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了解她的体力和能力,也知道她一旦行定什么主意,就没人能说动,于是便由她去。
在他们的前面有个柳林县城,说是县城却是个没城河围护的小地方,只有几家给过路人补给和歇宿的店。
雷誉在一家门口张挂了块“柳林客栈”的小店停下车,那家客栈居然在深更半夜还敞着门,可是店内却漆黑一片。
他和小霜对望了一眼,不禁疑惑重重。
“这家客栈怎么这么古怪?半夜还开着店门,却又没掌半盏灯?”她在他耳边低语。
雷誉也有同感,点了一下头说:“我进去看一下,若有任何动静,你立即驾车离去。”
“那你呢?”
“我可以照顾我自己,你要保护好卓姑娘。”说完,他便潜进客栈。
“发生什么事了?”卓雪雁忽然从布帘后探头出来。
“还不清楚,雷誉进去查了。”
卓雪雁看着客栈内的情形,不禁担心的说:“会不会有埋伏?”
小霜听了担心不已,巴不得也跟进去,好跟雷誉有个照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雷誉迟迟还没出来,卓雪雁建议,“小霜,你要不要进去帮他?”
小霜回头看她,“那你怎么办?难道你不怕一个人在这里?”
卓雪雁强装勇敢的说:“人比鬼还可怕,这外面一个人也没有,有什么好怕的,倒是里头不知藏了什么。”
小霜愈想愈有道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于是跳下马车准备进去,但仍有些不安心的回头对卓雪雁说:“你赶紧再躲进马车里,除非我们回来,否则别发出任何声响。”吩咐完后,她也侧身贴着墙进去了。
这客栈和一般的客栈一样,桌子四周都摆放着长条凳,小霜小心翼翼的穿梭其间,但愈往里头走,她愈觉得这里有些奇怪了,因为没有院子,头上屋瓦遮得不见月光,像走进了什么地道似的。
为了防范出其不意的攻击,她慢慢的抽剑出鞘。
忽然一道利光朝她的脖子疾闪而至,小霜举剑一挡,手的手肘顺势向敌人一撞,却被他躲开,她手腕又转了个圈,剑尖直追向那人。
“小霜?”
小霜马上听出是雷誉的声音,便将剑收起,欣喜的说:“雷誉,是你!你没事吧?”
雷誉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不高兴的问:“你怎么跑进来了!”
“等半天你都没出来,我担心你出岔子。”
“不是要你保护卓姑娘吗?如今你也进来,万一是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呢?”
他边说边往外冲,可是原来的路竟然不见了,一堵墙挡在他们前面。
“没路了,这里一定有机关。后面有路吗?”
“这客栈盖得像迷宫一样,所以我才从这里回头。”雷誉在墙上东摸摸、西摸摸,找了半天还是找不到控制的机关,他不禁懊恼的叹道:“叫你不要进来,守在外面,你偏不听。”
“可是,我也担心你呀。”小霜闷着头,也拼命在四周的墙上找出路。
外面突然传来马儿嘶呜,以及车轮辗压石头的声音,雷誉暗叫不好,情急之下,便运劲想一掌打穿墙壁,只是那硬实的原木恐怕有一尺那么厚,凭内掌根本打不穿。
小霜想到卓雪雁心里也感到不安,恨不得飞出去救她。她抬头,隐约看见离地差不多有一丈高的屋顶,但似乎是普通瓦片,也许距离是高了些,但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那么困难。
“雷誉,从屋顶吧。”
雷誉抬头看了看,朝她点了下头,率先往上一纵,以他厚实的肩背顶破屋顶瓦片。
头上月光乍现,小霜也随着一跃而起,跳上屋顶时,他已经追下去,她看准方向也跟了过去。
雷誉见她跟上,立即吩咐,“前面有片柳林,我先进去,你绕到林子后面堵住去路。”
小霜点头,绕到林子后面。
那儿有一条小溪穿流而过,偶尔有林鸟骚动或小动物奔窜的声音,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声息。
柳枝随着夜风轻拂水面,掀起阵阵涟漪,月辉照在水面上,波光邻邻。
然而小霜无心欣赏美景,只感到无限悔恨,早知道就守着卓雪雁,不知道她落到什么样的恶人手中,她心急如焚,忍不住想进林子里一探究竟。
忽然听到小溪上游有水花的声音,她马上赶过去,看见他们的马车就停在溪边,往内一探,里头却没有人。
她急得不得了,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发现对岸有人影晃动,也不等雷誉来会,就自个儿追过去。
第五章
雷誉在柳林里细细的搜查后,也来到马车被弃置的溪边,左右查看了一下,见不到小霜,他便猜她可能已经追到对岸,不敢稍有延误,也飞身一纵过溪。
小霜发现那群抓了卓雪雁的歹徒的踪迹时,他们正要把她押上另一辆马车。情急之下,也没想对方有五、六人,功夫是高、是低,一个跃身,持剑接近。
那些歹徒一看来人是个姑娘家,都轻视的狞笑了一阵,然后把她团团围住,其中一个以无耻的音调说:“瞧!这儿还有个姑娘,不比刚才抓到的那个差。”
另一个人也跟着附和,“卖了这两个姑娘,说不定就足够我们一年吃喝了。”
小霜听他们自大的语气,根本不把她手上亮晃晃的利剑放在眼中,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到头来她要他们自己大吃一惊。
“你们想把我们给卖了,打算卖给谁呀?”
“你问我们要把你卖给谁?难道你还要挑不成?”
“当然要挑,太矮太高太胖太瘦的不要,尖嘴猴腮的不要,脸上长麻子的不要;身体臭兮兮的不要,还有不懂四维八德、没半点节操的不要。”
小霜挑衅的语气和人身攻击的批评,令歹徒们气得鼻子猛喷气。
“你这小妮子的嘴巴这么利、等我们兄弟把你逮住,看你还襥不襥. ”他一说完,提起手上的刀便往她身上砍。
小霜轻松的一躲避开一击,顺便回身脚一踢,踢中他的手腕,逼他弃刀,接着剑尖直指他的喉咙。
“说,另一位姑娘呢?”
他指指马车。
“把她给放了。”
碍于领头的人受制,闻言有两个人进马车里把卓雪雁抬出来,只见她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她怎么了?!”小霜眼睛注意着他们,难掩关心的问。
“我们用迷药把她送昏了,一个时辰后她自然就会醒。”
旁边的歹徒们见她大气没换一个,两招之内不但把同伴的武器给缴了,剑尖只要再轻轻一送,同伴便要断喉,这才发现他们遇上的是个女煞星,于是一个个跪地求饶。
“女侠饶命。”
“哼!饶你们做什么?居然开黑店抢夺过路旅人的财物,不把你们处理掉,难道留着遗害别人吗?”
“女侠饶命,我们以后不敢了,定会洗心革面老实做生意……”
说话的那人眼神一瞟,等小霜察觉到不对劲时,一阵白雾状的粉末由另一个歹徒手中扬上来。她虽已有警觉,但也不慎吸进了一小口,立即感到手脚有些使不上力。
“小人……看姑奶奶……”小霜勉强提了力,一剑欲刺向眼前领头的歹徒,但却失去准头让他闪开,只伤到他的肩。
药效渐渐发生作用,眼前的人影开始歪七扭八的晃动,她觉得双脚愈来愈使不上力,但是神智还算清楚,她背贴着车篷,面向歹徒,剑横于胸前,知道自己非得全神贯注每一个袭击。
雷誉听到几声铁剑交呜的声音,明白一定是小霜和坏人对峙着。
远远的,他看出围住她的不过是几个身手平凡的毛贼,也就比较放松心情,但后来他发现她的脚步蹒跚,赶紧施展轻功挡在她前面。
“小霜,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普通的迷药,我撑得住。卓姑娘也被迷昏了。”
那群歹徒一见到雷誉的架式,深觉他必定难以解决,就连一个吸了迷药的姑娘他们都打不过,更何况是清清醒醒的汉子。于是趁雷誉正蹲下查看卓雪雁的情形时,纷纷做鸟兽散,逃进柳林里。
小霜还打算追过去,雷誉喊住她,“小霜,不过是一群毛贼,别追了。”
小霜气得头更昏了,靠在一棵树干上让脑子清醒一下。
“你还好吧?”雷誉一把抱起昏迷不醒的卓雪雁,“有没有办法自己走到马车那边?还是我们在这里等一下,等卓姑娘醒过来再过去?”
小霜看着他把卓雪雁抱在怀中,虽有些不快,但她知晓情非得已,只说:“我很好,我可以自己走过去。”
过溪的时候,小霜感到自己已清醒不少,气愤的道:“我要去把那家客栈给烧了,免得他们再利用它来害人。”
“小霜,等一下一起过去……”
小霜一溜烟的马上不见人影,雷誉不禁摇摇头,将卓雪雁放进马车里,驾着马车来到客栈前,只见小霜正燃起数枝火把,住屋角去放火,顿时那栋建筑便成一片火海。
雷誉很不以为然的看着她。
小霜跳上马车说:“你没看那里头机关重重,不放火烧了,难道还留着让他们继续害别人。”
雷誉叹了口气后,随即驾着马车离开,“我没说你不对,只是你为什么不等我一起,一个人就冲进林子里,万一里头还有人埋伏呢?”
原来他是在关心自己,小霜高兴的说:“哎呀!只是一群小毛贼罢了,我才不怕呢。”
“万一他们又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你一个人怎么防得过?”
“反正有你嘛。”
“我赶过去救你,然后再让卓姑娘被劫,我们整个晚上就这么瞎忙一通?”他摇摇头,一脸无奈,“能不能请你以后别再那么冲动。”
小霜终于听出他说了半天,居然是在责怪自己,不高兴的撇过头去。
雷誉在心里头叹着气,以前大家一起护镖,就算她再怎么莽撞行事,总有一大堆人可以看着,现在他总算体会到和她搭档会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任务,下次无论如何都得请师父再三考虑。
雷誉看着月儿的银辉洒在前方的黄土上,反映出如梦似幻的静谧。记忆中也有这样的夜色,可对他来说却暗示着孤独、不安。他微微转过头,瞥了小霜一眼,假如不是她,或许他仍旧过着逃亡生涯。对简家父女以及镖局的长辈们,他真有说不出的感激。
“今晚的夜色好美哦!你的印象中有没有看过这样的夜色?”小霜看着眼前的美景,身边又有他相伴,不禁把刚才所有的不快抛到脑后。
雷誉觉得自己总是跟不上她喜怒哀乐变化的速度。
“你老是这样不吭声的,闷不闷呀!”
他只得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说:“夜色是很美。”
小霜望着他,希冀他能说浪漫的情话。自从爹爹亲口把自己许给他后,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他。
虽然他们早就被当成一对,但是像这样单独一起护镖还是头一遭,以前在众亲友面前他们必须相持以礼,但是在这片醉人的月光底下,她多么希望他能说些甜蜜的话。
“还有呢?”
“唔?”
“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小霜气恼的又撇过头去。
雷誉等了好半晌都没再听到小霜有任何动静,于是转过头去看她,发现她头靠着马车的木条假寐起来。她的脸被月光照得肤如凝脂,更突显粉雕玉琢般的轮廓,她是他仅见最英武的美人。在江湖上走动时,少年英杰因为她而随队奔走的大有人在,甚至还有慕她之名的王公贵族到镖局下帖求婚,但无论对方人品如何、家世如何,简家父女皆意志坚定的拒绝,对他们父女俩的厚爱,他常觉得无以为报。
雷誉看看天色,估计离日出还有两、三个时辰,而他们离柳林客栈也有一段距离,他猜想,就算那群匪徒想追,应该也不会追这么远,前方有条河,不如停下来休息一下,也好让马儿吃点水草。于是他拉紧缰绳,把马停住。
小霜因马车停下立即醒来,“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还是停下来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再赶路。”
“你是不是累了?怎么不说一声,换我来驾车。”
“我倒不累,但是可别把马儿给累坏了。小霜,你就进马车里睡一觉吧。”
“你呢?”
“我牵马儿去河边喝水,然后在那草地上躺一躺。”
“我陪你。”
“你还是在马车里好好的睡一觉,明天就你可以和我轮着驾车。”
小霜想想他说得也对,于是点点头,听他的话进去休息。
雷誉牵着马儿来到河边,心想,这回回家,镖局的人就要帮他和小霜举行婚礼,他明白这是早晚的事,但是他尚未报杀亲之仇,心里总有个重担压着。
他不自觉的吟着,“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我行殊末已,何日复归来……”忽然听见细微的脚步声,他随即一跃而起,见是卓雪雁才把刀放下。
卓雪雁听他所吟的诗句里有着浓浓的乡愁,也引得自己悲从中来,于是便将下半段的诗接下去,“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
除了小霜外,雷誉鲜少与年轻姑娘相处,于是不觉有些腼腆。
“是何因由,使得雷镖师半夜里望着月儿满心惆怅?”
雷誉幽幽的笑了笑,“为赋新辞强说愁罢了。对了,卓姑娘,你现在觉得怎样?”
卓雪雁不太明白的摇着头说:“只觉得头有些昏沉沉的,想来是坐车坐晕了。怎么?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之前她只闻到一阵香味,接着就沉沉的睡去。
他闻言愣住了,原来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能歹徒下迷药时,她就已经睡得很沉了,以至于没感觉。
“喔,没什么,只是……这一路上,夜色很美。”
卓雪雁抬起头,看着天上已偏西的月儿吟诵,“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
这两句是韩愈因直谏却触怒唐德宗反遭贬官为一个小县令,之后唐顺宗继位大赦天下,他又遭人阻抑未能调任,寄身客栈举头望月之余,作诗自叹命运。
她所引的诗句与他的心情相吻合,令他不禁又叹了口气,颇有感触的接着吟诵,“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间死生。”
这是杜甫因想起生死不明的众兄弟,而将曲折的心情尽情表现的诗句,却让卓雪雁想起被奸人陷害的哥哥卓雪鹏,不禁泪流满腮。
“卓姑娘?”
卓雪雁赶忙擦泪,“我没事,只是子美为手足担忧的心情,让我有些感触而已。想来,雷镖师也有遍插茱萸少一人的遭遇了?!”
雷誉是家中的老么,上面还有两位兄长,那年老奴趁夜抱着他钻过狗洞逃命后,便再也没听过其余亲人的消息。
长大后,他凭着那一点点残破的记忆,曾去寻找当年的老家,然而却已人事全非,不复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