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丈夫。」他指出显而易见的事实。
「丈夫的意思指的是狱卒吗?所以妻子是什么,牢犯吗?」她反驳。
他瞪视她,忽然有种荒谬的感觉。「你打算跟我打擂台吗?」
他的话让她满溢的怒火瞬间熄灭。「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叹口气,垂下眼。「我只是不习惯别人命令我做什么事,一向都是我自己拿主意……官人先让贰弟换上干净的衣裳后我们再谈好吗?」她尽量放软声音。
「他不会有事的。」见她念着尹槊贰他就不悦。
尹滟衣绞紧衣裳,决定换个方式。「如果我现在回去,你会在我转身时把他丢到河里吗?」
笑意浮上他的嘴角。「我考虑看看。」他抚上她低垂的脸蛋。
她抬起螓首,在瞧见他的表情温和许多时松了口气,只要他不动气,她就能说服他。「贰弟不谙水性,你别让他在水里太久。」
「我记住了。」他微笑。
「我再也不能过问贰弟的事吗?」她轻声问。
他皱眉。「现在不能。」
「我不喜欢这样。」她低首。
「滟衣……咳……恶……」
尹槊贰的叫喊声让尹滟衣想出去。「他不舒眼……」
「他死不了。」他抓住她,将她拉近怀里,原本温和的表情又转为不悦。
「要他振作有很多方式,为什么……」
「你既然交给我,就必须信任我。」他截断她的话。
她不语,额头轻靠在他胸口上。
「你不信任我?」
她听见他紧绷的语气,明白她又惹他生气了。「我们才成亲一天……」
「妻子应该信任丈夫。」他的语气绝对且不容置疑。
「或许我不适合做一个妻子。」她小声道。
「你后悔嫁给我?」他抬起她的下颚,表情严肃而愤怒。
「不是。」她无意识地抬手抚摸他的手臂安抚他。「我的意思是,不如……我做丈夫你做妻子吧!」
他一楞,而后急忙轻咳掩饰自己的笑声。
「我帮你坐镇漕帮,你回家管孩子跟二娘聊天,听娘训话……」
「够了。」他笑着轻抚她的唇。
「你让他换件衣服,我就回去了,好不好?」她的眼神带着恳求。「我答应过你不插手贰弟的事,可既让我瞧见了,我怎能撇下他,等我走了,你要泼他水,还能再泼的。」
他瞧着她,长叹一声,朗声道:「牛坤,带二公子下去换件干衣裳。」
「是。」
「你做什么……恶……」
听见贰弟身子不适,尹滟衣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制止自己冲出去瞧瞧他怎么了?
「以后不许再为他说话,也不许求情。」翟玄领扣着她的下巴,眼神犀利。
「我知道。」她顿了下。「但他还是我的责任……」
「不,他不是。」他加重语气。「他已经够大到为自己负责了。」
「你不能要我一夕之间就将他抛下。」他根本在强人所难。
「在他还没准备好之前,你不能见他——」
「这太过分了。」她不可置信地扭着身体想挣开他。
他缩紧手臂,将她困在怀中。「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压着怒火。
「我——」
他覆上她的唇,阻断她欲出口的话语,她再说下去,他真会失去控制掐死她,尹滟衣能感觉他体内的怒火,双唇更因他的粗暴而泛疼,她喘口气,不再试着挣开他,反而柔顺地靠在他怀中。
她知道他不会真伤害她,毕竟他昨晚是那样温柔……
感觉到她不再挣扎,理智在下一刻回到他脑中,他抬起头,瞧见她也正瞅着他,他浓眉拢聚,盯着她红肿的嘴唇,从没一个女人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这件事不许再提了。」
他的语气还算温和,可是表情看起来不怎么愉快,尹滟衣无意识地抿了下红肿的双唇,想着该怎么说不会再惹火他。
他的手指轻滑过她的嘴唇。「我伤了你?」他抚过她柔软的双唇,向下移至她的皓颈。
她微红双颊,摇了摇头,瞧见他的眉宇疏朗开来。
他再次低下头吻她,她紧张地轻颤了下,他凝视她,黑眸深奥难懂。「你怕我吗?」
她摇首。「不怕,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我会伤了你?」他盯着她。
「不是。」她仍是摇首。「担心你对我失去耐性,你知道我不是唯唯诺诺的女人。」
「你的确不是。」他说这句话时,黑眸出现笑意。
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见他并无气恼的模样,这才继续道:「我既做了相公的妻子,自然会尽最大的能力做好贤内助,可我担心我并不能符合翟家媳妇的标准。」
「什么标准?」他扬眉。
她正打算继续说下去时,外头传来叫唤的声音。
「帮主,司马大人来了。」
「知道了。」翟玄领只得放开妻子。「你先回去,我们晚点再谈。」
「司马大人?」尹滟衣讶异地圆睁双眸。「是漕司里的司马偃大人吗?出了什么事吗?」
「你听过他?」他扬起眉,他的妻子还真是见多识广。
「我帮大人的母亲做过寿辰。」她简短地解释,她当然没见过司马偃大人,只是为之安排过席宴菜色。
他没再追问,只是道:「回去吧!」他凝睇着她,若有所思。
她颔首,正欲离去,他却忽然低下头亲吻她,温柔地像是怕碰坏她,尹滟衣脸儿红透,感觉他的气息钻入她齿间,她的心儿狂跳,在她未来得及反应前,他已抽身而退。
她错愕的模样让他微笑,他抚过她嫣红的脸蛋,说道:「你由后门走。」
她点头,在他走出去后,胸中的一口气才吐出来,抚了下依旧狂跳的心口,镇定心神后,才由后头走出去;一到外头,她立即快步绕到前面,询问牛坤带着人往哪儿去。
「他们在仓库那儿,夫人。」运卒为她指了方向。
道谢后,尹滟衣脚步不敢稍歇,急急往仓库而去,那儿有许多运卒正将卸下的货物往仓库里扛,终于,她瞧见了牛坤壮硕的身影,他蹲在树旁,不知拿了一碗什么东西让贰弟喝。
她走近后发现贰弟的湿袍子已卸下,上衣换成了运卒的短袖衣裳,他的脸色青白,双眸紧闭,面容憔悴,看到他这样,尹滟衣几要落下泪来。
「贰弟?」她走到他面前,轻声唤着。
「夫人?」牛坤转过头,显得很讶异。
「他怎么样?」尹滟衣蹲下身,拿出帕子擦拭弟弟的脸。
「只是喝醉酒,没什么要紧。」他回答。
「滟衣?」尹槊贰因听见熟悉的声音而睁开眼。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尹滟衣眨着眸子,不让自己掉泪。
「我……」他只是痴痴地瞧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夫……夫人……」牛坤有些紧张地东张西望。「主子知道……你……一
「你放心,没相公的允许,我怎么能来看贰弟。」她扯谎。「你也知道他生气起来很可伯,我怎么敢惹他生气。」
一听到此,牛坤安了些心。「那是,主子发火可不得了。」
「这是?」她瞧向他手上的碗。
「是茶水,他刚吐过,喝了会舒服些。」
「我来。」她接过碗,喂弟弟喝了些。「好点吗?」
他点点头,稍稍推开碗。「你看起来很好。」她绾起发,看起来有些陌生。
尹滟衣扯出笑。「你糟透了。」她示意他再喝一口茶。
他摇头。「我很好。」他望向江面,呢喃道:「好得不能再好了。」
他意志消沉的模样让她自责不已,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她低下头,轻轻拭去泪水。
「夫人,您还是先回府,我会看着二公子的。」牛坤说道。
尹滟衣站起身,说道:「能跟你说句话吗?牛爷。」
牛坤吓了一大跳,立即道:「夫人叫小的浑名就成了,这『爷』字不适当。」
她微微一笑,走了几步才道:「贰弟就拜托你了……」她诚心地望着他。「我虽想亲自照顾他,可我知这对他只是更残忍,但我又放心不下他……」她叹口气,回头瞧着弟弟已有些昏昏欲睡。
「夫人放心。」牛坤拍了拍胸膛。「二公子不会有事的。」
「别让他再喝酒了。」她蹙眉。
「主子说了,只能让他醉到今天,从今儿个起,属下不会再让二公子饮进一滴酒。」
「那就好。」她安下心。「那就麻烦你了。」
「这是属下该做的,夫人不用如此客气。」牛坤急忙道。
她点点头,又瞧了贰弟一眼后,这才回府。
第七章
「爹,你回来啦!」
翟玄领才进家门,就见女儿自门房里跑出来扑上他的大腿。
他微笑着抱起她。「什么时候你也当起门房了?」他抹去女儿嘴边的糕屑。
「小姐说要等您回来,所以在小的这儿待了会儿。」门房阿忠解释着。
「我等爹回来要给爹看……我的纸……」她心急地喊。
「小姐别急,奴才给拿出来了。」阿忠笑着递上她忘在桌上的纸张。
「我今天写了很多字。」红笙献宝似的说着。
「这可难得。」翟玄领抱着她往屋里走去。
她笑嘻嘻地搂着他的脖子。「红儿刚刚在后院里抓了几只蟋蟀,它们叫得好大声呢!」
翟玄领听着女儿叽叽喳喳地说着她做了哪些事,当他听到她与尹浅舞打起来时,讶异地挑起眉。
「她很坏的,爹,她骂你是乌龟。」她愤恨不平地说着。「红儿已经跟三叔说好了,三叔要教红儿打败她。」虽然尹浅舞比她大四岁,又比她高一个头,可她才不怕她!
「女孩儿家不可以动粗。」他训道。
「是她先的。」她为自己辩驳。「后娘也坏,护着她。」
「是吗?」他瞧了女儿一眼。
她猛力点头。「后娘很坏的,她要打女儿,女儿很快的跑走了。」
「她要打你?」他抱着女儿走上亭子,在石凳上坐下,低头盯着她眸子。「是这样吗?」
瞧着父亲锐利的黑眸,红笙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她……她……」
「爹会去问你娘——」
「她不是我娘!」她反应激烈。
「这咱们等会儿再说,打人的事爹会去问个仔细,若是真的,爹自会处理,可若是你撒了谎……」
「她……她也没真要打……」红笙急忙补充,小脸缩了下。「红儿……是……是想的……」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心虚的神色,沉声道:「你知道爹不喜欢人家撒谎。」
「我没说谎……我……」她眼眶立即红了。「爹好凶……」她开始抽噎。「人家写了好多宇,爹都没有夸奖红儿……」她吸吸鼻子,捏紧手上的纸。
他叹口气,接过让她捏皱的纸,认真的看着纸上那些歪歪斜斜的数字,打算晚些再跟她讨论关于撒谎与否的事。
「这很容易,一下子就写好了。」红笙又恢复高兴的表情。「我还写了爹的名字。」她献宝地拿出最下面一张写着几个大大的玄字。
他没说话,只是摸摸她的头。
她又开始得意地说着字的意思,翟玄领耐心地听着她开始转述尹滟衣告诉她的故事,直到仆人来通知他们晚膳已经备好了。
用膳时,他注意到妻子的双眼有些浮肿,他蹙下眉,知道她必是哭过了,而这让他不快;他隐忍着直到用过餐,正打算与她好好谈谈时,却又让一些杂事耽搁,稍晚,他才得以回到自己房中。
一进屋,便瞧见妻子专心地坐在榻上缝补衣裳,这景象让他的胸臆闪过一丝满足,直到他看清她手上的衣物,一丝怒气毫无预警地浮上。
「你在做什么?」
尹滟衣让他吓了一跳,双眸闪过一丝惊惶。「你……怎么……我是说我没听见你进屋的声音。」她放下手上的衣物。
「这是谁的衣物?」他瞥了眼迭好在一旁的几件衣裳。
「杉弟与肆弟的。」她挪开衣物。「有些线散了,我帮他们补好。」她拿剪子剪掉线头,将银针插回软垫上。
「没有你贰弟的吗?」他压下莫名的怒火。
她垂下眼。「他与小舞的,下午已经补好了。」
他盯着她,在她面前的凳子坐下。「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不需要再为他们做这些事。」他尽量温和地说。
她抬眼瞧着他,温顺地说:「只是补补衣裳,花不了多少时间。」
「自有下人为他们做这些事。」他的语气还算和煦,但表情依旧冷冷的。
她瞧着他,像是突然不认识他了一般。「相公……在生气吗?」她顺手将膝上的袍子折好。
他没应声,因为他弄不懂自己在气什么,于是转了话题。「你哭过?」
「夫君观察得真仔细。」她假装专心地轻拍膝上的长袍,仿佛上头沾了一大块泥巴。
「为什么哭?」他耐心地问。
「只是些琐碎的事。」她含糊带过。「娘说了,不能拿这些个细碎的事在夫君耳边叨念。」
他突然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我要知道。」
她回视着他,表情显示出她不喜欢他的语气。「我发现我没办法做好一个好妻子。」
「你为这个哭?」他有些讶异,他原以为她是为了尹槊贰……
「不是。」她的眸子闪着火花。「夫君没有注意到我一直表现得很温驯吗?」
「我注意到了。」她的怒火让他莫名的展现笑意。
「那你为什么还要一直问个不停?」她就是不想跟他争吵,所以才一直闪烁其词,可他却一直逼她。
「所以你这么温顺是想做个好妻子?」他微笑。
「我只是不想与你争执。」自下午见过贰弟后,她的心上仿若压了千斤石般,沉得她难受。
「你想我与争什么?你贰弟吗?」他语气虽平淡,可目光如炙,怒火在心底蛰伏,像水中不可见的暗流。
虽然明白她不可能在短期内就抛下对尹槊贰的关怀,但他仍是觉得不悦,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自然该将他摆在第一位,而不是在尹槊贰的后头。
「在我回答问题前,我想相公听我先说件事。」
「我不会让你说服我该怎么对他。」他明白她又打算用迂回战术,而后步步进逼。
「我不是要说服你,只是想你了解。」她蹙眉。「相公可知道贰弟原本不叫槊贰,杉弟也下叫乐杉。」
「什么意思?」
「他们是为了我而改的。」她长叹一声。「相公……记得我说过饥荒的事吗?」
见他颔首后,她才又接着道:「八岁那年,家乡闹早灾,爹娘带着我随其它饥民一块儿往邻近的城镇去,想着能同人讨口饭吃……那时真的好苦,鞋儿走破了,衣服脏了,连身上都有了跳蚤,可讨到的东西始终不够我们一家三口吃……」
她叹口气,想着那时的苦日子。「后来娘不支病倒……紧接着爹也病下,我心里头慌,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到处求好心的大爷大婶替我爹娘找大夫,不然赏顿吃的也行。我自小说话便伶俐,加上一路上瞧着大伙儿讨吃的,所以多少知道哪些人能赏你东西吃,哪些人只会踢开你;我讨了一天,倒还不错……是那些个月要的最多的。」她扬着嘴角。「有鸡蛋,有菜,还有发硬的饼,甚至得了些米,我高兴得都要哭了,急忙赶回爹娘身边替他们煮顿吃的。