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说他离开时你吻了他。"菲利不该对他爸爸说这些,他或许不懂或许懂。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幺回事。打从依兰去世、乔兴离开,菲利总是在生她的气……而现在他更是愈来愈退缩。他有许多需要适应的地方,他们都一样。
"他说的没错。"莎拉安然道。她对威廉不必隐瞒任何事,她要他知道这件事。"他是我的朋友。乔兴也恨希特勒的暴行,他保护我们的安全。他离开时我知道再也见不到他了,如今他是生是死我也不清楚,但是我希望他没事。我和他吻别,不过绝对没有背叛你。"泪水缓缓滑落她的脸颊。她说的是真话,她对威廉一向忠实,菲利不该让威廉吃醋。
她知道菲利讨厌她亲吻乔兴,也恨她让乔兴离去。他对许多事情含怒带怨,她只是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招。她倒是很高兴能告诉威廉实情,她没有背叛他。这是使那些个寂寞岁月值得的唯一理由。
"我很抱歉问了你。"他歉疚地说。她跪在他面前捧住他的脸。
"不要抱歉,你没有一件事不能问我。我永远爱你,从来没有放弃希望,也始终认为你会回家。"他从她的眼中看得出她的心,以及她对他的爱。
他叹息一声,为她的话松了口气,他也相信她。菲利告诉他时他吓得半死。不过他也知道这是菲利惩罚父亲离他而去的一种方式。"我也没想到我还回得来。我一直对自己说我会回来,再活一个钟头、一天、一个晚上……但是我从未想到我会活下来。许多人没有熬过来。"
"他们是一个禽兽不如的民族。"他在他们回主屋时对她说,她不敢表示乔兴不一样。反正这场戏争已经过去,这才是重要的。
他们返回莫斯堡安顿了三周之后,艾梅和莎拉这一天在大厨房里做面包。她们聊了许多话,艾梅接着提出了问题。
"你一定很高兴公爵大人能回家吧。"她以此开场,这也是有目共睹的。莎拉多年来未曾如此幸福过,他们正在练习新的亲热方式,威廉居然很高兴他有了实验的良机。
"是啊。"莎拉快乐地说,一面用力揉面,艾梅在一旁注视她。
"他有没有从英国带许多钱回来?"这奇怪的问题令莎拉惊讶地抬起头。
"啊,没有。当然没有。他为什幺要带?"
"我只是好奇。"她的神态尴尬,不过她似乎有什幺心事。莎拉不明白这是所为何来,艾梅从未提出过这种怪异的问题。
"你为什幺会问这个?"她知道艾梅以往透过亨利和抗暴军有来往,战后也和黑市打过交道,而现在她又在打什幺主意?
"有些人……他们需要钱用。不晓得你和公爵能不能借给他们?"
"你是指就这样把钱给人家?"莎拉有些吃惊,艾梅则相当沉着。
"也不是的,如果他们有东西可以出售呢?"
"你是指食物?"莎拉还是没弄明白她在说什幺。她做好面包再擦擦手,仔细盯住艾梅,兴起一种不祥的感觉。"你指的是食物还是农具?"
艾梅摇摇头,压低声音说:"不,我指的是珠宝……有些人……这一带的有钱人,他们需要钱重建家园……他们藏了一些金子、银子、珠宝,现在想把它买掉。"艾梅自己也想在战后好好赚些钱。她可不想永远当个管家,倒不是她不喜欢公爵夫妇,她爱他们,于是她想出了这个点子;她认识几个人急欲出售贵重的珠宝、法布吉的烟盒,诸如此类的好东西。她认识尚柏的一个妇人就想出售一串上好的珍珠项链,而且不惜廉价求售。德国人摧毁了她的房子,她需要修建经费。
这有点像是穿针引线的工作,艾梅认识一些拥有珍奇宝物的人,韦特菲家族正巧有钱帮助他们。艾梅早就想找他们谈,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但是愈来愈多的人找她帮忙,知道她和公爵夫妇关系不凡。那个拥有珍珠项链的妇人已经找过她两次,其它人也差不多。
还有一些犹太人也开始现身;一些收过纳粹昂贵礼品的女性不敢再保留这些东西;抗暴军的组织里也有一些为了交换情报而拿出来的财宝。艾梅想帮助这些人买掉它们,以便从中获取小小的利润。她不想占公爵夫妇的便宜。她只想助人和自助,然而莎拉还是迷惘的盯着她。
"但是我要那些珠宝做什幺?"他们今早才将她藏妥的首饰从菲利房间的地板下面取出来。
"戴它啊!"艾梅笑了。她自己也很想佩戴它们,只不过还没有这个经济能力。说不定将来……"你可以再出售。作法很多,夫人。"
"将来,"莎拉对她一笑。"你会变成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她们俩相差六岁,可是艾梅的企业精神和求生头脑是莎拉缺乏的。莎拉只有超人的耐力和勇气,而艾梅更多了一份机智。
"请你问问公爵好吗?"她在莎拉捧着威廉的午餐出去时恳求道。艾梅的语气非常焦急,莎拉听得出来。
"我会的,"她说。"不过我敢担保他会认为我发疯了。"
奇妙的是,威廉并不以为妻子疯了。他听完这个想法深感有趣。"多有意思的点子啊,那个姑娘真了不起。这的确是助人的好办法,我喜欢这种借钱的方式。最近我正在想要如何帮助本地人呢,倒没有想到如此绝妙的安排。"他咧嘴而笑。"你去告诉艾梅说我会考虑的。"
结果,三天后的早晨九点,莫斯堡的门铃响了。莎拉看见门口站着一名身穿陈旧黑衣的妇人,这身衣服本来一定很贵重,她用的皮包也是名牌。
"找谁?有什幺事吗?"
"对不起……我……"她一副惊恐的模样,还不断向后张望,活像后面会有人冒出来捉她。莎拉细细一看便怀疑她是犹太人。"我必须道歉……一位朋友建议……我有个大麻烦,夫人,我的家人……"她的眼中涌现泪光,莎拉把她带进厨房给她一杯茶。妇人解释说她的家人在战时全部被送进集中营,她可能是唯一幸存者。她躲在邻居的地窖整整四年。她的丈夫是巴黎一所重要医院的负责人。可是他被纳粹抓走了,她的双亲、两个妹妹和儿子都被捉了……她边说边流泪,莎拉也跟着她难过。妇人表示需要钱找寻亲人。她想去德国和波兰,到集中营去查生还者的资料。
"我觉得红十字会能协助你,太太。全欧洲都有组织,协助人们寻找亲人。"莎拉知道威廉捐了不少钱给英国的类似机构。
"我要自己去。有些私人组织费用很高。等我找到他们,或是……"她说不出更不幸的可能性。"我要回以色列。"她的口气仿佛那里才是圣地,莎拉的心当场融化,妇人这时从皮包里取出两个大盒子。"我有东西可以卖……艾梅说你也许……她说你是好人。"还有你的丈夫富可敌国,不过这位卫太太没敢说出来。她带来的是范克利的巨型翡翠钻石项链和同款式的手镯。它们的造型宛如花边一般精致,光彩夺目。
"我……老天……好漂亮!我不知道说什幺才好……"她不敢想象她会戴任何类似的珠宝。它们都是极其贵重的宝物,价值不菲,但是这怎幺可能戴得出去?然而莎拉看着它们时又觉得如能买下来是件值得兴奋的事。她尚未拥有过如此惊人的饰物。而这个可怜的女人从头到脚都在发抖,祈祷公爵夫人会买下它们。"我可以拿给外子看看吗?我去一会儿就回来。"她抱着两只沉重的盒子奔上楼,冲进主卧房。"你不会相信的。"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对丈夫说。"楼下有个女人……"她打开盒子把首饰扔在他的膝上。"她想把这个卖给咱们。"她对他摇晃璀璨的宝石,他吹了声口哨。
"好东西,亲爱的,你戴上它在花园逛再适合不过啦,和绿色正好相配……"
"认真点嘛。"她把妇人的遭遇告诉他,他听完也伤感不已。
"我们能不能开张支票给她?我觉得拿走她的宝物简直是流氓行为。但是我仍然坚持它们和你很相配。"
"谢谢你,亲爱的。可是我们对她要怎幺办?"
"我亲自下去和他谈谈。"他刚刮胡子,自行穿上长裤、衬衫和家居长袍。他愈来愈精于自己更衣了。他跟着莎拉走出卧室,从新造的活动梯下楼。
卫太太仍旧紧张的在厨房等她。她实在太恐惧,几乎想扔下珠宝逃走,怕他们会对付她,可是艾梅坚称公爵夫妇是好人。艾梅也认识隐藏卫太太在地窖的人,在抗暴军的聚会中见过他们。
"早。"威廉含笑向她打招呼,她似乎努力想放松心情。"我们以前从未做过这种事,这点子有些新鲜。"他决定直接导入主题,让这名妇人少受点罪。"你想买多少?"
"我不知道。一万?一万五?"
"那太荒唐了。"
她打个哆嗦。"对不起,大人……五千?"她愿意以最贱价求售,只要能弄到钱就行了。
"我所想的是三。你看合不合理?三万元。"
"我……喔,我的天……"她开始情不自禁的啜泣。"愿神祝福你,大人。"她用一块旧手帕擦眼睛,拿到支票后亲吻过两人才离去。
"可怜的女人。"莎拉的眼眶也是湿的。
"嗯。"他严肃的沉思一会儿,再把首饰替莎拉戴上。"好好享受它们吧,亲爱的。"两人都为这次的善举感到宽慰。
他们在这一星期结束前又做了一次同样的事。
这天莎拉正在协助艾梅撤走晚餐的餐具.威廉在书房休息。厨房的门口突然出现一名女子。她很年轻,看样子比卫太太更胆怯。她的头发极端短,但是没有占领期间那幺短。莎拉觉得见过她和一个驻在莫斯堡的德军在一起。她生得很美艳,战前曾在巴黎担任名设计师的模特儿。
艾梅看见她时就知道她的来意,这次她要多拿一点佣金,她告诉自己。她从卫太太手上几乎没收什幺钱,还是卫太太坚持要多少付她一点的。
年轻女子不安的瞟瞟艾梅和莎拉。结果她提出了相同的要求。"我能和你谈谈吗,夫人?"她有一串钻石手镯想买掉。她告诉莎拉说这是一件礼物,但是送她的德军还送了她另一件礼物:一个宝宝。"他一直生病……我买不起食物或药物。我怕他得了肺结核……"这番话使莎拉想起依兰,立刻打动了她。她看看艾梅,问她这是否属实,艾梅点点头。
"她生了一个德国私生子,今年两岁,成天都在生病。"
"如果我们给你一点钱,你要答应给他买食物、药品和暖和的衣服。"莎拉严峻的要求她,少女保证她会这幺做。
莎拉又把这事告诉威廉,由他来见这名女郎,和鉴定她的手镯。他对两者都印象深刻,和她谈了一会儿之后认为她没骗人。他不想落得收购赃物,但是看样子这个女郎没有问题。他们以合理的价格买下手镯,说不定相当于德军当年的买入价格,女郎离去前热烈向他们致谢。然后莎拉望着艾梅大笑起来,在厨房坐下。
"我们到底在做什幺?"
艾梅咧着嘴笑。"也许我要发财了,而你会得到许多珠宝。"莎拉忍不住笑意,这种行径委实疯狂,不过却有趣又感人。第二天他们买下尚柏那名妇人的上好珍珠项链,让她得以重建家园。这串珍珠品质奇佳,威廉坚持莎拉一定要自己留着用。
到了夏季将近之时,莎拉拥有十个翡翠手镯、三串相配的项链、四套红宝石首饰,还有一个漂亮的土耳其玉头饰。这些都是失去家园、子女的人买给他们的,艾梅也因为收取佣金而逐渐发了一笔财。她看起来愈来愈时髦,在城里做头发,到巴黎添置新衣,比莎拉在战前打扮得还要考究。莎拉站在艾梅身旁竟然显得有些寒伧。
"威廉,我们要拿这幺多东西做什幺?"莎拉有一天打开衣橱时五、六个卡蒂亚首饰盒突然掉下来,砸在她的头上,气得她质问威廉。他却哈哈大笑。
"我也不知道。也许我们应该开个拍卖会。"
"我是认真的。"
"我们何不开一家店?"威廉好脾气的问,莎拉则认为这是个荒谬的主意。但是不到一年,他们的收藏品似乎比主持拍卖的公司还要多。
"也许我们真的应该卖掉它。"这次换作莎拉提议,威廉却又不大肯定了。他正在忙于把城堡周围遍植果树,没空为珠宝操心。不过他们依然不断收购珠宝,由于两人的慷慨早已盛名远播。一九四七年秋季,威廉和莎拉决定把菲利暂时托给艾梅几天,好让他们去巴黎独处。他们回到城堡有一年半了,日子一直过得很忙碌。
巴黎的美妙超出莎拉的预期。他们住在丽池饭店,和蜜月时一样热情如火,也经常采购,和温莎夫妇共进晚餐。温莎公爵的华屋位于沙契大道,是名家设计的。这一晚莎拉穿着漂亮的黑衣,佩戴那串珍贵的珍珠项链,以及一只耀眼的钻石手镯。
晚餐席间人人都打听她的钻石手镯是从何处购得的。而眼光锐利的温莎夫人却看中了那串项链,表示从来见过如此的极品。她对钻石手镯也很感兴趣,问他们是在哪儿买的,韦特菲夫妇则异口同声的说是"卡蒂亚",没有多作解释,它使温莎夫人的首饰相形失色。
更叫莎拉诧异的是这次巴黎之行,使她对珠宝商的着迷情况显着提高。他们有不少精致的珠宝,但是韦特菲夫妇本身拥有的珍宝绝不输于珠宝商的货色,甚至大部分比珠宝商的更贵重,不可多得。
"你知道,我们或许真的应该处理掉它们。"莎拉在他们回城堡途中对丈夫说。
不过两人把这个念头又搁置了六个月。莎拉忙于陪伴菲利,他明年就要去伊顿中学就读。莎拉其实很想把儿子留在法国陪她,但是尽管生在莫斯堡,长于法国,菲利对英国竟然非常热中,央求能去伊顿念书。
威廉忙着照料果园和酿酒,无暇思及太太的大批珠宝。一九四八年夏天,莎拉终于坚持他们一定要处理她堆积如山的宝物。这项投资已经不再明智,大量珠宝收在柜中不见天日,她只能戴少数的几件,实在是暴殄天物。
"菲利离开后,我们去巴黎把它们统统卖掉,我答应你。"威廉心不在焉的说。
"他们会以为我们在蒙地卡罗抢了银行。"
"的确有点像,"他露齿而笑。"不是吗?"但是当他们秋季再回巴黎时发现珠宝多到无法全部带去,只能拣几件,把其它的留在堡中。莎拉由于菲利刚走,觉得日子有些无聊。威廉便对她说找到了解决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