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孟黎莎立刻帮她用冷水洗了洗,不过过是留下了一块污渍,于是她说:“在和公爵会面之前你得换件衣服。”
“放心啦!我们会有足够的时间换衣服的!”齐瑞荷说,“到了那里以后,在他肯纤尊降贵接见我们之前至少还有二十四个钟头呢!”
“你的论调可真奇怪!”孟黎莎说。“为什么?”
“既然他想让妈妈如坐针毡,”齐瑞荷回答,“他一定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其他的亲戚,因为我也听过别的贝拉家人抱怨过。”
听齐瑞荷这么说,孟黎莎不由得想到公爵的个性一定很不讨人喜欢,不过她没说出来。
现在,她们跟在总管后面,沿着宽广的走道前行,两边墙壁十分古雅,镀金的画框内是一幅贝拉祖先的肖像,孟黎莎想到很快就可以脱掉帽子,换下旅行装,穿上件轻便的衣服,不由高兴起来。
齐瑞荷穿的是那件十分优雅的玫瑰红旅行装。最近才从伦敦买来的,式样很时髦,船形领,袖子宽宽的,腰部束得细细的,披着丝绸长外衣,走起路来沙沙作响,比孟黎莎老式的外衣长多了。
孟黎莎穿的是照齐瑞荷的一件衣服式样做的,水蓝色的衣服更衬出她纤细的身材和白皙柔细的肌肤。
两个人都戴上了流行的系着缎带的宽边帽,不过齐瑞荷帽边还饰有粉红色的鸵鸟毛,孟黎莎的则是比较便宜的草帽,飘着蓝色缎带,她的确不象齐瑞荷那么重视修饰。
他们尽走向另一道长廊,孟黎莎觉得似乎走了好久,总管才在一道门前停下来;门上有个金色把手,他转开门,大声宣称:“小姐驾到,阁下!”
齐瑞荷和孟黎莎进入一个大房间,墙上有张巨幅壁画,气势雄浑,但她们的眼光都投射到一位伫立在一座大理石台灯前的男人,他正在那里等她们。
齐瑞荷慢慢地走向前,孟黎莎跟在她后面,她听到总管关门的声音,双眼却不由自主地投注到公爵身上。
孟黎莎的第一个想法是公爵真的很象这座壮丽的府邸的主人,看上去很有威严,但又和她想象中的十分不同。
他的个儿高高的,肩膀宽宽的,一头黑发覆在宽阔的前额,他的脸呢?孟黎莎认为象一张罗马总督的脸。
他看来有些傲慢专横,一出现就让人觉得是属于那种发号施令,而别人得服从的那型人物。
孟黎莎的脚踏向厚厚的地毯,注意到他穿的衣服似乎更烘托出他的气势,使他看上去更是与众不同。
他颈上一丝不苟地系着领结,剪裁合身的外衣衬出他强壮的体魄,紧身长裤更标示了颀长的身材,尤其两条长腿上的高统靴擦得发亮,耀人眼目。
最耐人寻味的却是那张脸,孟黎莎想,她真的还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象他那么冷傲,又带着一抹讽刺的神色。
他都紧绷着的嘴角没有一丝笑意,飞扬的双眉下一对黑眼明察秋毫,仿佛在探寻着什么。
姑不论自鼻端到唇角的严峻线条、那挑衅的扬起的下巴和嘲讽的眼光,他还真称得上英俊潇洒。
齐瑞荷向前走了几步,弯身行礼,孟黎莎也行礼如仪。
“从我们上次见面到现在又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了,齐瑞荷。”公爵说。
他的声音正如孟黎莎想象的一样——深沉厚重——只是依然冷冰冰的,威严十足。
“是的,桑杰斯伯父。”齐瑞荷回答。
“旅途还愉快吗?”
“是的,桑杰斯伯父。”
公爵慢慢地转过头来,望向孟黎莎。
“这位是——”他问。
片刻沉寂后,齐瑞荷迟疑而笨拙地答话:“我……我的女仆。”
这时孟黎莎才想到自己不该跟着齐瑞荷进来,应该在门外等候,但是太迟了。
“你的女仆?”公爵跟着重复了一遍,听调中透着疑问。
“是……是的……桑杰斯伯父。”
“你一向总是带着女仆进客厅的?”
令人窘迫的沉默过后,孟黎莎很快地说:“我得向您致歉,阁下。我本来以为上了楼梯后我们会被带到卧室的。”她行了个礼打算转身离去,才刚走一步就听到公爵的声音:“别走!”
他转过身来。
“你叫什么名字?”
“孟黎莎·威尔登,阁下。”
“你是我侄女的女仆吗?”
“是的……阁下。”
“你服侍她有多久了?”
孟黎莎有点迟疑地说:“并不太……久……阁下”
“以前你在什么地方工作?”
“没有……不过……我……”
“回答我的问题。”公爵打断了她。
孟黎莎很担忧地等待着,眼睛望着他。
“你和我侄女认识有多久了?”
“十二年多了,阁下。”
“所以你就编了这么一段话,才好跟着到我这里来!你很好奇,是不是?”
“不,真的不是,阁下,我必须要找一个工作。”
“为什么?”
这问题如此咄咄逼人,孟黎莎只有实说了:“因为我的家被关闭了,没法再住在那里。”
“为什么?”
问题再次爆破在空气中,很固执地等着答案。
“我……我母亲……去世了,父亲再娶。”
“他不带着你一起住?”
“不,我继母不愿意。”
“所以你就和我侄女想到这个主意,希望不会被我发现?”
“我相信我会是个很胜任的女仆,阁下。”
“让你和其他的仆人住在一起?”
公爵的话中带着轻蔑,孟黎莎感到自己脸颊都红了起来。
“桑杰斯伯父,”齐瑞荷插嘴,“孟黎莎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们是一块儿长大的,现在她有了麻烦,而又没有人能陪我来,所以我就请她陪我一块儿来的,请你不要那么生气,她真的没地方可去。”
“让我一开头就把话给说清楚,”公爵说,“我不愿意受骗,也不会受骗,我一向最讨厌人家搞鬼、做作。”
“我很抱歉,桑杰斯伯父。”齐瑞荷很谦恭地说。
“那么你呢?”公爵望着孟黎莎问道,“你要为自己说些什么?”
“我只能向你致歉,阁下,如果你觉得我们欺骗了你,那也不是我们的本意。”孟黎莎说,“我来这里的确准备侍候齐瑞荷的,打算尽一个女仆应该尽的本份,事实上我也很感激有这么一个机会。”
公爵没有说话,孟黎莎很快接着说:“不过既然齐瑞荷在你的保护之下,用不到我了,我准备马上离开,也许能承蒙公爵载我到最靠近驿车站的地方,我好搭车回去。”
公爵望着孟黎莎的神情好象在怀疑她说的是不是事实,然后突然又问道:“你离开这里,打算到那里去?”
“到我继母那里,”她回答,“她和父亲正在度蜜月。”
“你能留在那里?”
“等我找到……另一个地方再说。”
齐瑞荷走向公爵,恳求地说:“桑杰斯伯父,请你别让她回去,你不知道孟黎莎的继母有多残酷、邪恶,她要孟黎莎和一个讨厌的男人结婚,那个男人很让人恶心,孟黎莎不能就这么嫁给他,我一定得帮她的忙!我一定得这么做!”
“你有一个结婚的机会?”公爵仍然对着孟黎莎说话,没有理会齐瑞荷。
“是的,阁下。”
“那个男人有能力供养你?”
“是的,阁下。”
“那你为什么拒绝他?”
孟黎莎轻吁了一口气:“因为,阁下……因为我不……爱他……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爱他。”
“你认为结婚最重要的条件在于爱情?”
公爵的唇角带着冷冷的嘲讽,声调也充满讽刺。
“阁下,对我来说的确很重要!”孟黎莎说着昂起了头。
她突然感到公爵的问话有些无礼,就算他的地位如何尊严高贵。怎可问到她的私生活?
“我想你很快就会发现,威尔登小姐,”过了一会儿公爵又说,“对那些谋生不易的人来说,爱情只不过是一种虚幻的奢侈品罢了。”
孟黎莎很快地垂下眼睛,才不会让公爵看到她眼中的愤怒。
“他就这么嘲弄我的理想,而且告诉我不该有这种感觉?”她不禁这么想着。
不错,齐瑞荷是他的侄女,但无论如何自己和他并没什么关系,然而她又很快告诉自己:为了齐瑞荷,绝不要和他敌对。
但她却渴望能够反驳他的论调,爱情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比起任何能从婚姻中得到的利益都要重要——象丹恩·史诺比带给她的所谓“利益”。
由她闭口不言,他似乎也感到他激荡不安的情绪,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才对齐瑞荷说:“在这种情形下,威尔登小姐可以和你一起留在这里,不过,我认为她以你朋友的身份留在这里对大家来说都要好些。”
“噢,桑杰斯伯父,我要怎么谢你才好啊!”齐瑞荷叫了起来,“真是太感激你了——真太谢谢了!”
“现在你要和我住在一起了,”公爵说,“我想以你这种年龄有个伴是比较适当的,我会向大家说明威尔登小姐的身份。”
“谢谢你,桑杰斯伯父。”齐瑞荷再一次说。
公爵伸手拉铃,才一碰门就开了,一位仆人正在门口侍立着。
“通知总管,”公爵下命令,“说齐瑞荷小姐带了一位朋友来,不是女仆,要为她也准备一个服侍的人;两位小姐的房间要靠在一起,知道了没有?”
“是的,阁下。”
公爵又转向齐瑞荷。
“我想你们现在希望休息了,”他说,“晚餐时我们再谈。”
齐瑞荷和孟黎莎弯身行礼,然后离开房间。
孟黎莎觉得他们好象遇到了一阵飓风,好在有惊无险。
家仆向总管禀报再为孟黎莎准备一间房间。两人独处在齐瑞荷房间里时,齐瑞荷才说:“你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孟黎莎,要我和他一起住在这里,那我什么时候才告诉他查理斯的事?”
“也许在吃完晚餐以后,”孟黎莎回答,“不然最好是等到明天再说。”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你知道我不能再等了!”齐瑞荷回答,“要赶在查理斯去印度以前结婚只有一点时间了,可是桑杰斯伯父说话的口气好象要我一直和他住在一块儿似的。”
“他自然不希望你有别的打算。”孟黎莎安慰着她。
“他真吓死我了!”齐瑞荷说,“他发现你不是我的女仆的时候,你听得出他有多生气!”
“我实在太笨了。我们到了以后,也没问问什么地方我不该去,”孟黎莎说,“不过,我大概是被这里的清幽美丽和富丽堂皇给迷住了,根本没想到我们会被直接带到公爵面前。”
“我也没想到,”齐瑞荷承认,“他还是象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令我畏惧,而且,孟黎莎,你也听到他说的有关爱情的调论了,我相信如果我告诉他,我多爱查理斯的时候,他一定不会了解的!”
孟黎莎想了很多,却没有说出来。
只要想到一旦齐瑞荷向伯父诉说她正深陷爱河的那一刻,都让她颤栗不已。她心底也一直确信他不会听的。
但现在不该再说出来,使齐瑞荷徒增困扰。孟黎莎只有暗自祈祷事情不致于太棘手。
他们都换下了旅行装,穿上轻便的衣服,孟黎莎建议去认识一下艾德威克宫。
齐瑞荷穿上有皱折的缎质衣服,看上去十分优雅,孟黎莎只穿一件白棉布衣,在细腰上系了一条蓝色的腰带。
不过,穿什么衣服实在并不重要,她们有太多要看的东西,连齐瑞荷也被孟黎莎的热衷感染了。她们在一些大房间内逡巡着,壁上悬挂的图画中颇多珍品,美不胜收。图书室中的书更是由地上堆到了天花板,房间中央有一个盘旋而下的金色楼梯,房间四周都是阳台,真是新鲜。
她们向图书管理员自我介绍了一番。这位老人家满头白发,在这里待了大半辈子,他还告诉齐瑞荷说他记得她父亲童年的模样。
“我们可不可以向你借书?”孟黎莎问。
“当然可以,”管理员笑着说,“哪一类的书最吸引你?威尔登小姐??”
“首先我想多知道有些有关艾德威克宫的事,”孟黎莎说,“我从没想到这里会这么富丽堂皇。”
“我这辈子几乎都待在这里,就是因为爱上了这地方,”管理员说,“你看,这两个书架上都是有关艾德威克官的书,你可以借一本去看看。”
“哦,真谢谢你,”孟黎莎说,“我觉得自己真该在这里待上好几年,除了读有关艾德威克宫的书以外,还能读些其他的藏书。”
“爸爸告诉我很多他重年的事情,象教士洞和秘密的楼梯间就是他捉迷藏的地方,”齐瑞荷说,“我们能不能去看一看?”
“这个你们得去问公爵,”管理员说,“没有他的准许,那些秘密的楼梯间是不准开的。”
“我了解这点,”孟黎莎说,“我想其中一定有很有趣的故事。”
“是啊!”管理员说,“由这些书中你就可以发现,在艾德威克宫修建的时候就有了这些洞,那些天主教徒才能躲在里面避免宗教迫害,后来到了克伦威尔时代,许多保皇党在战后也躲在这里,才逃过克伦威尔军队的蹂躏。”
“真太吸引人了!”孟黎莎赞叹着。
“许多历史事迹就在这里发生呢!”管理员笑着说。
接着,他又带孟黎莎看了些他认为她会有兴趣浏览的书,不过她最有兴趣的还是书架上那些叙述贝拉家族历史和艾德威克宫的书籍,还取了一本带回卧室看。
“我会尽快看完,”她对管理员说,“那时候就可以再看别的了。”
“我真高兴听你这么说,威尔登小姐。”管理员笑容满面。
她们又到其他地方参观一阵,象雕刻艺廊、礼拜堂等,差不多走了好几哩,才回到卧室小睡一会,准备吃晚餐。
两个人对未来都有些恐惧、忧虑,不过孟黎莎对自己的房间开在齐瑞荷的旁边,便于互相商量倒觉得很高兴。
由卧室放眼望去就是花园,园中有喷泉与雕像,远处可见到一片葱绿的林地。
“明天你一定看得到那些‘御用房间’,”齐瑞荷说,“爸爸说过在全英国的大府邸之中,再没比那种房间更吸引人的了。”
“我很喜欢看看,”孟黎莎回答,“不过我认为现在你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齐瑞荷却有点发抖,她说:“我可以到你房里不?我一个人就觉得很害怕,想到很多问题都让我害怕,孟黎莎。”
“我想一切都会没问题的。”孟黎莎安慰她。
“也许桑杰斯伯父吃了晚餐后脾气会很好,特别是喝了酒以后。”
“我怀疑这些世俗之物对公爵会不会有影响。”孟黎莎象在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