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睡梦中仿佛察觉身旁有人,他翻了个身,也醒了。颐颐一惊,正想逃开别让他发现,却来不及,他已经看见她了。
颐颐只好尴尬地笑了笑。“早……安。”
闻眨了眨眼适应日光,支撑着坐了起来,硬邦邦的地板,睡得他一夜腰酸背痛。“你醒了?”
“当然醒了,”她露齿一笑。“否则怎么在这里跟你说话。”
闻别有寓意地看了她一眼,缓缓说:“我的意思是,你酒醒了?”
“唔。”颐颐怯怯地回答,因为心虚,眼帘都垂下了。
“不能喝酒就别喝,”他的口吻带了点教训的意味。“长这么大还不会照顾自己?”
“我根本不知道那是酒,”颐颐懊恼地辩。“他们骗我说那是果汁。”
“果汁,”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所以你就一杯杯地灌?”
“哪有,我才喝了两杯。”颐颐满脸无辜,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伤脑筋。“我这人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好像就是跟酒精犯冲,一点点酒都染不得,一喝就昏了。”
“下次小心点吧,别再到处昏了。”他说,声音比他预期的严厉且关心。“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万一碰到居心不良的人……”
仿佛提醒了颐颐,她脸色绯红地低声问:“我昨天……没发生什么事吧?”
闻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还真得醉到人事不知?他半假半真地唬她:“你在party上大跳脱衣舞。”
“不会吧?!”颐颐惊惶地张大了嘴,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紧张地站起来东走西走,又愧又气又急,怎么会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丑事!“完了……完了……怎么会这样……”
惶惶然中,却看见闻一点也没有同情之色,反而还诡诡地要笑不笑,颐颐不笨,立刻猜到是他在搞鬼,气得她咬牙切齿:“你骗我!”
“没骗你,只是讲得夸张了点。”闻一本正经地说。“你没脱衣服,但跳得快感冶艳。说真的,你不是失业了吗?可以考虑去表演。”
“你……”
颐颐又羞又恼,随手抓起地上的抱枕就往闻身上并命地砸,他笑着抓住抱枕:“喂,你是这样报答照顾了你一晚上的人?”
“我又没要你留下来,”颐颐大嚷。“是你自愿的。”
“好,算我鸡婆。”闻微微一笑,躲开她的攻势站了起来。颐颐正想追杀上去,闻却看了眼时钟。“好了,我该走了,回家换件衣服赶去上班。”
颐颐手中的抱枕,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不闹了。人家今天还得上班有正经事要做,却牺牲了一晚的睡眠照顾她,颐颐本来就心思细密而体贴,就算闻还有什么大错可恶的地方,看在这点分上她也得原谅他。
她轻声哼:“说真的……”
“什么?”闻正走到门边,抓起一只鞋子穿上。
“谢谢你。”她由衷地说。
他脸上浮现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不介意地说:“你以后别老摆脸色给我看就行了。”
颐颐也笑了。她忽然拉整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拿起柜上的钥匙说:“等等,我送你下去。”
闻有些受宠若惊。“怎么忽然对我那么好?”
颐颐瞟他一眼。“我顺便去买早餐啦。”
想也是。闻自顾自笑,他怎能期望颐颐只经过一晚便爱上他?
他穿好鞋子,领头走下楼。昨天送颐颐回家时是晚上,他并未看清这里的居家环境,现在左右瞧瞧,他不免问:“这附近这么荒凉,哪有地方卖早餐?”
“荒凉你个头。后面那条街就是市场,才热闹咧!”颐颐识途老马地拉着他往前走了两步。“我指给你看,就是那……唉唷!”
红砖道上有块突起的半碎砖,颐顺不小心踢到,一下子重心不稳,往前踉跄了一下。
“你没事吧?”闻急忙扶住她,颐颐就这么半栽进了他怀里。
“没事。”颐颐本能说。靠着他的力量想挣扎着站起来,然而脚一拐,她又往前一扑——这会可是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了。
颐颐一惊,抬起头来,顿时两人四目相接。这当然不是什么深情绸缪的男女,只不过是场意外,但在不明事理的旁人看来,女的半靠在男的怀里,男的握住了女的臂膀,相互凝视的眼神,也看不清楚是不是款款柔情……
两人的身边传来一声惊呼:“颐颐?”
她猛然回头,也诧喊:“三姑妈?”
“啊,呵呵……”四十来岁一双小眼睛的的三姑妈眯着眼笑,眼神更是机灵地上飘下飘……
颐颐这才发现自己跟闻之间的姿势不太对……何止不对,简直不对极了!
按下开关似的,闻和颐颐立刻互往后跳,隔出距离来,可是太迟了,反而有愈描愈黑的反效果,果然三姑妈笑得更暧昧了。
惨,此时颐颐的脑子什么也装不下,只剩下这个惨字。她家是那种亲戚都住在附近的家族,一个人得知的消息,马上就会是全家族都知道的新闻;一个人的误会八卦,当然也会迅速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那八卦主角就算跳进河也洗不清——
果然三姑妈眉眼含笑,滴溜地瞅着闻:“这位是……”
面对长辈,闻当然严肃而礼貌些,他微笑道:“您好,我是瞿闻,是颐颐的朋友。”
“哦?朋友。”三姑妈呵呵笑,笑得十分开心,并非三姑妈自作聪明,而是这两人太让人怀疑了。一大早,这男人就出现在颐颐家门口?而且两人身上的衣服又皱又乱,看起来就颇具嫌疑,更别提两人刚才还搂抱在一起了。
颐颐窘着,只想错开话题:“姑妈来找我?”
“我上台北来办事,你妈就托我带盒凤梨酥来给你。”三姑妈手中的塑胶袋顺手过到了颐颐手上,还笑咪咪地看了闻一眼。“也可以给这位瞿先生吃啊。”
颐颐对闻讪讪地一笑,把注意力又放回姑妈身上。“姑妈,上我家去坐,别站在路边吧。”
“喔,不坐啦,不打扰你们,”三姑妈暧昧地看看颐颐,再瞥瞥闻。“你们忙你们的,我还有事呢。只是这位瞿先生,”三姑妈责备似的对颐颐说:“你也带他到家里作客嘛,一点规矩也不懂。”
啥?颐颐傻了眼,急急澄清:“不是,姑妈,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不是……”
“不是什么?我想的哪样?”三姑妈促狭地低声问她,倚老卖老,根本不给颐颐解释的机会。“好啦、好啦!就这么说定了,你也好久没回家,就这个星期六吧,我回去跟你爸说。就这样,我走啦,再不赶去办事晚上回不了家了呢!”三姑妈拍拍颐颐的手,又冲着闻一笑,几乎是小跑步地跑去招计程车了。
完了、完了!颐颐望着离去的三姑妈,眼里却不是三姑妈的身影,而是一大片的小星星转啊转……这下完了——
“你姑妈好热情。”闻笑道。
热情?颐颐懊丧地说:“糟了,她一定误会我跟你是情侣的关系。”
颐颐世界末日似的神情只让闻觉得好笑。“只是误会罢了,没那么严重吧。”
“不严重?”颐颐挑眉睨他。“我告诉你,我是念大学的时候才自己搬到台北的,在那之前我从来没交过男朋友,我后来在台北所认识的任何一个男人,我家人也统统不知道。所以呢,你是第一个他们认为我正在交往的对象……”颐颐一口气讲完,喘了喘。“你说这样严不严重?”
“就算严重,”闻忍不住开口。“但你家的人难道不能解释?说清楚这只是个误会不就得了?”“解释?!”颐颐夸张地嚷了起来。“我家的人要是听得下解释,刚才我姑妈就会给我机会说清楚了。”
这也有道理。不过“等一下打个电话回去讲明白不行?”
“讲不明白的。”颐颐已经烦恼得快说不出话来。“我爸跟我姑妈都很固执的,他们认为的事,别人再怎么说都没有用。”
“不会吧?”闻有些错愕。
“你不知道,”颐颐伤脑筋地形容自己的父亲。“我爸很严厉的,一板一眼。他虽然是个点心师傅,个性却比较像军人。你知道为什么我在大学之前都没有男朋友吗?因为我的每一个异性朋友都要经过我爸这关,包括同学。而我爸的眼光严到简直会把人吓跑……”颐颐叹了口气。“所以我后来搬到台北,也根本不敢让他知道我在跟什么人交往,否则一定要天翻地覆了。”
闻一怔。“你把你爸说得好像比我当兵时的魔鬼班长还恐怖。”
“真的是这样。”颐颐又叹。“唉,这下我姑妈认为你是我没经过我爸这关就私自交往的男友……我肯定要被训死了!”
“除非……”闻沉吟。
“除非……”颐颐忽然抬眼看他,神情有些歉然,有些难以启口。“除非,将错就错,先把你带回家给我爸看?”
闻点头,小心不让自己露出太满意的神情,他还愁着不知是否能追到颐颐好回去向他姐交差,没想到半路冒出来一个三姑妈帮忙,他至少已经先成了颐颐名义上的男朋友了。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颐颐还有些迟疑。
“你还有更好的方法吗?”闻反问。
颐颐无话可回。咬着小指头,望着远方发了好一会的呆,分明是已经烦恼过头,再也没了主意的失措样。
“也只好这样了。”颐颐终于又叹了口气,算是认了。“谢谢你帮忙。”她把三姑妈给她的那袋凤梨酥往闻手中一塞。“这个算我报答你的吧。”
“就这样?”闻有些啼笑皆非。
“你刚才也听到的,我三姑妈叫我分给你,你非拿不可。”颐颐十分坚持,好像很怕闻把凤梨酥还她一样。
“你姑妈可没要你把全部都给我吧?”他看着手里那一盒凤梨酥。“这是你家的特产,难道你不爱?你的绰号不是叫凤梨酥?”
颐颐做了一个受不了的表情。“何止不爱,我讨厌死啦!从小吃到大,简直就怕死了!凤梨酥是我小学同学叫的,长大之后我几乎不承认,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朋友叫我凤梨酥?”颐颐有些怅然地摇摇头。“你看,他们多不了解我?我跟我家人的代沟很深的。”
说完,不由自主又担心起来,三姑妈回去之后,不知会跟她家人说成什么样子。
“别想太多了,”他温和的声音,只想让她放心。“这星期六我陪你回去。”
颐颐叹了一口气,她只知道一件事,这星期六她肯定是得带闻回家作客了。
第五章
闻的车滑下高速公路,依颐颐的指示开了一会,转进安静的山区,山脚下风景怡人,闻的车也极舒适,可是坐在里面的颐颐,却有如坐针毡的感觉,完全是待会要带闻见家人的窘况紧张。
“就说我们已经认识了一阵子,这样好不好?”一路上,颐颐不时想着什么跟闻串供,以免一人说一个版本,当场破功。
“随你吧。”闻不太在意这些。“只不过,你家不是开糕饼工厂的?怎么住在山上?”
“我们老家在山上,亲戚都住在附近,他们都是经营花圃的,”颐颐稍稍陈述家里的状况。“只有我爸在山下开了家糕饼工厂,但住家还是在这。”
“这样不是很麻烦?”闻正说着,车头一转,忽然眼前出现了一片惊人的景致,他的话题倏地断掉了,只剩下无比惊讶的赞叹。
“前面右转。”颐颐指示着。
车顺着花圃旁的小径驶去,眼前一栋三层楼高的透天厝,灰白二丁挂外墙,朴实农家的方正建筑,是颐颐的家了。
颐颐跳下车来,汽车的引擎声也引出了屋内的人,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妇人,细纹下的五官依旧秀美,那圆弯的菱唇跟颐颐如出一辙,必定是颐颐的母亲了。
“回来啦!”钟妈妈笑着迎了上来。
“嗯。”回到家,颐颐的心情很复杂,严厉的父亲让她不敢放松。“爸呢?”她略略紧张地问。
“你黄伯伯生日,他作客去了。”
“黄伯伯?”颐颐不由得放大了声音。“他不是住高雄?!”
“是啊,”钟妈妈回答得很顺。“所以你爸明天早上才会回来。”
“怎会这样?!”颐颐懊恼地嚷道。“那怎么办?!”
千拜托万要求带了闻回来就是为了过老爸这一关,哪晓得主角居然不在家?
“什么怎么办,住一天明天等你爸回来再走吧。”钟妈妈提了个理所当然的建议。
“什么?”颐颐大惊失色,特地挑傍晚回来,就是想节省闻在家里做客的时间,打算吃完晚饭之后拍拍屁股就走人,哪里晓得人算不如天算,颐颐的小聪明一下子付诸流水。
“不行啦,明天我们有事。”
“星期日放假不用上班,有什么事?”钟妈妈瞥女儿一眼,颇有嗔怪之意。“难得回家一趟,急什么?”
不是她急啊,颐颐苦了脸。这里她都住了几十年,多住几天当然没问题,可是闻呢?
“人家不一定有空。”她偷偷看看闻,想闻表示点意见。
闻就算没有正中下怀求之不得,至少也完全不反对,他礼貌地笑道:“既然如此,就打扰一天好了。”
颐颐的眼光又飘了回来,当着母亲的面不好说什么,心里对闻却有一百万个怀疑,不知他为何这么好心帮她。
钟妈妈眉开眼笑。“就是说嘛,明天走也不迟。进来进来,大家都等着你们吃饭呢。”
既然一家之主钟爸爸不在,照道理说晚餐应该菜色人口都简单才对,然而闻贵客临门,住在附近的亲戚全过来了。提供菜色人力弄了一大堆菜像在办桌,一圈十来个亲戚热热闹闹又像是过年,都是为了看颐颐的新男朋友来的。弄得闻正坐侧坐都不对,随时随地都有好几双含笑的眼神轮流盯在他身上,赞赏好奇的眼光像在动物园看国王企鹅。
害闻沦陷进这种局面,颐颐实在是抱歉透了,怕闻坐立难安,不时拿歉意的眼神来灌他,可是当晚餐一结束,钟妈妈收拾一桌残肴进厨房,颐颐却又习惯性地跟着站起来:“妈,我帮你。”
居然就把闻一个人抛弃丢在外面了!
钟妈妈支使着颐颐:“去帮我把柜子上那条干净毛巾拿过来。”
厨房里,母女洗碗擦盘子聊天,是颐颐家的惯常风景。钟妈妈忍不住问:“你跟他交往多久了?”颐颐含糊其辞:“没多久。”
钟妈妈意味深长轻叹一声:“我倒不是说他不好,只是他的外表这么显眼,老天造人公平,这样的男人不可能没什么缺点。”
颐颐心里轻轻一震,母亲这几句话还真是说得颇有寓意,虽然她不是闻真的女朋友,但不由得也要替闻说话:“妈,是因为你不认识他才会这么讲,他心地并不坏,很体谅的,又愿意帮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