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恩专心地听着,并没有搭腔。
「我的潜意识里,是不是藏着一些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
「解梦这种东西,并没有真正的科学根据,如果相信了,就是迷信。」尚恩不太愿意说。
「我不会迷信的,最近我的心好乱,我只是好奇,想听一听,当做参考而已。」
「最后,镜子里的那个人有摘下他的面具吗?」
「这个梦,我连续做了好几天。一直到昨天,我为了看清镜子里的人,终于在梦里,打破了那一面镜子。」
「结果,妳看到了什么人?是妳自己?还是妳所认识的人?」
费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那个人,好像……好像是Paul,又好像是岩也。」
「那,究竟是Paul,还是岩也?J尚恩的口气有…点咄咄逼人。
费琦无助地摇头:「因为在梦境里,他们两个人实在太像了,所以我真的分辨不出谁是谁。」
「是梦境里的镜子太模糊,让妳看不清楚。还是,在现实生活里,妳原本就分辨不出哪一个是岩也,哪一个是Paul?」
「不是,我把他们分得很清楚,我一直都很清楚,我一直都……」费琦的唇颤抖着,肯定的声音越来越弱。
「妳自己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好。我说过,解梦是没有科学根据的。」尚恩安抚她不安的情绪。
「可是,你说,梦境里可能也潜藏着连自己也不知道的真心。」费琦紧抓着尚恩的手臂不放。
费琦已经许久没有与他靠得那么近,她依附着自己的姿态和温度,是如此地令尚恩悸动和想念。虽然他知道,费琦已经逐渐陷入怀疑和不安中,她的情绪正开始失控和脱离轨道。
「费琦,告诉我,那个男孩子,他对妳好吗?妳知道他对妳是真心的吗?和他在一起,妳真的快乐吗?」
费琦拚命点头:「他对我很好,他很爱我,他什么都想给我,我是真的觉得很幸福、很快乐。」
正如席妮所说,现在和费琦说些岩也的不是,她能接受多少?她能听得进去吗?
尚恩抹去她脸上悄然滑落的泪水:「那,妳为什么不安?为什么要哭?」
「我……我不知道。」
「我不希望妳受伤。」尚恩说。
「他是一个善良的男孩子,他不会伤害我的。」
「那,妳对他好吗?妳爱地够纯粹吗?妳的爱会不会对他造成伤害呢?」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费琦抹去自己的泪水,强迫自己镇静地去面对尚恩的问题。
「他愿意当一个,妳永远也刷洗不掉的影子吗?」
「我……我并没有把他当做任何人的影子。」费琦捏紧自己的拳头。
「从来没有吗?」尚恩望进她的瞳孔里。
「我……」因为那天岩也对她说的话,因为一个个挥不去的梦,因为尚恩对她的质疑和剖析,费琦对自己,渐渐变得没有把握了。
她像对自己长久的伪装宣告失败地,整个人垮了下来。
尚恩心疼地将她揽入怀里:「我知道,从小到大,妳一向最怕的,就是自己去伤害到别人,我只是不想看见有一天,当妳发现了自己辜负了一颗真心后,因为自责,又回过头来伤害自己。」尚恩顺着费琦的头发轻抚着。
「尚恩,怎么办?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自私,自己这么坏,怎么办?怎么办?」费琦哭湿了尚恩胸前一大片的杉衣。
「被爱是快乐的,伤害是无心的,或许,爱妳的他,愿意为妳做一个永远的影子情人。」尚恩说。
——影子情人?
费琦被这四个字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
看着费琦被剥开的伤,尚恩放任着伤口的裂痕越陷越深,放任着伤口的脓液肆意漫流。
他狠下心来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为她好。等她不再玩火了,我有把握,能为她缝补好伤口的。」
第十章 下雪城堡
刚刚还好端端的艳阳高照,突然间,一场莫名其来的雨,下得整个城市都慌乱了手脚。
斐丽和麦伦一起从经纪公司的大楼里下来,斐丽看见岩也湿淋淋地站在骑楼下,一脸忐忒和焦急。
看见斐丽出来,岩也满心期待地,在斐丽的背后左右张望。
「岩也,你在这里等谁啊?」斐丽察觉岩也的表情有异,先支开麦伦。
「费琦她没有和妳在一起吗?」
「费琦?这几天,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上次遇见她,她还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说你要带她去一个可以数羊的地方旅行。」
「前一阵子,我打电话给她,她都很冷淡上直叫我要好好地过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这几天,我索性到她家楼下去等,结果,费琦像搬了家一样,我什么都没有等到。」
斐丽露出了然一切的表情:「你们这对令人忌妒的小两口,终于吵架啦?」
「没有啊。」
「不要不好意思啦,情人之间能吵一点架是好事,表示你们已经脱离青涩期,要步入了另一个深层沟通的境界了。」斐丽用力地拍了拍岩也的肩膀。
「费琦最近连话都不跟我说,我们怎么吵得起来。」
「一点争执也没有?」
「或许,是她在生我的气。」岩也失魂落魄。
「童岩也!你做了什么对不起费琦的事?」斐丽一直以为,这一次将费琦交给岩也很令人放心。现在听见她被欺负了,她一把揪住岩也的衣领,剑拔弩张了起来。
「她费尽心思,为我争取电影试镜的机会,但是我并没有接受,我让她失望了。」
斐丽解除了警戒:「你还真不了解费琦耶,她不会为了这个和你赌气的。想一想,她不和你见面,还可能是为了什么?」
岩也左思右想:「嗯……上一次上山,拍『影子情人』的戏,我随口开了一个玩笑,说我想做我自已,我并不想做影子情人。然后,下山的一路上,她就变得很奇怪。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斐丽这次真的明白了﹕「不是你说错了什么。我想,她是在和自己生气,在和自己闹别扭。」
「为了什么?」岩也一睑困惑。
「岩也,费琦她很爱你,你知道吗?」斐丽很认真地对岩也说。
岩也点头:「我知道,我也很爱她啊。」
「在感情的路上,她曾经绝望地摔进谷底,身上还烙印着清清楚楚的伤。现在,要再爱一次,她会变得很容易胆怯、很容易害怕。」
「我会用我的真心,用我的身体,用我的生命保护她,我并不会让她受伤,她并不需要害怕啊。」岩也急红了一双眼。
看着岩也真挚的表情,一阵感动袭上斐丽的心头,她的眼眶也跟着红了。
斐丽噙住不该是她流的泪,轻拍岩也的臂膀:「给费琦一点时间,她会了解,自己是一个多么幸运、多么幸福的女孩子。牵着你的手,她并不需要胆怯,也不必害怕。」
「斐丽,我找不到费琦,我真的很担心她。」
「交给我吧,我想,我知道她在哪里。」
面对着铺陈一桌,满满的苹果咖哩饭,费琦饮下一大杯许久不曾触碰、陌生又熟悉的伏特加。
她记得,伏特加在俄国的古名是「生命之水」的意思,此刻她正需要它。
门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没想到会被惊扰的她跳了起来,打翻了刚煮好的那一盘咖哩。
费琦拉开大门:「斐丽?妳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妳呀,不要以为妳自己很神秘好不好﹖妳有几个窟可以蹲,我还会不知道﹖」斐丽环顾Paul家的一切,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可见费琦已经待在这里许多天了。
费琦像做贼被抓到似地低下头来,回去收拾洒了一地的苹果咖哩,顺手又饮下一大杯冷冽无色的伏特加。
「妳买了那么一大桌的咖哩干嘛?一个人又吃不完,幸好我来了。」晚上还没吃的斐丽,顺手摸了一块咖哩鸡塞进嘴里。
「Paul最爱吃苹果咖哩,从前我来找他的时候,都会买一些来给他吃的。我已经很久没有送咖哩来给他吃了。」
听见这一桌子的咖哩原来是要给Paul吃的,斐丽感觉费琦又陷入了用想象来抚慰自己的模糊状态里。
「好吃吗?」费琦的神情有」点恍惚。
斐丽故作轻松:「嗯、哪里买的?」
「是我自己做的。」
「妳?」斐丽一脸狐疑。
「岩也教我的。」
「妳看妳,做了一大桌子,又不见妳吃。妳真的以为,Paul会突然从大海中奔回来,吃完妳这一桌子的苹果咖哩?」
「我……我吃不下。」
「妳不是吃不下,而是不敢吃吧。」斐丽说。
费琦转身不愿面对斐丽,以及那一桌子的咖哩饭。
「妳以为,做一桌子Paul最爱的咖哩饭,就可以说服自己,Paul还在妳的身边,就能抑制自己对岩也的爱。结果,这些咖哩饭,没有把Paul唤回来,却让岩也的味道,在这个屋子里不停地飘散开来。」
「不对!不对!不对!」费琦指往自己的耳朵。
斐丽将她的双手从耳边拔开:「那妳告诉我,什么才是对的?」
「我爱的一直是Paul,我想的…直是他,我只能等他。」
「那岩也呢?」
「他对我那么好,潜意识里,我却只最把他当做Paul的影子,这是不公平的,我没有资格得到他的爱。」
「好,妳告诉我,妳觉得岩也哪里像Paul?他的个性?他的喜好?他的梦想?他爱妳的方式?」
费琦努力地回想,竟找不到岩也与Paul有任何一个地方是相像的。
像是喝白开水似的,费琦一杯接着一杯、将酒精、矛盾、忧伤全部饮下。
一向不准费琦用酒精麻醉自己的斐丽,今天一改常态,不多啰嗉,反而拿起酒杯来,比费琦喝得还狂———
为了她三十岁依旧吹弹可破的皮肤、斐丽从来满酒不沾的。费琦怔怔地望着弃美貌于不顾的斐丽。
「费琦,有时候,我是真的很忌妒妳。妳有一个那么爱妳的Paul,为了讨妳欢心,他带着爱妳的心情消失在大海里。然后,妳又遇见了岩也,当我看到他,那么理直气壮地,大声说爱妳的时候,我多么希望我爱的男人,也能这么做。」
斐丽仰头,又是一杯下肚:「是啊,我嫁给了一个世俗中理想的完美丈夫,他有称头的外表!大好的事业,包括一—段段辉煌灿烂的外遇。」
——原来斐丽一直知道少中有外遇,那么伊莲和少中在一起的事,她也早就知道了﹗
残酷的事实,像一巴掌,打醒了沉溺在酒精中的费琦。
「但最妳知道吗?我并不需要每天五星级饭店的三餐,我也不想要每逢情人佳节,都是一制一式,来自同一家花店的一百朵玫瑰花。我想要的,仅是一点小小的、纯粹的浪漫,前几天走在路上,风一起,我抱在手上的资料漫天飞扬,我用最美的姿势蹲下,多么期待此时能有个男人帮我拾起,一张张被风越抬越远的纸张。多想有个人强行将我带走,带我离开现在的生活形态。」
「斐丽,妳还是那么的动人,只要妳愿意,很多男人都愿意这么做的。」
已经染上醉意的斐丽,狂笑着点头,「是呀,的确是有男人抵不过我的色诱,三两下就轻易就范了。」
斐丽的狂笑变成苦笑,「但是,妳知道最可悲的是什么吗?」
费琦望着斐丽哀伤的眼睛。
「如果此刻,真的有人帮我接起被卷走的纸张,我会怀疑他是不是想抢走我好不容易紧握在手上的东西﹗如果有人要强行将我带走,我会想他是不是贪图我的什么……」
费琦从来没看过斐丽如此软弱——她将喝着闷酒的斐丽揽进怀中。
突然,一阵恶心涌上斐丽的心头,她推开费琦奔进厕所。
吐完后﹗红着验的斐丽走出来,一把抓起酒杯,视醉如归地继续豪饮起来。
费琦夺下她的杯子:「斐丽,妳醉了,不要再喝了。」
「我醉了﹖不,我就是嫌自己大清醒——所以才要麻醉自己。」斐丽又夺回她的杯子。
「都吐成这个样子了,还说没醉。」
斐丽对费琦摆摆手:「这算不了什么,已经好一阵子,我连没喝酒也会猛吐。可能是囤积在我体内的哀怨太多。说让它尽情发泄个够好了。」斐丽索性抓起整个酒瓶。
「斐丽,妳该不会是……」
「是什么?」
「……是怀孕了吧?」
「怀孕﹗怎度可能﹖妳也被我传染,变得很会连连看啦﹗」斐丽有些摇晃。
「妳的经期都正常吗?J宝琦不死心地追问。—
「我的经期本来就很乱、现在也只不过晚了……晚了两个月而已。」斐丽手上的酒瓶,呕唧一声跌落在地。———
「都晚了两个月了!妳还卖关子,妳太不够朋友了吧。难怪妳会变得情绪那么不稳定,这叫孕妇忧郁症。哈!我真的要做干妈了!斐丽,妳会让我做他的干妈吧?那,要帮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呢﹗」费琦知道斐丽等这个孩子已经等了好久,自己便也像要为人母般地兴奋起来。
斐丽望着碎落一地纷纷乱乱的酒瓶碎片,心情也跟着杂沓无序、零零落落了起来。
她弯下腰来拾碎片,却觉得一阵软弱和昏眩袭上心头,那种感觉,就像传言中,一个孕妇该有的状态一样。
「来,来,来,我来收拾就好啦。妳现在是有孕在身的人耶,不要给我轻举妄动。」费琦搀扶着斐丽坐回沙发中。
斐丽坐在沙发上,觉得自己的肚子和头,正不停地扩张,不停地膨胀着。
「以前都不见妳喝酒,现在当了孕妇,怎么反而发起酒疯来了?小心我向少中告状,说妳虐待他的孩子。」
——少中的孩子?
突然一阵暗潮汹涌拍打上喉头,斐丽再次冲进厕所,又昏天暗地吐了起来。
岩也打开大门,看见许久不见的费琦,正踌躇不前地站在他家门口。
「费琦﹗」岩也将她一把拥入怀中。失而复得地紧紧抱住,不肯放手。
「对不起。」费琦小声地说。
「妳这一阵子跑到哪去了?如果我有什么让妳失望、生气的事,妳可以当面告诉我。」
「是我自己胆怯、是我自己害怕给你给的不好,给的不够,所以才躲起来的。」
岩也抚揉着费琦的肩膀。「如果妳真的想给我更多,今天帮我做一件事,陪我去一个地方。」
蓝绒色的笔挺西装,白色的丝质衬衫,发亮的小牛皮靴和复古的宽领带。岩也换上费琦陪他去挑选的讲究服饰,带着一样穿上白色小礼服的费琦乘上飞机,来到南台湾,靠近碧海蓝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