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恩﹗」恍惚的费琦在那一瞬间,被刺眼的鲜血惊醒。刀子还握在她的手中,尚恩的血,从刀上滑落,倘上费琦的手,掩盖过那一只纹身的手环——
尚恩抚着伤,笑着抬起头对费琦说。「叫妳现在才要我答应妳、已经太迟了。」
费琦手上的刀,此时才颤抖地跌落。
「爱上我的人,都会受伤,都会受诅咒。」费琦将尚恩滴血的手抱进怀中。
「就算爱妳是伤害,也是一种令人甘之如饴的疼痛。」看着泣不成声,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的费琦,尚恩深情地说。
在只点亮几盏嵌灯的诊所大厅、费琦低着头,生涩地,为尚恩缠里纱布。
她看着他为她负伤的手,心情像层层迭迭的白纱,充满了悲哀的颜色和姿态。
为了费琦,尚恩一早便将诊所的门锁上,打算休诊一天,结果,医生成为诊所今天唯一需要疗伤的患者,然而。为别人包里伤口的人。竟然比被疗伤的人感觉还疼痛。
「这是第一次,妳为我包扎伤口。」看着小心翼翼为他里伤的费琦,尚恩露出幸福的。
「远离我,这就是你最后一次受伤。」纱布到了尽头,费琦站了起来,靠在离尚恩远远的窗口。
「如果爱上妳,注定会受伤的话,早在十一年前,我就已经伤痕累累,体无完肤了。」尚恩走到她的身后,轻轻拥着她的肩。
「尚恩,你不可以爱我。」费琦回过头来,用恳求的眼光看着尚恩。此时她承受不了任何被爱所带来的罪恶感。
「妳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开诊所?」
「求你不要说?」费琦噙着泪—别开了头。
「这是一座我为妳打进的城堡,我想让妳在城堡里过单纯而幸福的生活。」
「没有城堡,没有幸福,我什么都不会得到,我什么都不配拥有。」费琦掩着面,摇着头!泪水从指缝间滑落。
尚恩用负伤的手?将她掩着面的手轻轻地拉了下来:「妳有,我什么都会给妳,我什么都会让妳拥有。」尚恩牵着费琦的手,走到云朵般的柜子旁。
「还记得,妳第一次看到这个柜子的时候,妳问我,为什么我是月亮,而妳是地球。」
费琦只记得,那一天尚恩在诊所的阶梯上等着她,要她分享他的苦心和喜悦;然而,当时让他等到的,却是那样的场面。费琦没想到,自己一直叫一个人伤心了那么久。
「因为月亮是地球的卫星,他终其一生的命运!就是覆年、覆月、覆日……追随着地球的脚步打转。」尚恩说。
「我不是你的地球。}曹琦无助地说。
尚恩打开黄色月亮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红丝绒的小盒子来。他深情款款地看着费琦,将盒子哟唯一声响亮地打开。
埋在红丝绒里的,是一只泪滴型的钻戒———
「费琦,妳就是我想要的人生和未来。」
尚恩牵起费琦的手,她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将婚戒套进了她的指头。
同样的地方,前几天才套进岩也的戒指,虽然那枚戒指是即化的奶油,然而,那道戒痕,还感觉如此清晰地烙在费琦的手上和心中。
「不要这样。」费琦抽回手,瞬间视线穿过尚恩的肩头,落在墙上那一帧她和Paul订婚时,一大伙朋友的合照。她看见照片中Paul那种似有若无,带着一股不羁和淡漠的笑容。
——为什么要扔下我?如果你不曾离开,我就不用面对这些。
——费琦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恨过Paul;也已经许久不曾像现在这样,渴望奇迹出现,能再见到Paul。
「嫁给我?」十一年了,尚恩终于说。
费琦的泪像手上晶莹的婚戒,一滴一滴,云涓涓不停地流。
尚恩以为那是感动,他将她激动地揽进怀中,给她不由分说的热情和亲吻。
「尚思、不要——不要这样﹗」费琦慌乱地推开尚恩。
「对不起,我……」
突然,诊所的门铃划破了空气中的尴尬、响了起来。
「一定是斐丽来接我了。」费琦抹去脸上的狼狈和泪痕,慌张地打开门上的锁。
她拉开诊所的门,出现在门外的人,彷佛在她凝结成冰的情绪上,放了一把熊熊烈火。
微皱的白衬衫,蚀了皮的咖啡色背心,不羁的乱发,一脸的沧桑与倦容。
奇迹真的出现了。站在门外的人,竟然是……
「Paul。」费琦向前颤抖地拥住他,紧抓住她复得的拥有。
然而,经历了那么多,彷佛Paul已经不再是从前的Paul了,他冷冷地,将他曾经深爱过的女人,从他的怀中不留余地地推走。
费琦惊愕地抬起头,再触及他的眼神时,她知道错了,一切都错了。
「我说服自己,要我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证明我不是一个赝品。」
「岩也—,我……」曹琦没想到自己带给岩也的伤害越来越多——
「结果,我原来真的不是我。哈﹗哈﹗哈﹗」岩也狂笑着,孤独、受伤、遥远而淡漠。
那一刻—在费琦的眼中,岩也真的已经不是原来的岩也了。
「对不起。」费琦要自己抬头面对岩也眼神中的恨,这是她应得的。
「没有一个替代品是快乐的。那么,我相似请问使用伪造品的人,妳得到妳想要的快乐了吗﹖」岩也抓住她的肩?
费琦让岩也粗鲁地摇撼着﹔就像她这一生,只能任凭命运摆布一样。
「回答我呀,我这个赝品和真货比起来,可以得到几分,妳回答我呀!」
她从来没想率,一向好脾气的岩也,会变成现在这样,像一只发狂的兽。
她竟然亲手把她最爱的男人,活生生地扭曲成一只兽。
尚恩拨开岩也抓住费琦的手:「不准你碰她。我刚刚向费琦求婚,她已经答应我了。」尚恩护着颤抖的费琦。
停止了颤抖,费琦像蒙上一层霜似的,冻结在原地。
「是真的?」岩也用不可置信的眼神质询费琦。
——「他本来是一个前程大好的造型师……如果妳真的爱他,就放地走吧。」
席妮的话,字字像针一样,扎进费琦的心中。
——如果爱他!怎么能不放他走﹖
依在尚恩的怀中,费琦坚定地缓缓点头。她手上的婚戒在岩也的视线里示威地闪闪烁烁:「是你告诉我,你现在什么都不能给我?你还小,有够多的青春蹉跎;而我,我已经不要再等了。尚恩他爱我,他现在什么都可以给我。」
「那一夜对妳面言,到底算什么?」岩也不可置信!鄙夷地看着费琦。
「那一夜,是我对你最深情的誓盟啊。」费琦想大声地说,但是爱却让真话说不出口。
「我只是想在离开前,和Paul最后一次温存,向他最后一次道别。」费琦说出口的话,连自己听了都心痛。
沉默,像一道看得见对方,却无法通向彼此的玻璃,阻隔在岩也与费琦之中。
岩也脱掉皮背心,挣脱掉穿在他身上属于Paul的那一部分。将它愤恨地抛掷在墙上。
岩也背离费琦,无言地往前走。
望着岩也的背影,费琦捏紧自己的双手,左手那一颗泪滴型的婚戒,将她的掌心划伤、割破。
流言蜚语像是急速繁殖的毒菌,短短几个月、便将费琦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生活,侵蚀得千疮百孔。为了不要再拖累其它的人,趁着斐丽不在,费琦今天以结婚为由,到经纪公司和少中解除合约。
「结婚是好事,妳早该这么做的,恭喜妳。」在解约书上盖下印章时,这是少中唯一对她说的。
没有了经纪约的自由—,这是费琦一直想要的,但是,失去了未来和方向,要自由做什么?她又将何去何从﹖
在解约书上盖章的那一剎那,她觉得,自己经一无所有,连束缚也放弃了她。
一无所有的费琦,像游魂一样—戴着黑墨镜,拖着灰大衣,飘荡在D区的街头。
一瞬间,过去和现在的费琦,突然在闪动着广告屏幕的电视墙相遇了。
背对着镜头的男人——保着宽阔的上身—将头滑过女人裸露的颈项和肩膀。
面对镜头的女人—也是裸着肩,光着臂膀—将头紧靠在男人坚实的肩膀上。
因为男人的亲吻和擦弄—女人微启着唇—闽动着实蓝色的长睫毛。
「我爱妳。」男人用一种需要的声音说。
她怀念过去,她怀念岩也,她怀念他给的真情。
如果时间可以交易,她愿意用未来所有的生命,交换那一小段美好的过去。
但是,时间,永远都向着未来走,再也回不到过去。再也回不去了。
费琦转身,往未来的方向走、却与同样站在电视墙前的岩也相遇了。——
才几个月的时间——他的头发蓄长了,一脸的消瘦和颓废。
变迁让他们彼此沉默。
「嗨。好吗?」费琦说。
岩也点头,许多话已经说不出口。
他显然并不想多做停留,与她擦肩,朝不同的方向走。
她的眼神顺着他的方向追去。
电视墙上岩也的背影是热情而千言万语的,而费琦眼前岩也的背影,却是那么的冷淡而面无表情。曹琦是如此想念岩也的热情,她是如此想要拥抱他温厚的背脊。
「岩也。」费琦想要他回头。
岩也停下了脚步,但最并没有回头。
是伤心、是痛、是恨、是爱,阻止他回头。
他们僵立在人群中。
终究、他还是回了头。
「我下个月八号就要结婚了。」费琦望着他一双冷淡、骄傲而好看的眼睛。
「恭喜妳,妳终于得到妳相心要的。」
「我听别人说,新娘子如果当天的妆画得好,就会过得幸福。只有你为我上的妆是最美的。」费琦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是,在她属于别人之前,她想让岩也再为她上一次妆,她想在心死之前再美丽地活一次?
「那一天我要去纽约。」
「我还听说,如果新娘那天,是自己替自己上的妆,她的婚姻便会注定悲惨、便会注定不幸福。」
岩也冷冷地看着她。
「如果你不来,我会替自己上妆。」
「为什么要对我那么残忍?」岩也捏紧拳头,义无反顾地转身往前走。
岩也越行越远,没有回头。
费琦的泪,滴落在她灰色的大衣上。
其实岩也来与不来,她的婚姻,从她对尚恩点头的那一刻开始,已经注定不能幸福了。
今夜过后就是婚礼了。这是尚恩与费琦婚前的单身之夜。为了哀悼失去的自由,少中和一班男人架着尚恩狂欢去了?
斐丽陪着费琦坐在诊所前的石阶上。
「现在取消婚礼还来得及。」斐丽突然说。
「Paul出事后,妳不是一直最想撮合我和尚恩的吗?在这个时候,难道就不能祝福我?」
「妳很清楚尚恩的个性,他根本就不爱参加那种无聊的Party﹔从他刚刚的眼神,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来,他今晚最想要的,根本不是参加什么单身派对,是妳将他留下来,两个人相偎在一起。」
而费琦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尚恩的陪伴。
「不管我现在的婚姻多么难堪,至少,在结婚的前一天,少中的朋友要替他办什么鬼单身派对时,我担心的要死,怕他去了,大伙疯疯癫癫的把他灌醉,他再不小心把请来的蛋糕女郎肚子搞大,然后延误了婚礼,耽误了我未来的幸福。为了不让他参加单身派对,我还和他大吵了一架。费琦,明天就是妳的婚礼了,妳现在想的是什么呢?想尚恩?想未来?还是,妳根本就在想另—一个人的现在?」
「我嫁给尚恩会幸福的。」费琦对斐丽赌气地说。
「我总感觉,妳嫁给尚恩,就好像只是嫁给一堆免费的特效药。」
「我从来就是有病的,妳难道不知道吗?我最好的生活,就是每天都可以吃下一堆让我止痛的特效药。」
「妳原本可以选择不再当一个病人的?」斐丽说。
费琦抱住自己虚弱的身体:「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哈丽?」一个男人走上了石阶。
斐丽抬起头:「阿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么巧。其实,我是来找岳医生的。」
「喔。」斐丽眼中燃起的光芒,一闪即逝。
「上个月我本来就答应要来修改柜子,结果家里出了点事耽搁了。我今天刚好北上,就顺道过来。」
——原来那只柜子是他做的。
费琦打量着眼前这个特别的男人。
「听说岳医生要结婚了?」阿烈问。
「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了,她就是新娘子费琦。这是我最好的朋友,阿烈。」斐丽介绍着。
费琦帮阿烈打开诊所的门。
阿烈将柜子上月亮的黄色屉面拆了下来,换上晶透的玻璃面:「嫁给岳医生很幸福哪。他说结婚以后,人生和未来都有了着落,自己的内心世界不需要再遮掩了,他希望全世界都能看见他的幸福和快乐。」
费琦惭愧地低下头。
「对了,小玟生了吗?」斐丽替费琦的尴尬解围。
阿烈表情有点扭曲地点头:「但是生下来后,宝宝的心跳也已经没有了。」
「啊,对不起?」斐丽看着他,不敢再追问其它的。她诅咒过小玟的幸福,也曾经对自己说,小玟拥有的一切全是她的。她觉得自己彷佛是扼杀别人幸福的凶手。
「是我没有把她们母子照顾好的。」
斐丽趋前安慰阿烈.抚着他宽实的背膀,她很想对他说:「别伤心,你还有我。」
「不过,小玫现在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我们会再接再厉。」阿烈乐观地说。
「小玟她……她没事?」斐丽的手僵在阿烈的肩膀上,她突然发现,自己经变得无比邪恶和丑陋。
阿烈为那只他和小玟共同刨制的柜子全重新打上一层光亮防尘的家具油。
「嗯。阿丽,妳上次回高雄、不是说有话要告诉我吗﹖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
「我……我不应该打扰你们的幸福和生活。」斐丽哀哀地说。
「怎么这么说呢?我们欢迎妳都来不及了。」
「相信我,你们不会欢迎我的。」
阿烈走后,斐丽的情绪变得很激动。
「费琦,既然妳已经决定要嫁给尚恩,这也是妳单身的最后1夜,我们去买酒来庆祝。咱们姊妹俩来个不醉不归。」
费琦淡淡地摇头。
「为什么不﹗因为岩也不喜欢妳喝酒﹗」斐丽咄咄逼人。
「斐丽,妳别这样好不好?最近老见妳动不动就喝酒。上一次,酒才把妳和少中的孩子给害死的。妳都忘记了吗?」
「孩子不是少中的。」
「什么?」
「孩子根本就不是黎少中的。」斐丽抚着尚留有阿烈手温的柜子。
费琦不可置信地看着斐丽:「那……是谁的?」
「还记得有一次妳来公司找我,我和妳提起,我回高雄老家去寻找一样失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