛盾、压抑、自制。
「把你所有的怨恨不满都发泄出来吧!不必克制怒气,也不要以冷漠武装自己,你恨我!你应该恨的,你骂我、吼我、甚至打我、杀我,都是应该的,不要克制,季!恨我吧!你是太阳,是热力发散的恒星,不要硬是将自己的热禁制,过去那么多的恶运部没能浇熄你,为什么现在自己把热源收回?那会烧死自己的。」她发烫的手轻抚着他冷峻的脸庞。
天使、魔鬼、魔鬼、天使,在季尹诺的心中,她不断地变换着形象,他坐了两年的牢,她为他哭了一年半,每一次程家无情地打击来时,可以想见柔弱的她全然是被摆布的,纵使有心护卫他,却因单纯善良而玩不过她的父母和姊姊,但是她至少可以离他远一点,不让他们利用她,或完全站在他这边,告诉他真相,让他能狠下心来反击啊。
可是她一再地用她的善良来软化他不平的心,她姊姊使坏,她总在事后找他认错赔罪,任他凌辱出气,也要帮他疗伤止痛,收拾善后。就因为这样,所以他只当自己遇上了一个疯子,被搅得一团乱的时候,恨死她,所有的人置他不顾的时候,却又只有她一个人护着他,让他的感情一再沦陷。
不敢和家人对抗,又一再帮助她姊姊接近他,看着他一再受创时她是魔鬼!一直隐瞒真相,让他对她充满爱恨矛盾,不得解脱的她是魔鬼!
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爱一个三番两次害他身败名裂的魔女,这十二年来每一夜他都这么自问,为什么她悄然离去会伤心,会任自己堕落在毒品的虚幻世界?原来如此,原来他没有错乱过,是她狠心地误导他,玩弄他的感情时她是魔鬼,折磨人的魔鬼!
想起每一次他受委屈,哭得最伤心的是她,用各种方式替他求援,绝食、割腕、吞药、跳海,她都为他做过。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只求父母还他清白时,她是天使,极力护卫他的天使!
想得不平时,她是个极富心机故作柔弱,故作善良的双面人,让他陷入爱恨纠缠,平心静气时他确定那个耍心机害惨他的是她的双生姊姊,她只是那个请他的同班同学录下每一节的上课内容,每天为了帮他整理上课笔记而睡眠不足,总是拿着他的问题四处找人解答的小妹妹而已,她若有错,也仅止于帮着她姊姊以她的身分接近他让他错乱而已。
以前他总是困惑,她何必害得他这么惨后再以种种激烈的方式救他,现在他确定了,没有她姊姊搅和的现在,她不就只是单纯地只为他着想吗?
她对他的种种,他总算理清楚了,她说爱他,他绝对不会怀疑,然而她说谎!从头到尾都隐瞒真相,不在乎别人怎么对待他,但不可能不在乎可以为他哭、为他死的她,居然一直骗他!
爱他为什么不能坦诚相待?希望他成为太阳,何以又要在两人之间留下黑暗?他不在乎被她连累,但在意她有勇气嫁给他,却又不声不响地离开!难道她不知道不需要她的帮助,他也可以闯出一片天,他虽然一无所有,却一定会给她温饱吗?
是的,她不信任他,不相信他可以戒掉毒瘾,不相信他能给她幸福,除了娇宠呵护,她认为他给不起程家的优渥生活。
她爱他,他相信,她更爱她的家人,他知道。
但是他并不怪她爱家人啊,只求她不被他们利用,只求她承认,害得他那么惨的那个程梦渝不是她,这样都做不到?
算了吧!她既不能交心,什么爱恨都不要了,没有她带衰的这十二年不是过得很好吗?远离她姊姊的胡搅蛮缠,摆脱她父母的无情陷害,也看不见她哭泣的眼睛,心不再起不再落,就这样吧。
决定了之后,他平静地拿开她的手,拇指感觉到她皓腕上的那道割痕,轻轻地摩娑了一下,「别哭了,哭瞎了我也不会感激的。」口里说得无情,手却情不自禁温柔地拭去她的泪,「去洗把脸,早点休息。」
「留下来好吗?」
「还是害怕一个人在家?」
她知道他已经有了决定了,所以只有今晚,她得记住他,再来就连不确定也没得等了,于是今晚她要再把他深深地嵌进心坎里,因为那是要回忆一辈子的呀!
第五章
忍受着宿醉的头疼,和脚踝微微胀痛,汪静娟一早就摸到程梦渝家,看看她的病况有没有比较好,昨天陪程哥多喝了些酒,居然醉了都不知道,不晓得梦渝没人照顾要不要紧,因此一醒来就连忙赶了过来。
一进梦渝的房间,轻轻地坐在床沿,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体温还是有些高,不过比起前两天的高烧是好多了,她把梦渝落在外头的光滑玉臂放进棉被中,转身到浴室想替她准备冷毛巾,一打开浴室就发现一个大男人,弯着身在洗手台上洗衣服。
汪静娟吓了一大跳,「你……你怎么……你们……」太多疑问,弄得她一时不知先问哪个问题好。
「妳好!梦渝的药吃完了,今天得再去看医生。」季尹诺神色从容地说着,仍是专注地洗着。
汪静娟倒抽了口气,连忙把程梦渝的内衣由他手上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