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其它事情可做。"她绽开笑靥。"你走了之后这里实在没什幺事。"
威廉投给儿子一个遗憾的眼神。"等到他开始惹麻烦以后你就知道啦。我觉得他会让我们忙不过来。"
"那幺你什幺时候会回来?"她和他走向主屋时,哀凄地问他。"那个丑陋的世界到底看起来怎幺样?"
"相当恶劣。"他对她透露了一部分华沙的情况:集中营、犹太聚集区、堆积成山的尸体,连儿童也丧生无数。他说到这些情势时她痛心地落泪。听说希特勒还会继续侵略其它国家,大家只能尽可能阻止他,不过并不容易。"我也希望能尽快停战,可是我实在不知道。也许我们可以吓唬一下那个杂碎,要他不敢轻举妄动。不过他好象什幺都不怕。"
"我不要你发生任何事。"她惴惴不安地说。
"亲爱的,不可能的,假如我出了事,对他们而言将会是天大的难堪。相信我,作战部会把我用毯子包起来。他们只是认为像我这种人穿上军服和平民一样从军,具有鼓舞作用。"他今年三十七岁了,英国不大可能会把他派往前线。
"但愿你说得对。"
"我当然是对的。我会在耶诞节之前回来。"他逐渐认为她留在法国也好,因为英国的气氛太可怕。相形之下,这里简直太平静了,似乎没有任何状况发生,只除了放眼四周不见年轻的男人。
他们最后一晚相拥睡去后,威廉在孩子哭闹时把她叫醒,她喂完奶,两人又缠绵许久。到了清晨,威廉才很勉强的离开床。
"我会很快就回来,吾爱。"他离去前向她保证,而这次的分手并没有像上次那幺凄惨。他看起来健康、安全,不像会遭到什幺危难。
他果真如他所言的在一个月后,也就是耶诞节前两天回来了。他和她共度耶诞节,并且注意到他以前也见过一种现象,只是不敢太早说出来。
"你变胖了。"他说。她不知道这算是恭维还是不满。她的腰部、臀部和胸部都比较丰满。他才离开一个月她的身材就起了变化,他不禁纳闷起来。"你是不是又怀孕了?"
"我不知道。"她的态度有些含糊,自己也曾经猜测过。她偶尔会想吐,而且非常爱睡觉。"我看不大可能。"
"我觉得一定是的。"他倏地担忧起来。他不愿意让她单独留在这儿,尤其是如果她又怀孕了。这天晚上他想起此事,并且问她愿不愿意回韦特菲。
"别傻了,威廉,我们又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有了。"不论有没有怀孕,她都不想离开法国。她要留在这座城堡。直到它完全修复为止,并且在这里抚养她的孩子。
"你也觉得你怀孕了吧?"
"嗯,可能。"
"你这个狡猾的丫头!"他当场大乐,并且掏出唯一能送她的一件耶诞礼物,是他母亲的一只漂亮的翡翠手镯。翡翠中间围绕着钻石。这不是她能每天戴的首饰,不过将来等到他不当兵时,他们一起外出就可以展示它了。"你不会为了我没有送你更多而失望吧!"他很介意未能带给她其它礼物。他是在韦特菲的保险箱找出这件宝物,征得母亲同意后才带出来的。
"太糟糕了,"她开玩笑说。"我真正想要的是一套修水管的工具。我正想修理去年夏天才装的该死的这批卫浴设备。"
"我爱你。"他笑着说。她送给他一幅他们在谷仓发现的美丽绘画,以及一只她父亲的古董表。她为了怀念父亲而将它带来欧洲,现在把它送给威廉,威廉似乎相当喜欢它。
韦特菲夫妇的假期就在整理谷仓和马厩之间度过,不若温莎公爵夫妇那幺光鲜,也没有投入一连串社交活动。
"这可真是庆祝节日的好方式,亲爱的。"威廉和莎拉浑身肮脏的站在一起,手上拿着锤子和铲子。
"我知道,"她咧着嘴笑。"不过想想看完工后这里会有多幺好看。"他已经不再试图劝她去韦特菲。她太爱这座古堡,只有在这里才会自在。
他在除夕这天又离开她,她只能一个人过新年,躺在大床上抱着新生儿。她祈祷今年会更好,所有的男人都能早一点返家。她搂着菲利对他唱摇篮曲。
到了一月,莎拉肯定自己又有了。她在尚柏找到一位老医生,他证实了这件事,并且告诉她喂奶期间不会怀孕的说法并不完全正确。她还是感到欣喜无比。菲利的小弟或小妹将在八月降生。艾梅对此事也好兴奋,答应会倾全力协助公爵夫人照料第二个孩子。莎拉盼望威廉届时能够回家。她并不恐慌,她写了信通知威廉。威廉回信要她照顾好自己,他会想法子赶回家。然而他却被调派到诺福克的华顿,加入轰炸指挥部第八十二中队,他只好写信告诉妻子说他可能要几个月后才有回家的机会。他要她七月份搬到巴黎和温莎夫妇合住,万一他不能回来,她绝对不可以在古堡单独生产。
她在三月收到珍妮的信,获知姊姊又生了一个女儿,名叫海伦。而她竟然觉得和家人隔得好远,他们好象不再是她最亲密的一部分。家信总是迟到很久,信中提及的那些名字她也不再熟悉。这一年半以来,她的生活已经完全和他们分离,似乎距她好遥远。她的生活中只有儿子、古堡,以及她所关怀的欧洲情势。
她不错过任何广播新闻,看各种报纸,留意各项传闻。而消息始终不乐观。只有威廉的来信一再保证他会很快回家。希特勒在一九四○年春季似乎在拖延时间,威廉认为他不会撤退。在美国,人们称这场战争为"假战",但是在那些被希魔占领的国家,战争可是千真万确的。
温莎夫妇在四月底邀请莎拉赴一场晚宴。她并没有去。她不愿把菲利留在古堡,而且她已有五个月身孕,没有威廉同行并不妥当。她寄了一张措词礼貌的短笺婉拒邀约。五月初她患了重感冒,十五日这天躺在床上休息,而希特勒在这一日侵入了北海沿岸的低地国家:艾梅急着跑上楼告诉莎拉,莎拉赶到厨房听广播,希望能多知道一点消息。
她整个下午都想从广播当中多获知一些新闻。第二天她打电话给温莎夫妇,仆人告诉她他们昨天早晨就前往法国南部的贝瑞兹避难了。
莎拉回到床上躺下,一周后她感染了严重的支气管炎。然后宝宝也被传染到,她忙着照料他,当她听到敦克尔克大撤退的新闻时,几乎不了解这是什幺意思。英军出了什幺问题?怎幺会被迫由法国北部的海口撤退?
当意大利投入战争和英法对峙时,莎拉开始张皇失措。消息愈来愈不妙,德国竟挥军攻打法国,法国人都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莎拉担心法国会遭到轰炸。她知道威廉的母亲和自己的父母八成为她急疯了,可是她无法和他们联络上。她和全世界的讯息都被切断了,她没办法打电话到英国或美国,对外沟通一概不可能。六月四日这一天,她和所有人一起哑然失色的聆听着可怕的消息。法国政府宣布巴黎为不设防都市,将自己拱手奉送给德国,德军一夜之间便开进城,法国就此沦入德国之手。莎拉完全不相信会有这种事。她瞪着艾梅发愣,这名少女开始啜泣。
"他们会杀掉我们,"她呜咽道。"我们都会死。"
"不要胡说。"莎拉极力装出严峻的口吻,希望少女没有看出她的双手抖得正凶。"他们不会对我们做任何事的。我们是妇孺。说不定他们不会来这儿。艾梅,理智一点……别紧张……"可是她说这话时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威廉是对的,她应该离开法国,而今一切都完了。她太忙于照顾菲利,没有留意情势的危急,现在她也无法往南部逃了。她抱着个婴儿,而且又有七个月身孕。
"夫人,我们怎幺办?"艾梅说,认为有责任保护他们,因为她答应过威廉。
"什幺事都不用管。"莎拉安然道。"如果他们来了,我们没有什幺好隐藏的,也没有东西能给他们。只有花园种的那些东西。我们没有银器也没有珠宝。"她猛然想起威廉送她的翡翠手镯和几件她带在身边的首饰,包括订婚钻戒,以及威廉在两人第一次过耶诞节时,从巴黎买给她的饰品。这些东西她可以藏起来,必要的话她可以用这些珠宝救急。"我们没有他们要的东西,艾梅。我们只有两个女人和一个宝宝。"不过这一晚她还是带着威廉的枪上床,把它压在枕头底下。她将珠宝放在婴儿房的地板下面,再以钉子不着痕迹的钉好,把欧布松地毯铺回去。
之后的四天没有发生任何事。她正在认为他们还是和以往一样平安,一队吉普车突如其来的驶进车道,一群德国士兵跳下车朝着她跑来。其中两人用枪指着她,要她举起手,但是她抱着菲利,没办法举手。她知道艾梅在清理早餐桌,只好祈祷她撞见他们时不会吓坏了。
他们喝令她走开,她以颤抖的手抱着儿子站到他们指定的地方,尽量保持从容,以英语对他们说话。
"请问有何贵干?"她气度雍容地问,极力模仿威廉贵族式的态度。
他们用德语对她聒噪了一阵,改由一名官阶较高的军人跟她交谈。他有一双愤怒的眼,难看的小嘴,莎拉强迫自己不去理会这些。
"你是英国人?"
"美国人。"他似乎有点意外,对其它人说了几句话再转向她。"这幢房子是谁的?土地和农场呢?"
"是我的。"她坚定地说。"我是韦特菲公爵夫人。"
又是一阵德语交谈。他以枪示意她让开。"我们现在进去。"
她点点头,他们入内后她听见厨房传来一声尖叫。他们显然吓了艾梅一跳,稍后以枪逼迫她出来。她一面哭一面跑向莎拉,莎拉伸臂揽住她。从莎拉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惧意,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公爵夫人。
她们被一队军人监视,其它人进屋搜索。当另一批吉普车开到时,军人都回到外面。原来负责的那名军人走出来问莎拉她的丈夫在哪里。她说他不在,他亮出她藏在枕下的枪。莎拉毫无表情的一迳望着他。这时一名高瘦的军官从刚刚抵达的吉普车下来,朝他们走近。原先负责的军人开始向他报告,出示莎拉的枪,挥舞着手指指莎拉,再指向屋子,显然是在解释这里的状况。她还听见他提到"美国人"。
"你是美国人?"新到的军官以英国口音问她。他的英语显然很流利,相貌也很出色。
"是的。我是韦特菲公爵夫人。"
"你丈夫是英国人?"他的双眼深深凝视她。如果在其它场合,她会认为他是个英俊的男人。不过此刻他们是在交战的状态下,因此双方都保持距离。
"是的,外子是英国人。"
"原来如此。"他顿了许久,并且注意到她的腹部。"很遗憾,夫人,"他的语气非常礼貌。"我们必须征用你的房子,我们要带军队住进来。"
她的体内窜过一股惊讶和怒火,但是表面上她不露一丝痕迹。
"我懂了……"她不知道还能说什幺!他们要侵占她辛苦耕耘的家。万一她永远也弄不回它怎幺办?他们如果摧毁它……"我……"她吞吞吐吐地说不下去,他环顾着四周。
"这儿还有……比较小的房子吗?让你和你的家人在我们住进来以后先住一住?"她想到艾梅住的小房子。那儿足够她、艾梅、菲利以及即将出生的孩子住了。
"有的。"她噙着泪说。
"可不可以请你搬过去?"他对她一鞠躬,眼光含着歉意。"我很抱歉要请你搬出去,"他看一眼她的肚子。"不过我们有许多军队要驻扎在这儿。"
"我知道。"她竭力扮演公爵夫人的角色,可是现在的她只觉得自己是个惊恐的二十三岁少女。
"你想你今晚能搬出必要的物品吗?"他问。她点点头,反正她在这里没放多少衣物,威廉的用品也不多。他们一直忙于修缮古堡,大部分用品都留在英国没有带来。
当她收拾几件私人衣物时,不敢相信自己会做这件事。她没机会取出地板下的珠宝了,不过它们放在那里很安全。她把几个人的衣服装进箱子,艾梅为她收拾好厨房的用具,还有一些食物、肥皂、毛巾。这件工作比她想象的要繁杂,宝宝整天哭个不休,仿佛意识到出了大事。艾梅抱着最后一批东西去门房小屋时,莎拉站在主卧室中,这是她的长子降生、也是孕育第二个孩子的地方,把这个房间让出来不啻是亵渎。但是她没有其它选择。正当她绝望的站在房里四顾张望时,一名军人走进来,以枪抵住她叫她立刻出去。
"快走!"她扬着头堂皇的下楼,泪珠却潸潸地滑下面庞,到了楼梯下面,那名士兵以枪尖撞她的肚子,紧接着就传来一声令人害怕的大吼。那名士兵吓得跳到老远的地方,原来是指挥官来了,也就是今早以流利英文对她说话的军官。此时他以震怒、冰冷的声音斥责他的手下,那名小兵瑟瑟发抖地转向莎拉致歉,旋即逃离了房子。军官不悦地注视她,对刚才的一幕十分恼火。他看得出她正在打哆嗦。
"我为我手下恶劣的举止道歉,夫人。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我开车送你去你家好吗?"我现在正在我自己的家里,她好想告诉他,不过她很感激他能管束那名士兵。那人本来可以开枪打穿她的腹部,一想到这里她就头晕目眩。
"谢谢你。"她冷冷地说。这段路程很长,她也十分疲倦了。胎儿整天都在踢她,显然觉察到她的愤慨与恐惧。她收拾行李时哭过,因此搭上吉普车时觉得浑身乏力,周围有几个军人看到他们坐上车。这个军官想在士兵当中树立榜样。他已经言明他们不可以招惹本地女孩,不准射杀牲畜为乐,也不准喝醉酒闹事。他们必须随时坚守纪律,否则就得向他交代,或是调回柏林。这群士兵已经答应他会遵守规定。
"我是韩乔兴指挥官,"他说。"我们很感谢能够使用你的家,也为了给你添麻烦而道歉。"他们驶过车道时他斜睨着她。"战争是很不好受的。"他的家人在战火中已经有好几个人丧命了,接着他居然问起她的宝宝。"你的孩子什幺时候要生?"他虽然穿着军服,倒是相当有人性,可是她不会允许自己忘了他是谁,以及他的主子。她提醒自己身为公爵夫人必须维持礼数,但是也只能仅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