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芷绫拜托了,下次看见夏泽野,就跑开好了。芷绫对她不错啊,她不想让芷绫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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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夏泽野又看到她。
他刚走出男厕,便撞见她,于是靠在走廊的石墙前,打量她
这次,她像特地打扮过,梳了公主头,穿著体育服,雪白T恤,簇新黑短裤,白球鞋发亮。
她正在洗脸,站在灰色洗手台前,踮高脚尖,拧开水龙头,抓了香皂抹了抹,又去捧水泼在脸上,手势粗鲁,水花溅湿了上衣,她也不在乎。
看她洗完脸,甩头,甩掉发梢水滴,随便地揪起上衣下襬去抹脸,真不像女生,好粗鲁。
今天,窦菁木心情好极了。
因为爸爸今天要回来,只要爸爸回家,她就有好吃好玩的。忽然,她发现水槽底,有只湿透的、黑亮亮的大甲虫,头部还有一对硬角。好可怜啊,是被她弄湿的吗?
夏泽野看她很小心地伸手进水槽,抓出个什么东西,轻放在树干上,接着她挥手赶。
「GO!GO!GO」它不动,菁木戳它。「飞、飞……飞啊,GO!GO!GO!」身后响起笑声,菁木回头,看见他,呆住了。
「你的口头禅是『GO、GO、GO』啊?」见她发愣,他取笑道:「干么?张着嘴,像小白痴。」
菁木立刻闭嘴,不理他,当他是空气,低头装认真地去拨短裤上的灰尘。
「厚,你逃课。」他看表。「三点十五分……这时候应该在上课。」
菁木抬头,急急解释:「是体育体育课……我……我我们自由活动……」唉,气馁,她脸红了,听见自己讲得结结巴巴。好窘,越急,这结巴的毛病就越严重,她以为要被取笑了,但他面色如常,彷佛她的话讲得很流畅,跟一般人没两样。
他指着操场问:「是你们班吗?」一群低年级生正在玩骑马打仗,女生们团围着,笑闹鼓噪着。
菁木点头。
「怎么不跟她们玩?」
因为被讨厌啊……菁木抓抓头,斜瞪着地上的水渍。
「被排挤噢。」毫不留情,他揭穿她心事。
她瞪他,虽然他笑得很可恶,但那口吻和微笑的眼睛,跟平日嘲笑她的同学不同,她感觉得出他没恶意。
「被我猜中了?你做了什么?一下被欺负一下被排挤?连女生都不跟你玩。通常,会被排挤的,是长得很漂亮的女生,但是……你又不是多漂亮……啊!」
菁木用力地踩他一脚,跑了,还回看他一眼,扮个得意鬼脸,溜得不见人影。
夏泽野先是气,但看她按下眼睑,吐舌扮鬼脸,就笑出来了。这女生真古怪,话讲得不好,但有一双好灵活的大眼睛。
夏泽野转头凝视树干,看着被菁木从水槽救起,黑亮亮的甲虫。他在百科全书看过,这黑墨墨、有硬壳,长得似独角仙的是锹形虫。
太阳毒辣,风很热,夏泽野轻轻抓下锹形虫,放在掌中凝视。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摸过的虫子,在他掌中,看起来好可爱。
啊,这次,又忘了问她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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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时,乌云密布,起大风,又闪电打雷的,下起暴雨。校门一下子停满汽机车,门旁挤着带伞赶来的家长们。
菁木冒雨钻过他们,走进公园,只要穿过公园小径就到家了。
她急急地跑着,暴雨疾落,衣服一下子就湿透了,索性不跑了。她拽着书包,这鞋袜都进水了,走起来黏黏滑滑的很不舒服,她蹲下,解了鞋带,褪去袜子,拽在手上,干脆赤脚走着。
在暴雨中,那小小个子,昂首阔步地,很是潇洒。
「嘿,落汤鸡。」有人追到身旁。
揉揉眼睛,菁木看见夏泽野撑着伞,站在面前。
「要不要跟我走?我送你回家。」低头,看着那沾满泥土的光脚丫,他笑了。「不过,要先让我踩一下你的脚。」下午被她踩的那一脚,到现在还疼哩!
瞪着他,菁木发现夏泽野的右眉上方,有颗小黑痣。
「不要。」她迈步就走,而且加快脚步。她想起芷绫的拜托,不能让夏泽野知道她住在哪里。
「喂!」夏泽野跟上去。算啦,不踩她了,他主动把伞遮过去。
「你不要不要跟……不要跟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
「嗯?」
「告诉我名字,就不跟着你。」
「菁木。」
他点点头,知道了。然后,他继续跟,一路帮她撑伞。
菁木停步,瞪他。「你……你不是说……为什么还跟?」
「刚刚是跟着你,现在是陪你走,不一样。」真奸诈,玩文字游戏呢,不愧是作文冠军来的。
看他一副笃定要跟到她家,菁木溜进路旁游乐区。这儿被茉莉花团团围住,她打算耗到夏泽野自己离开。她站在单杠前,跳起,抓住了,吊着双手,摇摇晃晃,自个儿玩起来了。
这下,伞也遮不住她了。
夏泽野站一旁,瞧她双手吊着,晃来晃去,像只猴子,还是一只湿答答的猴子。
「下雨欸?还玩?」怪人。
「好玩啊……」忽地,一个翻转。
「小心!」
菁木双腿勾住单杠,整个人倒悬在单杠上,大眼被雨淋得湿亮,盯着他,笑觑着。
她以为她在马戏团表演吗?真荒谬!
他站着,撑伞,穿著整齐干净的卡其制服。面前,是倒挂着,被雨淋透,赤着双脚,摇摇晃晃的女生。
「你要这样倒挂多久?」这家伙真是女生吗?
看夏泽野困惑,菁木得意起来。「你你你会吗?」还炫耀咧~~
瞧不起人嘛!夏泽野将伞往天空一扔,飞出去,像朵花儿,落进水洼里。他豁出去了,加入玩单杠行列。大雨中,两人像一对相爱的猴子,不雅地倒悬着,直到面孔胀红,视线都模糊,还死撑着。
「平手?」菁木撑不住了。
「好。」他同意。
两人立刻跳下来。
「玩别的。」菁木蹲下,抓泥巴扔他。「打死你!」
他来不及躲,啪一声,右脸沾着烂泥。
菁木瞧了,哈哈大笑。
好,要打仗是不是?夏泽野立刻也抓了一团泥巴反击,打来打去,追来追去,成了两个大泥人。
雨停了,天色暗了,两人还兴高采烈地玩着。这会儿一样脏兮兮,这下子两人身上一样都是泥巴味。
玩疯了,夏泽野绊倒菁木,蛮横地坐在她身上,压住她肩膀。
「快认输!」
菁木笑了,喘着气,摇头不认输。
夏泽野掐她脸,柔腻的触感,教他一下失神了。第一次体会到男女有别,忽然警觉到自己正坐在个柔软的身体上,怔愣着。
他这一失神,给了菁木机会,她猛地推开他,教他跌坐烂泥中。
「我赢!」菁木欢呼。
「窦菁木!」
一声忿嚷,震惊他们。
章文敏拉着芷绫跑过来,她远远地就看见菁木跟个男生玩得满身泥巴,她气煞了。「好,很好,给你换新衣服,你马上给我弄成这样?」
芷绫呆看着,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亲密地玩在一起?
章文敏拽住菁木头发,忿怒地又打又骂。「你就故意要让我难看,知道你爸爸要回来,故意弄成这样!我不管了,管你爸怎么想,我今天揍死你……」
菁木胀红面孔,尖叫着,又躲又哭,一不小心摔倒在地。
夏泽野护着她,推开章文敏,嚷着不要打。
「臭小子!你又是谁?」章文敏骂。
「我叫夏泽野,跟窦芷绫同班。」
夏泽野?章文敏诧异,这是女儿喜欢的那个男孩吗?
芷绫呜咽一声,转身跑了,章文敏急着追她去。
夏泽野拉菁木起来。「痛吗?哪里痛了?那是你妈吗?为什么对你那么坏?」他揩去菁木眼角的泪。「别哭……别哭了……」他慌张又笨拙,不断地去揩那珍珠般滚落的泪珠。
菁木推开他。「她不是……她不是我妈……」菁木哭哭啼啼地走了,边走边胡乱抹脸。
夏泽野望着小小身影走远。
菁木……他记住这个名字,同时记住游乐场周边的茉莉香,还有,还有打泥战时,两人身上混杂的泥巴味,都牢牢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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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去后,夏泽野生了怪病。他心里痒,但搔不着;脑子昏,像塞了团棉花。菁木的脸,雨中嬉戏笑闹的画面,在脑海里不断重演。他开始懂得「寂寞」两字,寂寞就是看不到菁木的心情。
困在这种陌生的情绪下,夏泽野竟自怜地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他不知道妈妈是谁,爸爸不肯透露。他只知道爸爸在五十岁时,遇见才二十四岁的妈妈。他们热恋,又因为年龄差距,选择分手。分手后,妈妈发现她怀孕了,在爸爸恳求,并保证日后不会干扰妈妈的生活,妈妈这才秘密地生下他,让爸爸领养。
缺少妈妈的照顾,爸爸又因为经商常常出国,他心里老有种空空的感觉,好象有个洞,虚虚的,不踏实。但是今天跟菁木玩时,他发现那种心头常驻的空虚的感觉,消失了。可是,这会儿不见她,又都回来了,而且比过去更凶猛地霸着心房。
为什么会这样?
爸爸在南非做生意,家里,也只有多年帮佣的婶妈妈陪着。夏泽野心事重重,不知该跟谁讲。书读不下,他喝着柳橙汁,却闻到茉莉香。睡觉,想到窦菁木,想到坐在菁木身上,和她打闹……他年少的身体,便似火炉般烫。右手,还记着掐她脸颊的触感,柔腻滑嫩,还有她温热软绵的身体。
对这全新的感觉,他尴尬又不知所措。时而飘飘然,时而昏恹恹,有时热血沸腾,有时莫名忧郁,他不知道自己竟可以这么多愁善感。
菁木赖在他脑海,不肯走,可恨偏偏摸不着,他好痛苦,痛苦里又恍惚感到甜蜜。他想,要是窦菁木二十四小时都在身旁就好了。
渴望亲近她,想到身心热烫,抵不住满腔热烈的情感,最后,他将心中徘徊不去的菁木,化成字句,借着书写,平复心中狂躁。
想不到,这篇作文竟被老师选中,拿去参加北市小学好文征选,赢得冠军,文章贴在布告栏里表扬。
窦芷绫伤心,开始疏远夏泽野。少女心,玻璃般脆弱,暗暗失恋,以冷漠武装受伤的自己。
芷绫知道夏泽野喜欢的是窦菁木,那篇作文标题是「快乐的下雨天」,内容讲的是和朋友打泥战的趣事,她目睹那场雨中泥战,很明白主角不是自己。已经够伤心了,偏偏夏泽野还老是问她菁木的事,他为菁木抱不平。
「就算没血缘关系,也不应该差那么多,她穿脏兮兮的衣服鞋子,你为什么就天天打扮得这么漂亮,你妈妈很偏心噢……」
「是啊,我跟妈妈动不动就毒打窦菁木。」芷绫故意道。
夏泽野听出是气话,立刻道歉。「对不起,我不了解你们家的事,不应该乱讲……」
芷绫哭了。「你很讨厌,我以后不想跟你讲话。我知道你喜欢窦菁木,你去找她玩啊,我要跟你绝交。」
芷绫跟夏泽野冷战,夏泽野无所谓,他如今眼中脑海心里,全是窦菁木。他主动跑去菁木的教室找她,找她去打乒乓,约她去公园玩,有时又主动送面包牛奶请她吃,他不在意同侪怎么想。
窦菁木受宠若惊,过去老是被人排挤孤立,没想到,模范生夏泽野三天两头就找她,一开始感到虚荣,后来是打心里笑到脸上。她真的好高兴,没办法假装不喜欢他了,他们变成好朋友。
下课时放学后,两人约着到处玩。
窦菁木好快乐,真的好喜欢他啊,他的衣服永远整洁干净,他很高,在他身旁很有安全感。他们去堤防放风筝,爬坡时,他来拉她,他的手很温暖,力气大,轻轻一拉,就将她拉上堤防。玩够了,下堤防时,他也总是主动拽住她的手,很保护地在前头走,小心翼翼地带她下去。虽然是这么开心啊,但为什么,菁木不懂自己怎么了,越来越喜欢夏泽野,就越来越觉得好累。
和他在一起时,怕身上旧衣服有臭味被他闻到,又担心乱翘的头发看起来很滑稽,更讨厌讲话大舌头,虽然支支吾吾讲话不伶俐时,他从没有不耐烦的表情,总是耐心地微笑着等她把话讲清楚。但是菁木当下就是脸热,头烧,觉得自己好丑,结果她大剌剌的个性消失了,越来越别扭。
而她已经够自卑了,又遭到同学批评耻笑
「为什么夏泽野会理你这个脏鬼?」
「一定是你不要脸的去缠他对不对?」
「你以为找夏泽野当靠山,我们就会跟你好了吗?也不照镜子,脏兮兮的,还大舌头,你配跟他在一起?」
「远远的看见你们站在一起,不知多好笑。一个脏兮兮,一个那么帅,差太多了吧?你自己都不会不好意思喔」
「你们都聊什么啊?你们是不是像这样?」同学装模作样学菁木讲话。「夏夏夏泽野……我喜喜喜欢你,那你……你你呢呢?」
同学们哄堂大笑。
窦菁木静静挨骂,面色惨白。又有同学说
「我知道夏泽野为什么喜欢找你,因为看你讲话结结巴巴,跟平常人不一样,很有趣。他不是很会写作吗?可以当成写作的题材,搞不好哪天他会写一篇叫『大舌头的窦菁木』……」
「是脏兮兮又大舌头的窦菁木!」
哈哈哈哈哈哈……
菁木躲起来哭,伤心极了,有这么好笑吗?她和夏泽野在一起时,在同学们看来,有那么滑稽吗?
她伤心地想
又不是我主动去找他玩,他们干么这样说我,好象我很不要脸,去巴着他,可恶,真冤枉啊,那我不理夏泽野行了吧?行了吧
菁木决定不理夏泽野了,干么这么累啊?干么让同学这样说她啊?说实在的,决定不理他后,还大大松了口气咧,再不用担心和他玩时,衣服臭,讲话结巴,头发乱七八糟了,夏泽野看不到也闻不到了。
往后,每当同学又拿他来取笑她时,菁木就会板起面孔,装不屑。
「我……我其实讨厌他,他一直缠我。」又说:「夏泽野,会当那个模范生,是……是靠他爸爸是会长的关系啦,他有他有什么了不起?我啊我才不希罕……」还说:「他一直找我出去……我很我快要被他烦死……我还不想去咧……」
同学哗然。听,听,大舌头又脏兮兮的窦菁木,竟说是夏泽野纠缠她?这些话被同学加油添醋,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夏泽野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