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当雄点点头,吩咐下去找地方扎营,并弄了些舒服的干草给卓雪雁躺平,至于县衙的师爷和活着的衙役,则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把他们都关在箱子里,不过他们至少还有饭吃。
驼子老六带着雷誉一起到林子里采药,他看雷誉一直静默不语,脸色忧邑,不禁问:“誉儿,怎么了?你也对小霜的行为感到无法谅解?”
雷誉缓缓的摇头,然后才承认,“我很担心她。”
“担心?为什么?”
驼子老六虽然自诩比简当雄都还要了解小霜,可是因为他并没有看见她当时的表情,所以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她只是任性跑去散心,等她气消了,自然就会回家。
雷誉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叹了口气说:“她的神情不对。”
“怎么样?”
雷誉再次用力摇摇头,想借此理清思维,“她没有生气。”这是他最后的结语。
驼子老六听了只觉得一头雾水。
“好了,别瞎操心了,说不定她就躲在一旁,看我们把人救出来后,赶到前面等我们了,你知道的,她总是这样。”
雷誉也知道她总是那样,可是这回真的很不一样。
回到营地后,驼子老六熬了药,又煮了锅肉汤,让卓雪雁喝下去。
一直等到月升中天,她才再幽幽醒来。
简当雄一看见她醒来,终于安心了,不禁关心的问:“卓姑娘,你终于醒了,觉得怎么样?”
卓雪雁意识仍混沌不清,顿时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简当雄赶紧叫醒驼子老六来看看她的情形。
“应该没事了,可能因为筋疲力竭,所以眼神有些涣散。”
“是你们。”卓雪雁不一会就认出他们。
简当雄笑着说:“没事了,从此我们这群人会誓死保护你的。”
卓雪雁开始想起事情的始末,然后想起小霜和她身上的证物。
“小霜姑娘呢?”
简当雄以为她只担心弃她不顾的小霜,他并不晓得小霜身负机密,现在正独自面对极大的危险。
“唉!卓姑娘,你不用替她担心,她总是会回来的。”
驼子老六也说:“是呀,她一向就是这样,你不用替她烦恼,现在最要紧的是你得赶快养好身子,我们好赶着进京城,人命关天,延误不得。”
卓雪雁听他们一人一句,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简当雄看见她不明所以的表情,以为她还不晓得他们已经查明她的背景,于是解释道:“当时我们曾留在番境边区打听过,你哥哥是都督卓雪鹏,是不是?”
卓雪雁愣愣的点头。
“所以,我们全部赶过来,只是没想到还是出了点差错,幸好你没事,否则我们就成了罪人了。”
卓雪雁笑了笑说:“你们的任侠精神很令我感佩,尤其是小霜姑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简当雄不明所以,只是羞愧的说:“唉!养女不教,我真是惭愧。”
卓雪雁讶异的看他,“总镖头,你怎么会这么说,小霜是我见过最勇敢、最有侠义风范的女孩。”
驼子老六看她说得如此真挚,一点也不像故意说这话来挖苦人。
卓雪雁看他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惊愕的猜想另一种可能性。
“她怎么了?她是不是……”
简当雄答不出来,而驼子老六也答不出来。在一旁的雷誉,终于问出心中一直想问的疑点。“卓姑娘,小霜为什么会弃你而逃?”
卓雪雁大惊失色,“她不是弃我而逃啊!你们是这么以为的吗?”她一激动,虚弱的身子受不了的开始咳嗽。
众人这才发现他们先前的看法错得有多离谱。
雷誉就知道其中必有隐情,急急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她是要去哪儿?你快说!”卓雪雁咳得更凶,像快要把五脏六腑给咳出来一般。简当雄只好按住雷誉说:“誉儿,别急,让卓姑娘慢慢说,才好说清楚。”
驼子老六赶快坐下,运功好为她理顺内息。
“她不是弃我而逃,”卓雪雁急着解释,“她是替我送一个重要的证物给于大人,那是我哥哥以血代书,写下来要呈给皇上的。”
她一看雷誉还杵在那儿,便着急的说:“你快去保护她呀,你们怎么能让她一个人独闯虎穴!”
卓雪雁又继续解释,“我们被抓的时候,我很怕你们会来不及把我们救出来,更怕那份血书被搜走,我死不足惜,可是我哥哥就白白牺牲了,还有边境的可怜百姓。所以我拜托小霜,无论如何也要将血书送到于大人那里。小霜说,血书在人在,血书若被抢走,她会以命相抵。”
她才说完,雷誉立刻飞骑奔离。
简当雄不禁为他那个倔强的女儿长叹口气,“她怎么老是这么冲动呢。”
驼子老六却有不同的看法,“其实这样也好,只要血书在她身上的事没泄漏,她这样反而不会引人注意。而且雷誉也赶过去了,他会照顾她的。我们还是一样分批而走,刚好可以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如此一来,小霜和雷誉也可以更快将证物送到。”
简当雄想想也对。
“卓姑娘,现在可以安心了吧?”他微笑问道。
卓雪雁点了点头,然后又睡去。
☆ ☆ ☆
小霜策马狂奔,她的影子本来在她身后,不知不觉已追过她,接着随着黑夜渐渐笼罩,她也觉得自己的未来似乎逐渐失去光明。
此去天涯涕泪一身遥啊!
不过现在至少还有一个目标,让她全力以赴。
她拚了命的赶路,没想到,马儿忽地因力竭而倒地死去。
小霜恍恍惚惚的摔下马来,昏了过去。等她醒来,星月依旧,然而,她却只剩孤单一人。
起身为马儿叠了一个石冢,不让它曝尸荒野,成了野兽的腹中物,算是慰了它的苦劳,而她又想,这一遭前去,万一客死异地,有谁来安葬自己呢?
想到自己孤零零的,许久没掉过的泪突然如珍珠般一颗颗滑落。
这种痛是不可名状的,但却锥心刺骨。
想着想着,她哭得累了,便缓缓睡去。
天明之前的片刻,小霜被冻醒,她马上想起卓雪雁的托付。
她应该已经获救了吧?
假如多了四叔和光头师叔,雷誉还应付不了那群走狗,那她非笑他不可。
可是,他们可有再见的时候?
好吧,就算她死了,她还是可以变成鬼,跟在他旁边,像风的吹拂一样,在他耳旁取笑。
不,她现在还不能死,必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她继续一步一步的向前走,下定决心就算用爬的,也会完成任务。
☆ ☆ ☆
雷誉如梭般飞驰,为了能赶上小霜,还用家传的玉佩,再加上被他折腾得几乎半死的千里良驹,换来一匹气力充足的马。
这样披星戴月,跑到天都亮了,日光照得他眼睛受不了,差点没瞧见路旁一个倒着的人。
地上那个人发辫上的丝巾,和身上衣衫的花色,还有靴子的样子,让他认出那就是小霜。在此之前,他从没发现,他对她的熟悉,早就已经成为生命中的点点滴滴。
他等不及马儿停下,自个儿往后空翻落地,立刻扶起她,看她憔悴苍白的容颜,他心痛而且自责不已。
“小霜!小霜!”
小霜以为自己梦见雷誉,欣喜的想咧嘴微笑,可是嘴唇干得像是石头雕刻成的,动不了半分。
雷誉把她抱起来,放到马背上,打算先找个可以让她休息的地方。
他找到一个大概是猎人们用来过夜的草棚,虽然简陋,但是至少有张床,还有个小火炉,以及一个破瓦壶,勉强可以烧点东西吃。
他先将她安置在床上,撕了片袖子沾水擦净她脸上的尘土。
“小霜,你醒一醒,告诉我你是哪儿受了伤?,”
小霜听见他呼唤的声音,又张开眼。
“雷誉?”
雷誉看见她被日光晒得龟裂的嘴唇渗出血来,才抬起手要擦拭,发现手上的污泥,只是稍一犹豫,便低下头舔去她伤口上的血痕。
“雷誉,是你吗?真的是你,我是不是在做梦?”
“你别说话了,不然嘴唇又会继续裂伤。”
“不!我要说,我有好多话要说,否则等我死了,就再也没法说了。”
雷誉紧张了起来,“你哪儿受伤了?哪边痛?”他此刻真恨自己不懂医术,若是她因而死在自己怀中,他……
小霜只是摇头,然后说:“你知道吗?我不喜欢生你的气,更不喜欢你老是说我们对你有恩;我最讨厌你都瞧也不瞧我一眼,还有你和别的姑娘说话,可是,我喜欢你,喜欢得一想到你会去喜欢别的姑娘,我的心就疼得快死去。”
雷誉听了,毫不犹豫的把她抱进怀中,用脸颊轻轻的摩拳着她的脸颊。
小霜感觉到他的拥抱,高兴的道:“你抱着我!现在在你怀中,就是立刻死去我也甘心。”说着说着,她的眼神愈来愈涣散,接着闭上双眼。
“小霜!”雷誉以为她真的要死去,悲恸得任眼泪夺眶而出。
泪滴在小霜的眼睑上,她忽又睁开眼睛,“你怎么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哪。”她疲惫的眨了眨眼,“有一件事你得替我完成,否则我还是会死不瞑目。”
雷誉痛苦的咬紧牙根,无法接受就在他才明白她在自己心中的重要性时,便要失去她。
“不会的,你不会死,我现在就带你回去找六师父。”
小霜凄然的一笑,“不行,就像卓姑娘说的,个人死生事小,阻止灾祸的发生才最重要。”然后她试着要解开衣襟。
“你在干什么?”雷誉不解的问。
“血书……在肚兜的夹层里……你把它拿出来……送去给于大人……事不宜迟……”
在她坚持的眼神下,他以沉重的心情替她褪下上衣和肚兜。
把血书拽进衣服里头后,他收起双臂将她抱紧,柔情的道:“你已是我们雷家的媳妇。”
仰起头,他严肃的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雷家的列祖列宗,不肖子孙雷誉今日娶简氏女为妻,海枯石烂,此情不渝。”
他这番誓言,让小霜整个人放松下来,眼一闭,沉入温暖的梦乡。
雷誉决定,只要她的身体还暖着一刻,他就抱着她一刻,不一会他也沉沉睡去。
☆ ☆ ☆
就好像死过一次又活回来,小霜醒来一睁开眼,就看见雷誉的眼睛也睁着。
见两人眼对着眼,小霜忽然笑了,“是我活过来了,还是你也死了?”
雷誉也笑了,“醒来后,发现你呼吸平稳,而身体还很温暖、柔软,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感谢上苍。”
她忽然又想哭了,“能听到你这些话,就是要我死一百次,我也愿意。”
雷誉替她擦去眼泪,“以后别再说这种话,过去是我没用心,老是辜负你的情意。”
小霜十分高兴,但是想起从前,还是觉得委屈,“你以后可不能再那样对我,否则我一定活不下去。”
他由衷的说:“看你这样,我也仿佛被凌迟一样痛苦。昨天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走掉的,也不该没问清楚就先责怪你,你不知道,当我听到卓姑娘解释完以后,我……我恨不得背上长出一对翅膀,能快一些找到你。而当我发现你躺在路边昏迷不醒时,我的心就好像被挖出来一般。”“真的吗?”小霜犹若置身于梦中,喃喃地道:“唉!早知道就早点死给你看了。”
雷誉听了苦笑道:“不过,小霜,能不能拜托你,以后也别再这么冲动好不好?如果那个时候你能平心静气的解释清楚,我又怎么会误会呢?”
小霜嘟起嘴,“又怪我了!难道你们都不了解我的为人吗?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不顾道义的事?”
他想想也是有理,其实他本来就不相信她会弃卓姑娘而不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就是没用心去想,可能是因为之前由于他的疏忽,导致她们双双被擒,所以烦躁未曾多想。
“卓姑娘没事吧?”小霜想起那个已化敌为友的好姐妹。
“她只是身子虚弱了一点,有你爹和六师父照顾,绝对没问题。倒是你,你到底有没有受伤?”雷誉皱眉关切的问。
小霜一下子皱眉,一下子眯眼睛,然后叹了口气,把雷誉弄得紧张个半死。
最后她终于开口,“我好像饿了。”
雷誉愣了愣,然后问:“就这样?”
她点点头,“我已经两、三天没吃东西了。这一路上我没遇上坏人,只是一直赶路,停也没停,还累死一匹好马。唉!真是对不起它,实在没必要赶成那样的。”
雷誉安慰的拍拍她,“别再难过了,马儿有灵,知道它身负许多百姓的生命,牺牲也算值得。”
“啊!对呀,我们怎么还躺着,该赶路了。”
小霜性子急,赶紧爬坐起身,可是她忘了自己身子还虚,立刻跌在雷誉的胸膛上。
“你不是正饿,先让我弄点东西给你吃,我们再赶路。”
听他这么说,她觉得自己果真手脚发软,脑袋发昏,只得又躺下。
雷誉起床,一件红色肚兜从他胸襟飘飘然落下。四只眼睛不觉愕然相视,然后又羞怯的同时瞥开眼。他们都想起昨夜的事,虽然只是肌肤相亲,但是也够亲密了。
他弯腰把它捡起来,递给她,“把它穿上去吧。”说完,他转身离去。
小霜接过去,此生还未曾感到脸上如此躁热过,她闭起眼睛,脸上却有掩不住的甜蜜笑容。大白天的,既没兔子,也看不见鹿,雷誉只好抓了几只飞鸟,炖成一锅汤。
吃完了这差强人意的一餐,他扶她上马,一块上路。
对小霜来说,这种幸福的感觉,好像美梦一般。“好梦由来最易醒,你说,会不会我一醒来,发现这一切真的是我在做梦?”
雷誉不知道她会是这么没自信的人,“就算这是一场梦,也是我们两个人一起作的梦。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总之,打从十岁那年,你把我从锦衣卫的手中救出来,我们就注定要牵扯在一起。”
小霜听了很不高兴,“我最讨厌你提那件事了。”
“可是那是实情。”
“我不要你用报恩的心情来对我。”
雷誉现在总算开窍了,一下子就懂她是怎么想的,也明白该怎么安抚她,“那是两回事,我是说,我对你同时有恩情与爱情。”
小霜又问:“哪一种比较多?”
他摇摇头,这实在很难回答,偏偏他又不会说谎,只好说:“一样多。”
她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不过他眼中深深的情意,也够她陶醉了。
走着走着,天色渐暗,他们来到一个城镇外,讨论过后决定进城买衣裳换上,饱餐一顿,然后买两匹快马。他们不知这里会不会有锦衣卫的爪牙埋伏,但也只能冒险试上一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