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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街99号的微笑  第5页    作者:谷淑绢

  「我就知道你生气,不管我了,你要眼睁睁地看我失去幸福,呜﹗」女人撒娇地假哭着。

  「幸好妳的头发够长,还有本钱挽救。我先把妳尾端毛焦的部份剪掉,再打些内薄,减少沉重和过于蓬松的感觉。让头发保持一点弹性也好,这样妳当新娘时,会比较好造型。」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女人的眼中,充满被解救的感激。

  原来,他是这个样子,在经营着自己的工作。

  原来,他是用这种态度,对待着每一个将头发托付在他手里的客人。

  原来,他看待头发,就像看待一个珍贵的生命一般。

  那台挥之不去的飞蚊,终于被事实的巴掌消灭了。费琦突然安心地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岩也的什么恩人;她只是误打误撞地,比别人更早发现了他的天份和与生俱来的特质。

  岩也和她,谁也不欠谁,他们是两个地位平等的人。费琦轻松愉快地想着。

  「费小姐,为什么坐在椰子树下?」突然经过的岩也问。

  费琦惊慌地红了脸:「我……我在树下乘凉。」

  「喔。」岩也抬起头,将长长的眼睛瞇成一条缝,好像天花板上真的有一个炽热的太阳,他举起右手,遮挡住阳光。

  他演得很好很认真,没有一点要揭穿玩笑的样子。费琦强噤住不笑。

  「费小姐,除了来乘凉,有没有别的事需要我帮忙?」

  她喜欢他说「帮忙」;而不是「效劳」的口气。

  「我想要回我的阳光。」这是费琦真正想说的。但是,站在眼前的这个大男生,他刚刚工作的态度,是如此地专业成熟,完全不像一个孩子。

  她不允许自己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说出孩子气的话。

  「我想找你商量一下,关于我的头发……」

  岩也的手轻轻抚士费琦的发,打住了她的话:「朝阳已经变成夕阳了。」岩也说。

  费琦轻轻一颤,他们两个人的想法,竟然那么像。

  「可以将它变回原来的样子吗?」费琦仰头问他。

  「原来你躲在这里。」

  岩也来不及给她答案,一双擦着蓝色指甲油的手,已经热情地攀上了他的脖子。

  「席妮,今天怎么没有预约就来了?」看看费琦,岩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席妮的双手轻轻地拉下一点来。

  「What?我和你的关系,还需要预约?这种话你说得出口?」她亲蔫地搜捏他的脸。

  席妮从小生长在国外,她的作风和穿着一向鲜明大胆。今天,她穿着紧身黑皮裤和中空的红色上衣。发曲的长发,不羁地州结披散,刚好在她镂空的腰际,性感地摆荡着。

  那是一种属于年轻女孩,没有遮掩、不须矫饰、具有侵略性的美丽。

  费琦怎么会忘记如此浓烈的美丽。第一次在白朗尼亚号里,在五光十色的舞台上看见Paul时,席妮也是用这种美丽、这种姿态,亲昵地将两只手攀绕上Paul的肩头。

  当然,席妮也不会忘记,那一个在海上的夜晚,被Paul从舞台下硬拉上来,穿着红色晚礼服的高跳女孩。因为,她有一张孤冷、淡漠,却是无懈美丽的脸。

  席妮终于将视线从岩也的身上稍微转移到其它的地方:「费琦?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方才的热情被冰雪覆盖。

  「我……」费琦发现自己好像侵略了别人的地盘。

  「她在树下乘凉。」岩也想解除无声的窘境。

  「乘凉?」席妮打量完四周,用鼻子笑出声:「喔,对了,我忘记妳是个比较敏感的人,嵌价对妳而言,或许太强烈了,擦点防晒油嘛。啊,吃药!按时吃药对妳而言可能还是比较有效。」席妮玩笑似地说。

  费琦的脑子一片花白。她不知道席妮想说什么,却又似乎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原来妳们认识?」

  「Youdon'tcare!ButIcare.」Well,谁不认识那个用清纯和无助,将男人玩弄于指掌间的费琦?」席妮说。

  费琦知道,她指的是广告片里面的费琦;然而,一种自已正遭到攻击,却手无寸铁反击的感觉油然而起:「我只是想和岩也商量下一部广告片的事,没别的了,你们有事先忙吧。」费琦不知所以地解释着。

  她只想赶快逃离属于岩也和席妮的热情,她只想赶快逃离怏令她窒息的空气。

  「真的没别的?难道妳没看出什么来吗?」席妮深情地看看岩也,再挑舋地看看费琦。

  费琦不想去思考,也不想去回答这个问题。她转身要走。

  「如果妳真的没有看出其它的,那么妳的Paul会觉得很开心,也会觉得很伤心的。」

  席妮的话,从费琦的背后二字不漏,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她的耳朵、脑海和心中。

  「费小姐!」岩也想喊住匆忙离去的她。

  「她刚刚不是说,已经没别的事了嘛。」席妮缠住他。

  「但是,她根本还没有开始和我商量任何事情呀。」

  「她是一个名模,现在又是当红的广告明星,她如果想走,你以为,凭你可以留住她吗?」

  岩也愣住了想追上去的脚步。

  费琦无措地奔进突如其来的雨幕里,她并没有要回原来的阳光。

  让雨水将仅剩的残阳也冲刷掉吧。

  她宁愿自己回到最初,从来没有被染上任何阳光的模样。

  绚丽的紫色V领上衣、浓郁的酒红色短裙、黑灰问色的针织洋装、浅印着熏衣草的丝质长裙……摊了一床的缤纷衣衫,费琦颓坐在床缘边。

  今晚,她想用衣服将自己包里得很晴朗、很亮丽;但是,却偏偏失去了搭配衣服的能力。毕竟,穿衣服也是要用感情的。

  这些花花绿绿、欢天喜地的衣服,是她的曾经。但曾经,毕竟全都过去了。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

  「晚上会来吗?」斐丽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问。

  「嗯。」费琦允诺着。

  去年的今天,费琦在这场宴会里缺了席,今年,她不准自己再让斐丽失望和担心。

  「喔……那、那好。我们可是谢绝任何礼物哟,还有,随便穿就可以了,别为这个Party太伤脑筋。」

  ——斐丽是如此地了解自己。

  挂下电话后,费琦突然捡起一件蓝紫色的长尾礼服。

  这是她最华丽的一件衣服。她知道穿上这件洋装后,自己会是光鲜而亮丽的。

  电话铃声又响起。她拖着还没拉上拉炼的长尾洋装去接电话。

  「找得到那家Pub了吗﹖那家店就在转角,叫绿街四号。还是……还是我们去接妳好了。」又是斐丽。

  「我又不是小孩子,别为我担心啦。妳和少中是今天的主角,应该多花点心思打点自己。」

  「喔……好,好,那好。」

  准备转身进房的费琦,突然被身上长长的裙尾绊倒。

  她歇斯底里地将洋装扯下,揉成一团,用力地甩到墙角。

  华丽的蓝紫色,此刻是白色的粉墙卜二团揉不掉的瘀伤。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去。去了,要强言欢笑、要故作潇洒、要背叛自己的伤心。

  电话又响起,她颤抖地接起电话。

  「喂。」声音也是发颤的。

  「费琦,妳怎么了?不舒服吗?如果不舒服,就别强迫自己来。少中也真是的,结婚周年就结婚周年嘛,每一年都要办什么Party,还不是一堆人疯疯癫癫一整个晚上,最后我和他连半句感性的话也没机会聊上,好像专程庆祝给别人看似的。其实很没意义啦,不想来就别勉强。」

  「我一定会去的。」费琦按捺住想要嘶吼的声音,心平气和地说。

  「腥……那,如果不舒服,到时候就先走好了。」

  身上只穿着白色衬衣的费琦,掩着自己苍白的脸,滑坐在电话旁,无声地啜泣着。

  铃!她一把接起电话:「如果妳不想我去,我就不去好了。」

  费琦对电话那端的斐丽吼叫着。

  「我……我当然希望妳来,妳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是……只是……」

  「如果妳希望我去,妳应该告诉我,热闹的场面可以治疗我的阴郁,可以让我快乐;如果妳希望我去,妳应该对我说,缺席了两年的Paul,或许,就会在今天突然出现,给我一个惊喜。妳不是一直这样给我希望,好让我可以行尸走肉地存活下来的吗?这次,妳也应该这样说的呀。」

  斐丽在电话的那头,说不出话来。

  费琦知道,自己又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

  她将拟了满床的缤纷扫落,将自己重重地扔在面无表情的床上。

  这一次,挂掉的电话,是真的不会再响了。

  拖着白色长洋装的费琦,独自走进转角的绿街卯号里。

  穿衣服是需要用感情的。最后,她为自己穿上这一件纯白色雪纺纱洋装。因为,她要用白纱捆裹住自己曾经受过的伤;她要让自己今晚看起来完美无瑕,安然无恙。

  她知道,这是斐丽最想收到的礼物。

  费琦到得晚,Pub里早已人头钻劲,衣香鬓影。

  「费琦﹗」被人群团团包围,和少中正在切蛋糕的斐丽,远远看到费琦,不顾他人危险,用力挥动着手上拿着刀的双臂。

  费琦对斐丽灿烂地笑了笑,用眼神示意着,不用急着过来招呼她,自已一切都很好。

  一些熟识的厂商、服装设计师和模特儿都来了,整个Pub里,全是漂亮的男人和女人。

  穿梭其中,费琦觉得自己好像置身在伸展台上,踏出的每一步,都是那么的刻板和机械化。

  突然,喷雾似的灯光洒上Pub前方的舞台,鼓手倒数计时的鼓棒敲击声凌空响起。

  所有的喧闹都停止了,因为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在舞台上,蓄势待发的乐团身上。

  穿着一身火红,中空迷你短裙的女主唱,轻盈地跃上舞台,甜美性感的声音,一瞬间,划破整个停顿的冷空气。

  台上台下,所有的热情、欢乐和奔放,全都无所遁藏地撞击在一块儿。

  是席妮!这个乐团的主唱竟然是她。

  费琦依在墙角的身体微微一颤。

  舞台经验丰富的席妮,总是能将观众的热情轻易地撩拨起来。

  她擅于运用一些惹火的小动作,挑逗台下的情绪和感官。

  「Guitar﹗飞仔。」席妮高声叫喊。

  席妮踞起脚,将妖娆的双手缠绕上吉他手的肩膀。

  在她的热拥下,吉他手汗流浃背,专注地Solo着;就像每一场演唱,Paul在席妮的缠绕下,专注热情的独奏一样。

  Paul是乐团的团长,他深情的弹奏声,在每一次演出中,都能掀起全场不可抑制的高潮,多少女性听众慕名而来。当时,席妮的每一首歌,也都是为了他而唱。

  席妮和Paul,他们曾是「泊」乐团的最佳拍档;舞台上最出色的搭档。

  从前,席妮总喜欢将自己泛红的脸颊,亲密地与Paul汗湿的侧脸熨贴在一起。用最近的距离,感受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和吉他振动的频率。

  她竭尽所能地拥抱他。因为,只有那个时候,Paul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鼓手,阿城!」鼓手在席妮的点名下狂野地独奏着。

  整个绿街的号,都是震动人心的鼓声。

  「Keyboardt手,小黑!」

  键盘乐,像把所有的人都通上电似地通室窜流着。

  终于,全部的成员都介绍过了。

  席妮突然跃下舞台,将一个人拉扯上台。

  「造型师,岩也!」

  吉他、键盘和鼓声齐响。

  席妮抓住岩也不知所措的双手,将它们从自己的身后环绕到前头,被拥在岩也怀中的席妮,便紧贴着他的身体,热情地随着音乐摇摆舞动着。

  岩也像一个立不稳的木桩,满脸通红,尴尬无措。

  席妮从舞台上,搜寻到杵在昏暗的舞台下,穿着白纱洋装的费琦。

  她无情地,将一抹狐媚的、胜利的目光,从高高在上的舞台抛了下来。

  ——是岩也和席妮?不,是Paul和席妮!

  已经五杯酒下肚的费琦,视线开始模糊晃荡。

  在舞台中上演的,是现在也是过去,是欢乐也是悲伤。

  「费琦﹗」

  远远听见斐丽惊慌地寻找着自己的声音,费琦知道,斐丽终于看见傅言中的岩也了。

  岩也到底长得像谁的问题,斐丽此刻也一定有了答案了吧。

  听见斐丽接近的脚步,费琦将自己更深地藏到角落里。

  此刻,再多的白纱,也网裹不了又被重划一刀,不住淌血的伤口。

  她不要让斐丽在今天,看见她的疼痛和绝望。

  「Itmusthavebeenlove、butit,sovernow.」将自己灌得烂醉的费琦,哼着刚刚舞台上的歌,摇摇晃晃地走到大街上。

  正要横过马路,一双手粗鲁地将她拦腰包里进怀中。

  「你们找死啊?现在是红灯耶!」车主探出头来,怒气冲冲地叫嚣着。

  「对不起,对不起。」将费琦护在怀里的男人连声抱歉着。

  那是费琦熟悉的味道和声音。

  她抬起沉重的头:「啊,Paul!是你,你真的来了。」

  费琦安心地,在男人的怀中,沉醉了过去。

  第四章  哈瓦那的微笑

  费琦在一阵浓郁的、温暖的、蛊惑的咖啡香中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满阳光的单人床上。

  这是一间由车库改装成的小巧套房,所以空间并不大。

  费琦环视四周。一览无遗的厨房、餐厅和卧房,最后,框住她视线的,是一扇镶在补土白水泥墙上,墨绿色的窗口。

  一盆盆蓝色的、紫色的、粉色的非洲重,非常春天的,并列在窗子的护栏上。

  窗口外,一件白纱长洋装,在宝蓝色的竹竿上,正迎着微风和阳光,像一面无忧无虑的旗帜,飘飘荡荡。

  那是她用来里伤的白纱。

  ——怎么会?

  费琦拉紧覆盖着自己的棉被。

  她闭上眼睛,感觉温热的棉被下,自己的身体上,是一件薄薄的丝质衬衣。

  她几近赤裸地,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而她的洋装,竟然比穿在她身上更快乐地,飘荡在别人家的竹竿上。

  昨晚的宿醉,此刻让她头痛欲裂。

  「嗤!噬!」

  一只雪茄烟色的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窗台上。牠绿色的眼睛专注地盯牢费琦,而且直竖着长长的尾巴,咽喉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可能是我身上有鱼的味道。

  想起家里一缸子的鱼,费琦直觉到这只猫的不友善。

  「牠喜欢妳。」一个男人说。

  ——谁喜欢我?

  费琦转过头去。

  穿着白色V领线衫的岩也,一双深棕色的眼睛,在年轻好看的脸上,荡漾着浅浅的笑。

  费琦突然觉得,这是一个陌生的,但令人安心的地方。

  「哈瓦那,牠喜欢妳。」岩也指的是那只不友善的猫。

  哈瓦那优雅地跳下来,婀娜多姿地绕着圈圈,摩搓着主人的脚。

  「怎么会?牠对我警戒地竖直尾巴,还对我满怀怒意地低声吼叫。」费琦用被子掩护自已裸露的肩臂,紧贴着床头,坐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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