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李心渝,你见过的。」李寿继续介绍道。
「嗯。」罗仕杰瞟了李心渝一眼,冰冷地说道:「下一个。」
已经起身要和他打招呼的李心渝,尴尬地站在原地。
会议室里的人全都对她流露出同情的目光。
李心渝不自然地摆出一个不以为意的笑容,小脸却因为羞耻而涨红一片。
在罗仕杰一连迭的「你好」声中,她慌乱地僵着身子坐下,拿起桌上的笔,状似忙碌地胡乱涂鸦起来。
李心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这场会议的,更不敢去看同事们可怜她的眼神。
李寿一宣布会议结束后,她便逃难似地回到自己的小天地,拚了命地深呼吸,以免自己屈辱地哭出来。
好丢脸!她捣住自己的脸,脑子不停地回想着刚才那难堪的一幕。
罗仕杰看起来是很认真、也很一板一眼的人。
但是,他有必要在会议上对她视若无物吗?
难道只因为她那天终究还是顺从了琳琳,没有帮他泡咖啡吗?
还是她根本就想太多了?他刚才其实有对她微笑?
李心渝压住开始抽痛的两鬓。她常觉得自己太神经质了,可又很难改掉这个十多年的老习惯。
当妈妈带着七岁却仍瘦小无比的她再嫁时,外婆、外公便时时耳提面命,告诉她要乖、要听话。这些年来,继父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地照顾,而她的乖巧和听话懂事则成了个性中的一部分。
至少在这二十四年的岁月巾,她知道「李心渝」是让人喜欢的。
所以,她不明白罗仕杰为什么对她如此不友善?
门被推开的声音,让李心渝惊跳了下。
讨厌!为什么不敲门?
她飞快收拾起脸上的表情,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后,才缓缓地回过头。
「有什么事——」她的话梗在喉咙。
罗仕杰正凛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李心渝咬住下唇,感觉自己的心脏抽搐了下。
他来做什么?是来道歉的吗?
她的目光停滞在那张看不出喜怒哀乐的脸庞上,只觉得当室内灯光反射到他的眼镜镜片上时,显得他更加莫测高深。
「看来我又走错门了。」
罗仕杰右手插在西装裤袋里,一派潇洒地关上门,显然并不打算离去。
「啥?」李心渝愕然地望着他倨傲的神态。
「我说的是国语吧?」
他微挑眉,缓步朝她走近,也顺道打量这间种了几株盆栽的素雅办公室。
「对。」他们似乎没法子沟通。
「那听不懂国语就是你的问题了。」
罗仕杰左边唇角微扬,不见笑意,只带嘲讽。
李心渝瞪着他干练却显得刻薄的脸庞,握紧拳头,强迫自己不许动怒。
忍耐,他是她的顶头上司!
「你的工作性质是什么?」
罗仕杰漫不经心地走到她的办公桌边,看着她收拾得十分整洁的桌子。
既然来了,就干脆告诫她,不许用她悠闲的行事作风来败坏财务部风气。他对于领干薪的人没什么好感,在这种竞争的年代,需要的是对公司有用的人才。
「管理公司的印监。」琳琳那天不是告诉过他了吗?
「一个轻松的好职位,不是吗?」
罗仕杰走到窗边,倚着窗台,侧身睨了她一眼。
「我很用心地在做这份工作。」她不想心虚,遂仰高下颚,清脆地说道。
「只要是不贪心的正常人,就可以把这份工作做好。」罗仕杰不置可否地说道。
「我和你有仇吗?」李心渝脱口问道,激动的脸庞泛上一层粉红。
「和我有仇?我不觉得你有那种资格。」他这回的笑意倒是进到了眼里,露骨地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是啊,我还得谢谢阁下纡尊降贵地到这里来批评指教我。」李心渝冲口而出。
「小绵羊也有爪子嘛。看来你不像外貌那么温良恭俭。」
罗仕杰颇感兴趣地看着她小脸上的愤怒,倒是觉得她这样还比较朝气蓬勃一些。
李心渝闻言一惊,下意识地抿住唇,生着闷气地瞪他。
一身笔挺西服的罗仕杰站在夕阳余晖中,泛着金光的身子,让她有种面对矫豹的错觉。这种感觉超怪异……他明明长得像从服装杂志中走出来的企业精英型模特儿,可那双藏不住精明的眼眸,就是让人倍感威胁。
「这样就对了,没法子理直气壮地用自己的真材实料来说服他人,还是扮演可爱小女人比较讨喜一些。」他不客气地说道,脸部线条冷硬。
李心渝揪紧裙摆,只许心底的怒气透过指尖发泄而出。
他精神有问题!所以,才会毫无理由地攻击她这个和他无冤无仇的「陌生人」!
罗仕杰看着她快把布料掐烂的白晰小手。果真是大小姐,禁不得人激。这样的性子忍无可忍时,会做出什么事?
辞职?
罗仕杰双眼晶亮地锁住她的视线,唇角自然而然地勾起一抹微冷的笑意。
他又想做什么?
李心渝一看到他朝自己靠近,马上退到办公桌后,防备地望着他脸上那乍然扬起的笑容。
她心跳停了一拍,因为他独树一格的似笑非笑表情,像是某种勾引,甚至是诱惑。
「你不会怕我吧?」他嘲笑地看着她又想遁逃的娇小身子。
「不会!」她大声说道,却又不由自主地向后一退,背抵着墙壁。
黄鼠狼给鸡拜年,八成就是这种场景。
「我记得你会泡咖啡,没错吧?」罗仕杰双手撑持在办公桌上,倾身向她。
「对。」她两颊的肌肉绷到发疼,只能吐出一个字。
他颀长的身躯虽末逼近,但那种强烈的存在感,却让她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他抽烟!淡淡的烟味与古龙水的味道隐约飘进她鼻间。
「很好,以后每天早上十点和下午三点半,『请』你准时送一杯咖啡到我办公室。」他命令道,一副将她当成下人使唤的高姿态。
「那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她拒绝,讨厌这种被欺压的感觉。
「这么快就学会了推诿工作?」他脸色一沉。
「我分内该做的事,一件也不会少做。」他板起脸、阴郁瞪视人的模样,实在很骇人。她不争气地瑟缩了下身子。
「一件也不会少做?你该说是——你每天做的事也不过比一件还多上那么几件。若你执意不想服从上级『简单』的要求,那公司也许要考虑以你实际工作的时数来计薪,你意下如何?」
罗仕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粉嫩双唇开了又闭,闭了又开。
「你……你欺人太——」她颤抖地指着他的鼻子,气到连说话都结巴了。
「我欺负你?是你吃定了公司吧。」罗仕杰不留情地打断她怯怯的回话,白牙一闪,像极一头正准备贪噬猎物的豹。「横竖泡咖啡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不是吗?我看你和李琳的下午茶喝得挺悠闲,多准备一份也无关痛痒吧。人一旦太闲,就会精神委靡,我们可不希望年轻如你就有那种现象——」
「我身体好得很!」她忍无可忍地大叫出声,娟美的五宫被怒意燃得火亮。
「身体好得很吗?」
罗仕杰挺直身躯,离她远了几寸,一双利眼却仍盯得她不敢动弹。
「那你更不应该计较泡咖啡这等区区小事了。让自己成为一个稍有贡献的人,这样不好吗?如果只想当条快乐的米虫,辞呈你会写吧?利弊得失,你的小脑袋应该还能衡量得出来吧。」
李心渝脸色惨白地瞪苦他。他挑眉一笑,转身离开。
门板被关上的下一秒又被打开——
罗仕杰的笑容再度映入她眼帘。
「对了,我的咖啡不加糖——你知道吧。」
砰!
「猪八戒才管你的咖啡加不加糖!」李心渝对着那扇再度被关上的大门怒吼出声。
不加糖就不加糖!
她加辣椒,呛死他!
第二章
「那就这么决定了,我去争取那家汽车改装精品的代理权,至于接下来找咖啡厅店面及细部规画的事情,就交给你全权处理了。」
罗仕杰喝了一口这家餐厅的招牌黑咖啡,仿若代理权一事已胜券在握。
「罗大老爷,你是存心让我一刻不得闲吗?」易家文翻了个白眼,斯文面容上却不见任何愠色。
「如果我没有时间休息,干嘛让你好过。」罗仕杰一耸肩,脸上洋溢的是只在好友面前才会流露出来的自在笑容。
「你没时间休息也是自找的,嫌私底下赚外汇还赚不够,没事还老爱搞副业,忙得我人仰马翻。」更恐怖的是,每回还总做得有声有色。「我这样作牛作马是何苦来哉啊!」
易家文唇边的小酒窝,随着语气的高扬而漾动了下。
「我从没见过有人嫌钱太多的,尤其是一个慈善基金会的董事长。」罗仕杰揶揄着这个老是喊经费不足的老友。
「你想想看,当汽车改装精品引进,与咖啡厅结合后,那些聚集而来的同好所带来的利润。那些进口掀背车的车主大多生性自在,应该也不介意当个每月善心捐款人。更别提咖啡厅里的面包糕点由喜憨儿提供,店员可以找低收入户的第二代,还有,你不是结识不少爱车却买不了车的青少年,正好可以在店里当工读生。然后,你这位『慈心』基金会的董事长便可以率众到店里开会——」
「停!」易家文求饶地举高右手,乖乖地把桌上那份企画案收回公文包。「我接下工作就是了。唉,我哪一次没栽在你手里?」
「你指的是含泪叫我捐款五十万的那一次?还是我去年提供志工摸彩礼品的那一次?」罗仕杰一挑眉。
「对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大哥你当年捐出开不满一年的德国车,让我拍卖筹得二十五张病床一事,我至今没齿难忘。」易家文眉开眼笑地说着。
「我只是刚好想换车。」罗仕杰不以为意地说道,又喝了一口咖啡。
「怎么有人这么不愿意承认自己有爱心?」
「因为我的确没有。」
「不跟你聊了,我该走了,待会还要开车去屏东,明天有政府官员要去看『博爱』安养院的外部建筑进度。本人身兼『博爱』基金会董事及董事长爱孙二职,实在无法不到场。」易家文为自己的忙禄唉声叹气一番。
「真搞不懂你和奶奶干嘛那么热心公益?祖孙俩居然一南一北地各弄了一个基金会。提醒我下回跟你引见一下我们董事长的女儿和她朋友,看她们能不能从你热爱生命的态度学到一些人生真谛。而且如果你感化不了她们的话,至少也可以凭藉你玉树临风的魅力,从她们身上得到一些捐款吧。」罗仕杰推了下眼镜,刀刻般的五官尽是讥诮神色。
「还是对富家大小姐有意见?没见过像你这么嫌富爱贫的。」易家文笑着起身,一脸的好脾气。
「你那么爱卖地捐款,怎么不干脆娶个富家女,这样募款经费就一劳永逸了。」
「算了吧,在经历过我前妻的任性妄为之后,我对富家大小姐这一类动物,从此敬谢不敏。」易家文笑着起身,一脸的不敢苟同。「再者,你以为富家女的捐款会比较容易拿吗?哈,她们对于把钱砸在买衣服上比较感兴趣。」
易家文拿起冰咖啡一饮而尽,朝他挥了挥手。「我先走了。」
罗仕杰点点头,往后倚向椅背,望着窗外熙攘的人群。
他认识的富家女确实都在服饰上一掷千金而面不改色,李琳更是个中翘楚。
不过,李心渝似乎并非如此。
几次上、下班时遇上换了便服的她,朴实简单得让他不无讶异。
在他无形的施压下,一些杂务开始落到她身上,可她从没抱怨过。她的工作态度比他想象中好一些,或许她是他对李琳偏见之下的受害者吧!
很难真的去讨厌李心渝那张脸孔,尤其是在他发现她的笑容和此时在大陆的妹妹予曦有几分相像时……
不过,李心渝煮的咖啡,难喝得让他怀疑她在里头下毒。
「你干嘛哭啊!很丢脸耶。」
蓦地,在店裹古巴爵士的轻快乐声中,传来男人压抑的吼声,破坏了空气中原有的小周末轻松情调。
罗仕杰拧了下眉头,指节不悦地敲了下桌面。
要吵架不会回家吵吗?省钱省事又省得颜面尽失。
「你不要对她那么凶啦!」年轻女声紧接着声传全场,颇有耀武扬威的意味。「谁要你这个没良心的臭男人移情别恋,她才会哭得这么难看,你至少要安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大姊嘛。」
「我没有当面跟她发飙,已经算是给她面子了。」
男人嚣张的声音中,夹杂着女子强忍的啜泣声。
笨女人!哭泣是解决问题最愚蠢的方法。
罗仕杰镜片下的黑眸闪过一丝不屑。
「啊那个……人家不是有一句话说什么……什么糠之妻不可弃吗?」年轻女生的声音里可没有丝毫同情意味。
「我跟她连床都没上,算什么糟糠之妻?」男人的语气吊儿郎当。
「你太过分了……」女子带着哽咽的细柔嗓音,无辜到让人想一掏同情之泪。
咦——这女声……好耳熟。
罗仕杰不动声色地坐直身子,竖起耳朵。
「玩不起游戏,就别学人家出来外头混。」男人说话速度加快,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感情原本就不是拿来混的……」柔软的女声用词坚定,声音却很受伤。
罗仕杰半倾身躯,眼角余光瞥向最靠近门口的第一桌——
一个身穿米色上衣、深蓝牛仔裤的女子,背对着他站在桌边,柔弱的肩膀无助地垂垮着。
那头乌亮的及肩发丝,他不会错认。
李心渝大小姐显然正是这出肥皂剧里受尽委屈的「前」女友!
「你老是闷不吭声,没事又爱打电话查勤,打来又哈啦不了两句。既不会玩也不会疯,又像贞洁玉女一样碰都碰不得,还有门禁时间,我的压力很大耶!你也体谅一下我的需要,可以吗?」
罗仕杰冷眼看着那名穿著入时的男人,正姿态嚣张地教训李心渝。
「你至少可以打个电话告诉我,你想和我分手!」
音乐换曲的空档时间,李心渝的声音在室内突然变得清朗起来。
「我现在当着全餐厅的人面前告诉你——我们分了!0K?」男人不客气地大声说道。
罗仕杰抚着下颚,目光扫过那男人脸上因为周遭的注目而流露出的得意之色。
这家伙够王八蛋!
即使从他的角度都可以看到李心渝颤抖的身子,而那家伙居然还可以笑得若无其事。
「龄,我们走了啦,KTV包厢订八点半,阿达他们一定早就到了。」身穿亮粉色紧身T恤的女孩,嚼着口香糖说道。
「走就走吧!反正也没什么话好讲了。」许柏龄讨好地环上女孩的腰,丢给李心渝一个臭脸。「我没时间跟你罗唆了,再见。」
李心渝紧握双手,翦水眸子紧紧凝睇着许柏龄,他却不曾回头再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