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果真如他所说学得快,虽然是生手,钟爸爸所吩咐的事倒也驾轻就熟,唬得钟爸爸不时偷空挪出一只眼睛来看闻,从开始的不信任到后来的疑惑,再之后竟转成了欣赏,看来这小子,并不只是个长得好看的绣花枕头。
“喔……”颐颐睁大眼睛,讶异地吐了一声轻呼,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歪斜着头,好生意外。
“看来他们不但没吵架,还处得不错呢。”钟妈妈踱到颐颐身边笑道。
颐颐也笑了,安心地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闻过了钟爸爸这关,她可以不必挨骂了。
她不由自主地走进蜂园,想去找他们。钟爸爸远远一见女儿,即使带着面罩,都看得出他板起了脸,指责她未经通报就私自交了男朋友,那严厉的脸色让颐颐立刻又垂下了头。
好在钟妈妈跟过来,朝颐颐使了个眼色,隔着距离对钟爸爸喊:“好啦,别弄了,先进去吃饭吧。一大早空着肚子做什么事哪。”
钟爸爸关好了蜂箱,拿下面罩带着闻走回来,经过颐颐身边仍是盯了她一眼,才终于回屋子去了。
颐颐这才呼出一口长气,好在有母亲解围。
“看来我爸并不讨厌你,你还蛮有一套的。我爸那么凶你也不怕?刚才你在餐厅跟我爸讲话的时候,把我吓死了!”颐颐对闻笑道,绽放着舒坦的笑容,比太阳还明灿。
闻微微一笑。“我只是觉得像刚刚那种时候,如果是你真的男朋友,一定不能让你在那边手足无措,总得维护你,让你下得了台。”
“是——全都是你的功劳呢!”颐颐半直一半假地嗤他。“才夸你两句你就得意起来了。”
“至少也该有点奖励吧?”他开玩笑说。
“什么奖励?”颐颐笑道,随手往右边一指:“哪,那树上有龙眼,摘得到就是你的。”
闻看了看那棵树,皱眉道:“那树太高了吧!我又没有两百公分高,怎么可能摘得到?采龙眼不是都用带刀子的竹竿吗?”
“我家又不是果园,种龙眼只是好玩,哪会有那种刀子。”颐颐理所当然地说。“你就爬树上去吧。”
“爬树?”这果然难倒闻了。
“你是都市小孩对不对?”颐颐好不容易达到一个取笑闻的机会,她只扔下一句:“看仔细啊。”
她信心十足地走向那棵树,矫健的身子,一下就爬了上去。
颐颐敏捷的身手令闻非常吃惊,但她的外表看起来娇娇柔柔,完全不是健康女孩的模样,他不免担心:“喂,别表演了吧,你会摔下来的。”
“拜托,我从小爬到大。”颐颐不以为意地在树上说。“而且又不高,摔下来也不会怎么样。”
“你别逞强,”闻在树下嚷。“有了什么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颐颐根本就不听他的,正伸长了手,去捞那结了果实的分支。分支太远,她的手又不够长,她索性整个人趴在树枝上,险象环生,看得闻是提心吊胆,忍不住又吼:“你快摔下来了,喂——”
颐颐不理他,眼看果实就在眼前,她伸长了手一勾,扯下了一串龙眼,可也就在这时,她的重心不太稳,脚下踩了个空……
“小心——”
就在闻的惊呼声中,颐颐已经从树上摔了下来。闻急着冲过去接她,接是接到了,只是她掉下来的力道,害了闻也跟着摔倒,两个人一起跌落草地上了。
颐颐摔在他身上,像是有了个弹簧垫,什么事也没有,她连忙看顾躺在她身边的闻:“喂,你还好吧?”
没事才有鬼!闻承受了她掉下来的力量,又摔了一跤,屁股和背部都疼,而且愿愿正俯身看他,手臂不偏不倚正压在他的手上,更疼……
然而她一双忧心忡忡的眸子,却让他忘了喊疼。她的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软软柔柔的,让人直觉被这样的一个女人关心着是一种幸福。
潜意识里,闻竟有点希望、永远就这样躺着,不要起来。
他静静享受着那副异样的情愫,颐颐却被他的不声不响吓着,已为他摔昏了,急着朝他大吼:“喂!你没事吧?喂——”
打破了闻所有浪漫的遐思。他皱了皱眉头,挣扎地坐起来。“你吼得我耳膜都破了,没事也变有事了。”
颐颐这才放了心,埋怨他,“谁叫你一直都不动嘛。”
“怪你吧?”闻抗议。“自己死就算了,还找个垫背的?”
颐颐嗤地爆笑出声,被闻一瞪只好收敛了些,想笑又不太敢笑地拿起龙眼在他眼前晃了晃。“哪,吃龙眼。”
闻一点也不打算伸手去接,没好气地道:“拿来扔你头上行不行?”
颐颐噗哧一声又笑,瞅着他:“生气啦?”
她似笑非笑的模样,娇艳逗人,足以迷炫人心。闻望着她的眼神从指责慢慢变成迷惘,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正在蔓延,他一点也没料到那分情感上的震荡竟如此剧烈。
闻忽然发现,只要他再往前几公分……他就能吻住那两瓣甜美的唇……他咽了咽口水,此时此刻,这样的念头却是如此强烈。
有一种古老说法是,不管你渴望的是什么,这都是你的潜意识,而只要你一直渴望下去,事情就真的会发生……
他不自觉地伸手揽着她,吻上了她的唇。颐颐全身绷了一下,感觉他的唇压住她的,她心里有些糊涂,有些明白,有些畏惧,又有些期待,然她却没抗拒,仿佛时机气氛都恰到好处,她的唇软化,自然地接受了他。
他温柔地吻着她,轻柔地仿佛他正吻着一个会消失的幻梦,不可思议的美妙感受迥荡在两人之间,时间似乎不再具有任何意义,这一吻就是地久天长。
当他终于放开她的唇,他怔住了。被自己心里那分沸腾的渴望给吓住了,她像个磁石般吸引住她,亲吻她的感觉是难以形容的令人心荡神驰,他不愿这一刻停止,只想延续……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奇异的经验。
颐颐麻木地望着他,那双炯炯的眸子,亮得耀眼,从唇上传来那道电击的感觉,仍在。
通常,对颐颐来说,这样的吻不代表开始,而是个结束,她应该就此把闻甩得远远的,再也不理他才对。然而她此刻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一种异样的虚弱,渴望这样亲密的接触永不消失,她本能地靠近他……邀请似的仰起她娇嫩的樱唇。
然而颐颐的期盼,落空在他的自责与自制之中。他仿佛僵固了一动也不动,心中的迷惑与混乱,让他抗拒了她夺人心魄的魅力。他往后移了一移,这是个明显的拒绝。
两人之间那充满魔力的一刻,霎时消失。
颐颐傻了,怎么会有男人,在碰过她之后还能拒绝她?她听了一辈子的“要”向来只是她不肯给,可是闻却不要她?
颐颐错愕而迷惘,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皮肤,是加诸在她向体上的魔法消失了?还是闻与众不同?
“为什么?”她忍不住要弄清楚。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所泄露出的缕缕情丝,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扭转了头,不去面对她的眼光。在他追求她的开始,只期望她能快快迷恋上他,好让他赢得与他姐姐的协议,然而他花了太多心思在她身上,愈了解她,就愈对她倾心,难以自拔。
他一点也没料到他竟会对她动了真心。
用心追求她,对他来说并没什么,但用了真情,那就是另一回事。向来他对莎之外的女子一律绝情,但他与颐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只知道他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我得跟你坦白……”他深吸口气,回避她的目光,站了起来。“我追求你,是有目的的。”
“我知道,”颐颐略略烦躁地说。“你不想你姐再替你相亲,所以要把我追回去给你姐看嘛,昙霓都告诉我了。”
“你都知道了?”他一讶。“你……不介意?”
“有什么好在意的。”颐颐也站了起来。“虽然动机不太一样,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你不用因此觉得愧对我。”
“不只这个……”闻苦笑了一下,深深看着颐颐,终于还是决定说实话。“我结婚了。”
“结婚?”颐颐炫然地重复,心中划过一个名字:涂莎。她感到他的心正往下重重一沉,那重量叫作“失望”,但她还是替他把话接下去。“可是你离婚了对吧?”
“没有。”他沉静地说,等着颐颐眼泪与忿怒的爆发。
然而颐颐还抱着一丝希望。“那至少……你们正在办离婚?”
他叹口气。“只是分居,她人在美国。”
颐颐霎时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仿佛难以消化他的坦白,时间在两人静默的相对中过去,颐颐终于发出破碎的声音:“你的意思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对我用过真心?”
他的心一懔,怔怔望着颐颐,几次都想开口,最后都没说出话来。
那双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雾,迷蒙地深深望着她,她几乎就要跌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那一刹那她明白,他对她并不是没有真心,只是,那真心还不够他作出任何放弃或承诺。
颐颐闭了闭眼睛,很努力在维持自己的自尊,勉强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却不太自然。“我先回屋里去了,整理整理,也该回台北了。”
第六章
“你底算不算朋友啊?为什么瞒了我不说实话?!”中午在昙霓公司对面的小公园里,昙霓临时被颐颐叫出来,颐颐一见面就劈头骂她。
“什么跟什么啊!”昙霓也很想骂人。她不是没事干,中午休息时间也只一个半小时,而颐颐还不让她去吃饭。
颐颐稳住情绪,按下了火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瞿闻已经结婚了?”
“他是结过婚,可是已经离婚了啊!”昙霓很无辜地说。“我想离了婚就没什么了,所以没告诉你。”
“可是他说他还没离婚。”颐颐凶霸霸地说。她今天穿得很随便,妆没画,也没什么发型,神色阴沉沉的,一副只想抓人来揍的样子。
“怎么可能?!”昙霓吓了一跳,脚一跺差点摔跤。“应该回台湾前就已经离了啊!莫非他骗他家人?”
“或者骗我。”颐颐冷冷地补了一句。
昙霓蹙眉认真地想了一会。“不过我知道他家人一直不喜欢涂莎,他们会闹离婚,一部分也是他家庭的压力,也许为了对他家人交代,刻意隐瞒了他们没离婚的事也说不一定。”
这样的解释,也还说得过去,不过最令颐颐伤脑筋的,倒不是这些。“算了,我可以不在乎这个。”
“对啊。”听过颐颐把去中坜的事大略说过之后,昙霓早明白了前因后果,她依常理判断:“他都敢跟你坦白了,显然是不打算追你了,而他也已经碰过你,在你的规则里,他该下台了。”昙霓不太在乎地耸了耸肩。“算啦,当场一场闹剧,你们就这样结束好了。”
“可是,”颐颐垂着头,重重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我并不想……就这样……放弃。”
“你说什么?”昙霓大嚷,疑虑让她的声调变得恐怖。
颐颐叹了声。“我只是觉得这样……好可惜。”
“我没听错吧?”昙霓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太霹雳了。她反手往颐颐额头上放:“你没发烧吧?”
“你才有毛病。”颐颐蹙眉闪过她的手。“我说真的。”
天哪!昙霓惊讶得张口结舌,好半天才吐出一句:“给我个理由吧?!”
颐颐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跨,侧着头,慢条斯理地说:“他虽然瞒了我一些事,但至少能对我坦白。而且他是第一个,在碰了我之后,还能不对我做出进一步要求的男人。”
昙霓眯起了眼睛。“他把你一个人丢在那边欲火难耐,你好像还很快乐?”
颐颐微红了脸,瞪了昙霓一眼。“至少我能认定,如果他爱我,一定为的是我的心,我的人,而不是单单为了性。”她赌气似的看着昙霓。“你知道我一直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男人。”
“是勉强还说得过去,”昙霓的语气也很勉强。“可是……你们还有机会吗?”
颐颐颇有那种事在人为的信心。“大不了我从现在开始倒追他。”
“哇,真是够精彩的了,”昙霓的眼睛不由得都放亮了。“他追完换你追,你们两个在干吗?”
颐颐不理会她的调侃,认真地说:“我相信他对我是有些情意的。”
“你相信?”
昙霓的每一个问号,都像一把残忍的小箭往颐颐身上刺,颐颐逼不出话来堵她,只好骂人。“别这么兴灾乐祸的样子好不好?!你看起来很欠揍耶。”
昙霓终于收敛了一些。“那个涂莎怎么办?”
颐颐啄着嘴,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至少他们已经分居了。”
“可还是夫妻关系。”昙霓残酷地点醒她:“你要期盼他离婚?这么多年都没离成了。”
“我总得试。”颐颐咬着牙,咬得牙龈都酸了。“也许我抢得过来。”
“不要吧?”昙霓正色而怜惜地。“你这样会很辛苦的。”
“值得的事,一定不容易。”颐颐执拗地说。
“万一努力了还没好下场怎么办?”昙霓还是不太赞成。
“你是我的朋友,应该给我点鼓励,”颐颐有点激动的样子,懊恼地喊。“而不是猛打击我的信心吧?”
“就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怎么能鼓励你去追闻呢?”昙霓语重心长地说。“我跟他姐都认为这世界除了涂莎以外,他的眼珠子就再也看不到别的女人,而且现在连你也栽了跟头……”
“没那么多而且了。昙霓,”颐颐沉吟地低叹。“我还是头一回对一个男人有这么奇妙的感觉。好像突然之间,你跟这人就像是有了某种联系,变得想见他,无时无刻想陪在他身边……”
还有什么好疑惑的呢?这就是爱了。
昙霓长叹一声,仿佛已经可以看见颐颐以后被爱折磨得凄风苦雨的情景:“唉,又有一个人要葬身在盘丝洞里了……”
颐颐会不会因为对闻的爱恋而折磨得凄风苦雨还是未知数,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得自己制造机会,才能再见到闻。
这天晚上,颐颐意外地出现在闻家门口,她早从昙霓那儿得到了情报,知道闻这时候在家,门开处,闻见到颐颐,只是一愕,心中的意外与惊喜便不由自主地表露无疑,但他立刻又凝肃了神情,将这些喜悦全压抑了下去。
“我已经把传记的大纲写好了,”颐颐对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想拿来请你过目。”
闻深深凝视着她,心中一阵动荡。他们两人心中都清楚,这些事其实可以在电话上讨论,大纲也可以传真过来,不必颐颐专门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